伺候完老太君早饭后,尹沉壁趁着和谢霜在侧间一起吃饭的时机,问了问谢霜的意见。
谢霜有些不悦。本来这位弟妹进门后的表现尚可,她都对她有了点改观,觉得她并不像外面传说的那样粗陋浅薄,而且据长桦院里的秦妈妈报告,说她这几天还算安分,对下人也挺宽厚,所以她不仅没为难她,还不时给她些提点,但这才几天,她居然就提出这样的要求来,这哪里是闻家媳妇该有的样子,她背的家训都背到哪儿去了?
尹沉壁感觉到了谢霜变了脸色,忙将自己家中的情况一五一十地告诉了她,又道:“实在也是没有办法,我母亲病成这个样子,弟弟又不好分心,我保证每回出去最多一个时辰,等明年秋闱后我弟弟脱开身,我就把这些都交给他。”
谢霜看着她坦率而又带着期盼的眼神,想到她家的情况确实也比较特殊,心软了一软,想了想道:“这件事我知道就行,不用告诉母亲了,她若知道是不会同意的。你自己出门多加小心,尽量少几个人知道。”
尹沉壁忙感激地道:“多谢大嫂,我以后就从后巷的角门那里出入,不会惊动大家的。”
谢霜虽是答应了,心里仍是有点不高兴。这位弟妹自己既然想方设法嫁入了闻府,就该明白他们这样的人家是不喜欢府中的女子出去抛头露面的。结果她过来连个可以帮着筹谋办事的陪房都舍不得带,还整天想着往外跑,一点点钱看的比眼珠子还重,果然小户出身的就是小家子气,上不得大台面。
这边江氏命人将早饭送到了竹青阁,不过闻存山父子俩还没吃到一半,宫里就来了人,宣闻若青进宫面圣。
他换了衣服,随内侍进了皇宫,绕过金碧辉煌,庄严肃穆的金銮殿,去了圣上日常起居的御乾宫。
璟晟帝正在养心殿里等着他,见他进来恭敬地跪下,笑着打趣了两句:“成了亲的人了,果然看着要沉稳些,起来吧。”
“谢陛下。”闻若青起了身,抬头见璟晟帝似笑非笑地盯着自己,心道:果然来了。
“瑜王斩了两个你以前的部下,”璟晟帝开门见山地说,“你有何想法?”
“陈莫与杨凡因勾结夷人,私放夷人入关被斩,臣虽悲痛,却也恨铁不成钢,”闻若青一脸沉痛道,“臣这两日也在反躬自省,平日对他们疏于教导,以至酿成大祸,臣定当记取教训,今后严律部下,肃正军风,确保不再出现勾结外敌,违反军令之事发生。”
“好了好了,朕不想听你说这些,”璟晟帝不耐烦地摆摆手,“陈莫和杨凡的家眷,是不是你弄走的?”
“……陛下何出此言?”
“得了,”璟晟帝笑道,“朕还不知道你?你可知刑部尚书卢世龙给朕上了折子,说此事是你嫌疑最大,定要寻到证据,以示正听。他找你闻家麻烦不是一天两天了,你何必顶风作案?真要给他弄到什么证据,朕也保不了你。”
“陛下圣明,”闻若青也就不再绕弯子,“燕云军坐镇边关,几十年不曾让外敌入侵一步,靠的便是上上下下官兵将士们的团结一心,众志成城……陈莫和杨凡是从燕云军出来的,向来尽忠职守,赤胆忠心,要说他们勾结外敌,不但臣不相信,边关的将士们也不相信!若臣此时对其家属不闻不问,漠不关心,岂不寒了边关一众将士们的心?”
