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起来,我俩现下也算连襟了,”崔瑾春风满面地说,“我还得好好谢谢你,若不是你娶了尹姑娘,姑母哪能这么快同意我和顾蕊的婚事!”
他如今也算回过味来了,他那皇后姑母一开始不允,等闻若青的亲事定下后却又马上改口,不就是为了和闻家再拉近一层关系嘛,两家本来就是世交,如今又加上了一层姻亲的关系,闻家今后想不站在九皇子这边都不行了。
“对呀!”闻若青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我怎么没想到,你如今要称呼我为表姐夫了!”
“去你的!”
两个东拉西扯一阵,崔瑾又道:“你现在也是个京官儿,不比从前,大家要见你一面都不容易,说起来,你这桩婚事比你本人还出名,好多人没见过你,都追着我问你长啥样。”
他感慨了两声,才又道,“严令他们在玉华楼给你摆了酒,你几个堂兄弟也在,他还请了伍大将军家的两个哥儿,尚书府的李重,还有长伯侯的次子,正好长伯侯次子是中城兵马司的副指挥使,你也见见。”
“怎么个个消息都比我灵通?”闻若青纳闷了。
“哪里,知道这消息的就只我而已,我可没跟他们讲,请了长伯侯的次子不过碰巧罢了。”
闻若青瞧了瞧天色,已过了午时,便遣了闻竣先回府报信,自己随崔瑾去了京都城中最繁华最热闹的玉华楼。
骊水桥头花影坠,玉华楼上夜夜笙。
玉华楼就坐落在城西的骊水江畔,因是白日,虽不曾见到花影缤纷,灯红柳绿的夜景,但玉华楼俯瞰江水,画栋飞云,仍是一派金窗玉阑,富贵风流的景致。
闻若青随崔瑾上了四楼雅间,门一推开,就见席中诸人朝他挤眉弄眼。
这些人在新婚当夜都狂灌了他酒的,闻若青当下便大马金刀地往里一坐,预备今日好好灌回来。
他还不知道他妹妹给他下药的事,一直以为是这些唯恐天下不乱的家伙们害他醉得起不了身。
“好了好了,急什么,今日酒管够,”严令呵呵笑着道,“徐子谦还没到,且等他一等。”严大公子是个长得很有精神的小伙子,从小和崔瑾闻若青一起长大,是同穿一条裤子的交情,现任锦衣卫指挥佥事一职。
徐子谦便是长伯侯次子,闻若蓝奇道:“严兄怎么想起来请他?”
“你们不知道么?”严令答道:“玉华楼便是长伯侯徐家的产业。”
“真不知道。”大家伙儿都异口同声地说。
“今儿早上我来订座,正好碰见他,他听说我要请苍榆,说什么也要来凑个热闹。”
闻若檀笑道:“来便来吧,他家这么有钱,不如让他把咱们这顿的钱免了。”
大璟世袭的异姓爵位不多,许多开国时的功勋世家败落的败落,因犯事被夺爵的夺爵,目前世袭的国公爵位只剩下了平国公崔家和定国公闻家,其余便是次一等的长伯侯徐家,永昌侯陈家,平宁侯曾家以及再次一等的康宁伯赵家和承恩伯蔡家。这几家大都立下过显赫的军功,只有长伯侯徐家不同,乃是商贾出身,因现今的长伯侯徐崇关之姐徐贵妃,也就是慎王生母当年颇得当今圣上宠爱,徐家这才特别破了例得封长伯侯。
没过一会儿,徐子谦来了。他是个眉目端正,神情略有些严肃的年轻人,进了门便先朝闻若青抱拳行礼,之后才去见过其他人,看来先就已经得到了消息。
崔瑾拍着他的肩,笑道:“苍榆刚从边关回来,京都的情况不太清楚,少不得子谦兄多多关照。”
“哪里哪里,世子爷说笑了,”徐子谦一本正经地道:“谁不知道闻小将军骁勇善战,攻无不克,一把长刀锐不可挡,当年西北燕回山一役,率领三千骑兵以偃月阵大胜北狄万余精兵,如此风采真是令我等心驰神往,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徐子谦的外貌与他的谈吐颇不符合,一出口便是长串的溢美之词,不过这些话以他古板的口吻说出来,一板一眼地倒特别令人信服,让别人感觉不到他其实是在着意恭维吹捧。
“什么意思?关照什么?”大家不明所以。
“我刚领了中城兵马司指挥使的差事,往后与徐大人就是同僚了。”闻若青解释说,倒了满满一杯酒递给徐子谦,“还望徐大人今后多多支持,这杯酒苍榆先干为尽!”
席间大家聊得都很畅快,这一桌子的人都是武将世家出身,也是朝堂上年轻一辈武将中的楚翘,只有徐子谦因长辈出身商贾而显得有点格格不入,另外还有个异类李重。李重父亲是当朝吏部尚书,他自己却不喜欢读书,只喜欢练武骑射,天天与崔瑾严令等人混在一起,不过这会儿他却没怎么说话,只在一边喝着闷酒。
崔瑾心知肚明,却不好出言相劝。酒过三巡,伍大将军家的大公子伍泊君问崔瑾婚礼定在何时,崔瑾尚未答话,李重已重重搁了酒杯,起身便走。
严令不明所以,瞪大了眼睛道:“这家伙干什么?哪个惹了他?”
崔瑾苦笑,朝严令摇摇头,严令道:“苍榆都没说话,他发哪门子疯?”
闻若青奇道:“我怎么了?”
大伙儿便嘿嘿地笑。伍泊君的弟弟伍泊明忍不住道:“听说你那位新婚夫人缠你缠得紧,有没有这回事?”