他说罢,撩袍跪下:“此事是臣犯了律法,不敢欺瞒陛下,但凭陛下处置。”
璟晟帝没出声。闻家手握重兵,他之所以一直没有过多地加以约束和控制,也是因为闻家向来一诺万金,重情重义,这样重情守诺之人自然也会对朝廷和他忠心耿耿,绝不会有反叛谋逆之心。就比如眼前这年轻人的婚事,明知道吃了个极大的哑巴亏,也闷声不响地自个儿吞下了,不就是为了当年和燕云军帐下尹校尉之间的那点情义么?
如果闻若青怕牵连自家,对他曾经的部下冷漠以对,置身事外,那他也就不是碧血丹心的闻家男儿了,他这做皇帝的反而会对闻家一贯秉承的信念和原则产生质疑。犯点律法也不算什么,两个小罪臣的家属而已,没什么牵连,又翻不了天。
反正他也不能任由闻家坐大,闻若青有点小把柄在他手头正好便于他拿捏他们。
只是这件事就要看他做得干不干净了,刑部尚书卢世龙向来和覃王走得很近,一直想把闻家从边关拉下来,也不看看自家阵营里有没有可以比肩闻家这般的人物,真是不自量力,不过也好,算是从一个侧面帮他制衡一下闻家。可若是闻若青真的留下什么把柄,依卢世龙那不依不饶的架势,还真让他有几分头疼。
御案上一只博山炉内正燃着龙涎香,烟雾自顶盖的孔隙中袅袅冒出,蒸得上面镂空镌刻的群山百兽云蒸霞蔚,恍如天外仙界降临一般。
闻若青跪在御案下方,听璟晟帝半天不说话,心里倒也不慌。
他自问对圣上的心思还是有几分把握的,果然半刻后璟晟帝开了口:“起来吧,刑部办事讲求真凭实据,若你没有给他留下什么证据,朕也就睁只眼闭只眼了,只是往后不得再犯。”
“多谢圣上开恩!”闻若青感激涕零地说,“陛下宽宏大量,臣自当铭记于心,此后定当谨言慎行,再不让陛下为难。”
“你也知道朕为难?还算你小子有几分良心。”璟晟帝呵呵笑了两声,“你成婚也有几日了?明早该来上朝了吧?”
“是。”
“朕还得在卢世龙跟前替你周旋,你的品级嘛,少不得要降一降,将军的头衔也得去掉。现如今五城兵马司那儿正好有个中城兵马司指挥使的空缺,朕觉着这差事还算合适,如果你觉得还行,朕这就下旨。”
闻若青听了很是失望。他原本的安远将军头衔是正四品,五城兵马司指挥使是正六品,降了两级不说,五城兵马司主要负责京都盗贼巡捕,街道沟渠疏理及囚犯、火禁之事,事务繁杂又琐碎,在他看来还不如继续镇守漴临关。
降品级他是事先预料到也根本不在乎的,之所以失望,是因为他原本希望圣上能再把他派往边关,再回到自己喜欢和已经习惯了的那种烽火飞骑,横枪跃马的生活。
因此他听了璟晟帝的安排不由愣了愣,一时便没说话。
“怎么?不乐意?”璟晟帝也不生气,笑呵呵地问他。
“陛下,臣但请前往边关,即使没有任何品级也好,”闻若青再次下跪,“闻家男儿自当抛血沙场,就算马革裹尸也在所不惜,还望陛下成全!”
“哎——”璟晟帝拖长了声音,音调还转了两个弯,一副推心置腹的语气,“朕这不是想着你新婚,在京都领个差事,不仅能多陪陪你夫人,还能在长辈面前多尽尽孝嘛。昨儿朕跟你父亲也是这么说,他也觉得甚好。再说边关有的是机会去,日后若是烽烟又起,你小子不想去朕都会押着你去!那里生活艰苦,这两年就在京都享享福又有何不可?”
圣上都如此纡尊降贵地劝说他了,他还能说什么?闻若青只得收起满心失望,跪下谢恩。
璟晟帝看他出去了,这才疲倦地往椅背上一靠。他揉着自己的眉心,注视着案上那架博山炉蒸出的云雾仙境。
近来总觉得精神不济,也不知世上是否真有那缥缈仙山,方外仙人,如能赐他几枚货真价实的仙丹,也好延年益寿,再将这龙椅多坐上几十年。
半年多前,禁卫军统领严德霖在春猎过后,便发现了有人在覃王和九皇子坠马的地方做了手脚,证据呈上来,璟晟帝一看就知道是他第五个儿子慎王搞的鬼。几个儿子中,二儿子覃王是最出色的,在朝堂上最有声望,九皇子是崔皇后所生嫡子,年纪小还未封王,但因出身高贵而颇受拥戴,他自己最喜欢的却是慎王。慎王之母是他最宠爱的徐贵妃,只可惜很早就香消玉损,所以儿子中慎王是得他照拂最多的一个。这个儿子从小跟他最亲,但他也知道他向来不是很安分,背地里常搞些手段拙劣的小动作。
璟晟帝原本想让慎王去接收漴临关的军务,如此一来只好重新考虑人选。镇守漴临关吃苦又不讨好,覃王和九皇子自是不用考虑,把慎王弄到那里磋磨一下,回京后也好赏个过得去的差事,让他平平安安地过个闲散王爷的生活,只可惜他这番苦心那小子不懂,隔三差五地搞出事来,他也就改变了原来的主意,觉得还是把慎王拘在自己眼皮底下放心些。
所以他看了一圈,挑了相对比较合适的瑜王去了漴临关。
璟晟帝长长叹了口气,内侍潘润赶紧将温好的茶递到他手中,璟晟帝喝了一口,问他:“瑜王杀了闻若青的两个旧部下,这事你怎么看?”
潘润急忙低头拱手:“圣上这不是折煞奴婢了么?奴婢哪里懂这些?”
璟晟帝“哼”了一声,道:“你不说朕也知道你在想什么,闻家治军有方,部下向来衷心追随,瑜王此举,不就是杀鸡给猴看,好叫漴临关那些闻若青留下的将士不敢再念着旧主,一心一意跟随他。虽是情有可原,到底太过急切了些。”
说起瑜王,璟晟帝也是气不打一处来。这个儿子从来不声不响,时常让人忘了他的存在,哪知不鸣则已,一鸣惊人,一出手就杀了闻家的两个旧部下,也不怕与闻家结怨,真是让他不知说什么好。
这些儿子,没一个让他省心。
不过说来也怪,瑜王到了漴临关,十几年不来犯事的夷人正好就赶在这个时候跑来关内抢水抢东西,好在瑜王早有准备,没让他们得逞。现今为止他已经打退了两次夷人的进攻,看来还很有几分军事才能,当然,漴临关之前滴水不漏的布防和勤勉的演练是主要因素,这点上闻若青功不可没。
至于闻若青,他是不放心放他回边关的,这个年轻人和慎王正好相反,一个太能干,一个太窝囊,都得圈在京都里时时看着才放心。
闻若青闷闷不乐地出了宫门,就见宫墙下的闻竣边上站着一人,头戴白玉发冠,身穿紫金纻丝长袍,跟只花孔雀似的,不是崔瑾又是谁?看来这小子消息还蛮灵通。
崔瑾见了他满面都是笑意,“怎样?差事下来了?”
“你早知道?”
“不就是中城兵马司指挥使嘛,前两天我进宫,姑母就跟我说了圣上有这个意思。”
“你怎么不早跟我说?” 闻若青与他并排走着,看他一眼。
崔瑾促狭地笑道:“你不是新婚么?怎好去打搅你?怎么样,感觉如何?”
“就那样,”闻若青皱了皱眉头,“累都累死了。”
想到闻若青这桩亲事是怎么来的,崔瑾不由怜悯地看了他好几眼,关切地问他:“尹姑娘,哦不对,现在应该叫闻少夫人了,她有没有招你烦?”
闻若青想了一会儿才说,“……还算好,目前还没怎么烦我,以后就不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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