“……你听谁说的?”
“你只说有没有这回事?哈哈。”
“没这回事儿。”闻若青断然道。
“苍榆不老实,听人说是人家刑部杨大人亲耳听到的。”伍泊君呵呵笑道。
闻若青无语了,他四哥闻若翡赶紧来打圆场:“道听途说都能信?缠不缠人苍榆自己知道就好,对不?哈哈!”
一屋子人闹闹哄哄的,直到深夜才散。出了玉华楼,徐子谦恭恭敬敬地向闻若青拱手道别,与他约定调令下来后中城兵马司衙门见。
闻若青回了长桦院,就见自己那位传闻中很会“缠人”的新婚夫人正坐在院子里等着他。
院子的中庭里错落种着几棵白桦树,因是刚移栽过来不久,还很瘦弱矮小,不成气候,不过斑白的树干修长笔直,枝叶间也隐隐有了优雅秀致的风情。
西厢房的前廊下是一长排的木踏,中央安置着一个小方几,两边放着几个团垫,这会儿那方几上正燃着一盏纱绢六角宫灯,他的新婚妻子穿着一件半新不旧,看着有点眼熟的丁香色上襦坐在软垫上,拿了支笔趴在方几上不知写着什么。
“您回来了!”尹沉壁搁了笔站起身,闻到他身上散发出的一阵清冽酒香。
“这么晚了怎么还不去睡,在这儿写什么?”闻若青上前看了看。
“没什么,就是把这几天的开支算了算。”尹沉壁把几上的纸收了起来,问他:“我给您准备了醒酒汤,您要不要喝一碗?”
“好呀,”他在她对面坐了下来,随意问道:“怎么,这几天钱用得多?还够不够使?”
“是比我之前预计的多一些,主要都是打赏下人花的,不过也还够用,家里什么都不缺,暂时也用不到。”尹沉壁老老实实地说。既然决定了要跟他好好相处,她也就不瞒他。
她是认真的吗?他又不是不知道府里的下人们都在说她给的红包少得可怜,就这还花得多?听说她带来的嫁妆也特别寒碜,给她的那五千两银子也不知被她用到了哪里,哦,对了,她说买了铺子来着。
“正想跟您说,今后每月初十和二十五我都会出去一趟,主要是跟我家原来的庄头商量一下铺子上的事儿,任庄头您昨天也见过的。”
“嗯,你要出去就出去吧。”
“多谢六爷,还有几个田庄,我也想抽空去看看,”尹沉壁继续道,“就是您家聘礼里的那几个,虽是留给了我弟弟,但他现在忙着准备举试,也没精力管这些。我想着,既是换了主人,有些章程也许该重新定一定,等都理顺了再交给弟弟,也免得他在这上头分了心。”
闻若青听得头大,他又没限制她的行动,她自己去办了就行,跟他说这么多干什么?难道她整天想的都是这些柴米油盐的事儿么?她脑子里还有没有装着其他的东西?这些事儿他又不爱听,真是跟她说不到一处去。
闻若青领了个不合意的差事,本来心情就不好,等丫头端来了醒酒汤,他喝完就要回房,却又被尹沉壁叫住。
“六爷!您……”
“怎么?”看她有点支支吾吾的样子,闻若青压下心底的不耐烦,勉强又坐了下来。
方几上的宫灯映着她的脸,明明暗暗的,因是晚上,她的鬓发有些散了,几丝有点弯的黑发垂到额前,她随意一捋,伴随着光影闪过,竟似有流光星月映在她眼睛里,让他眼前花了一花。
一定是酒喝多了,他暗自想着,就听她道:“您往后出门,能不能……能不能先告诉我一声呢?”
她鼓足了勇气道:“我不知道您的行踪,也不好安排啊!”他整天神出鬼没的,她可不想天天大晚上地等他,今天要不是公公派人来长桦院通知她,她还不知道他出门跟人喝酒去了。
闻若青警觉地说:“安排什么?有什么好安排的?我又不需要你服侍。”他又想起了那“缠人”的流言,莫非是当局者迷旁观者清?
“……”尹沉壁不知道说什么好了,不是说要好好过日子么?难道出门跟她说一声都不行?夫妻间难道不该坦诚相处?
“六爷觉得不需要那就不用了吧,您觉得好就行。”尹沉壁无奈道,想了一想又问他:“您今天进宫,没什么事吧?”
打听这么多干什么?他习惯性地摸了摸下巴,犹豫了一会儿,才道:“也没什么,就是圣上给我安排了新的差事。”
“哦,是什么差事?”
“中城兵马司指挥使。”
“这样啊,那真是恭喜六爷了!”官场上的事她不熟悉,只知道兵马司的官员在巡街时看起来都很神气,想来应该是个不错的职位。
她到底懂不懂啊?果然话不投机半句多,他只哼了一声,没搭理她,抬脚回了自己房间,撇下尹沉壁一个人在院子里。
次日寅时闻若青起了床,径直出了大门候着,没一会儿闻存山急匆匆地来了,父子两人各自带了随从,骑马往宫城的方向并肩行去。
残月未沉,城中的街道上了无人迹,路边的树上落了一层淡淡的露水,马蹄踏过,卷起青石路上零星的落叶,有惊醒的鸟儿展翅飞走,风摇叶摆,甩下几滴清凉的水珠。
两人一路疾驰,到了宫门跟前收缰下马,整理仪容,随从各自牵了马退到一边。
此时宫门外已候着不少官员,正时未到,大家也就比较随意,三五成群地小声寒暄着,闻家父子一来,纷纷上前见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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