尹沉壁带着木棉和栖云在赏梅居前迎客。木棉现在已经被秦妈妈教得很有样子了,只是开口闭口就是“秦妈妈说”、“秦妈妈道”的,让尹沉壁和栖云听着都有点烦。
众位客人先被引去了花厅边的侧间,更衣完毕才去了茶室。小姐们的丫鬟则由木棉和栖云领着去了赏梅居的后园安歇。
茶室内窗明几净,正中的茶案上,安置了小小的茶炉,点茶用的茶碾、茶筅、汤瓶、盏托等都已洗净备好,青黑釉的兔毫小盏一字排开,意趣清雅。
旁边几张方几上摆着围棋、牌具供小姐们玩耍,靠墙的一张长案上放置着花签笔墨,以备不时之需。
花香不绝如缕,丝丝沁裳,脉脉盈袖,满屋子娇声莺语中,闻思源坐在茶案旁开始点茶,闻思齐手持茶勺候在一边准备分茶,没过一会儿,甘醇的茶香袅袅溢出,于馥郁花香中开出另一味清冽芬芳。
闻舒璎却在这时跑到闻思源旁边,拉着她的袖子叫道:“姑姑陪我玩嘛!”
点茶正到紧要时刻,闻思源额上沁出了细密的汗珠,尹沉壁虽不懂点茶,但也看出这时候闻思源受不得打扰,忙上前将闻舒璎抱住,笑道:“璎姐儿,婶婶给你好玩的,快跟我来。”
闻舒璎偏着头道:“什么好玩的?你可不要骗我!”她跟着她姑姑们好一会儿了,到头来发觉客人来了后姑姑们都不理她了,她自己玩了一会儿实在是无趣,便改变了主意乖乖跟这位婶婶去,看看她是不是真有什么好玩的东西。
尹沉壁抱走了这捣乱又缠人的小家伙,闻思源姐妹都不由松了口气。平宁侯家的小姐曾慧眼角余光一直瞟着这位国公府的六少夫人,见她出去了,又转头凝望着她的背影。
江氏曾经问过曾慧母亲她的生辰八字,虽没明说,但确实是透着那么点意思的。曾慧父母自然愿意,她心里更是十二分的期待——她曾在有次到国公府作客的时候,躲在风荷轩的花荫后偷瞄过闻六公子一回。春猎后流言传出,她自知婚事多半无望,偷偷哭了好几场,待闻若青的婚事议定,又哭了一个晚上。等到闻若青成亲的那天,她没哭了,可是悄悄喝了好几杯酒,醉了一夜。
她今日见了这位传说中的六少夫人,心里也说不出是什么滋味,这女子姿容仪态平平无奇,穿的藏蓝色如意纹交领上襦和藕荷色下裙,看着就很老气,接待她们的时候也显得有些慌乱,一点也不娴雅大方,她也真是的,春猎的时候堵谁不好,偏偏堵到了闻六公子,真不知道上辈子积了多大的德。老天爷真是太不公平了,弄得像她这般端庄自持的美人儿反倒没有了机会,月老也很可恶,拿红线在她面前晃悠了一下,又系到了别人那头,真是让她伤心感怀。
她这边自怨自怜,茶已经好了,闻思齐托着青黑色的玲珑茶盏一一奉给各位小姐,大家一边喝茶,一边打开了话匣子。
“思齐,你家这位六嫂看着也还成啊,这茶室布置得不错,”说话的是许芊羽,她捧着茶盏瞧了瞧外头的花架,“这架子花也搭得漂亮。”
她父亲是当朝翰林院掌院学士,江氏也向她母亲打听过她,不过许芊羽压根儿没见过闻若青,上她家门提亲的人也如过江之鲫,她完全不在乎。
“要不是我在旁看着,她哪准备得这么周全。”闻思齐有点气短地说。
伍清郦凑过来,在她耳边悄悄说了几句话,闻思齐点着头,笑道:“就是这样的。”
江家的两姐妹不满意了,姐姐江涵蓉嚷道:“说什么悄悄话呢?什么话儿我们不能听?”
闻思齐笑道:“就不告诉你们。”她转了头又与伍清郦咬耳朵,又把严诗雨叫过去:“我告诉你,一会儿你就这样说……”
江涵蓉问她:“你今儿办这场花会,怎么请了你六嫂过来张罗?你大嫂呢?”
“她这不是为了满足你们的好奇心嘛!”闻思明在一边瞅着闻思齐笑。
“我说这花怎么插得这么难看,”江涵意撇了嘴道:“原来是她插的,大表嫂可不是这个水准。”她说完,随手把旁边梅瓶里的花儿取了几朵出来重新摆弄了一番,那瓶插花立刻意态盎然,诗情画意一下就出来了。
这会儿闻舒璎坐在梅园里,正睁大了圆圆的眼睛,看着她婶婶在她面前变出了一大堆的草编蚱蜢、草编蜻蜓、草编螳螂,又把它们排好队,分成几个阵型,还各选了一只出来打头。
“它们好像真的哟!小婶婶你真厉害!”
尹沉壁汗颜,哄小孩她也就只会这一招了,幸好还算有用,尹怀洲和顾蕊小时候都给她这么哄过。
“姐儿乖,你自己先玩一会儿,婶婶去去就来。”她看了一眼旁边璎姐儿的丫头,那丫头赶紧走上前来,陪着小姑娘一起玩那几队昆虫大军。
尹沉壁紧走几步出了梅园,赶到茶室,小姐们头一波的茶已经品尝完毕,现在正由闻思齐领着,在中庭里各色缤纷花朵之间绕来绕去地欣赏。
只听伍清郦娇声笑道:“这盆蟹爪兰可真漂亮!”
众人纷纷上前观赏,闻思齐道:“嗯,是真不错,看着的确有点螃蟹的样子。”
“说起螃蟹,我倒是想起玉华楼的蟹黄狮子头了,”伍清郦有点不好意思的说,“还是上次哥哥带回家给我吃的,都半年了,现在一想到就有点忍不住。”
“他家的蟹黄狮子头是不错,我也喜欢吃。” 严诗雨也点头,“不过有了蟹黄狮子头,又怎么能少了他家的佛跳墙?”
“那你们今天可有口福了!”闻思齐朝着一边的尹沉壁笑,“外头的人都说我家六嫂钱看的紧,他们不知道,我六嫂其实为人最是大方了,昨儿还跟我说要好好招待你们的,是不是啊六嫂?”
尹沉壁心道不好,硬撑着笑容点点头。
闻思齐亲热地上前挽住她胳膊:“六嫂,咱们去玉华楼叫一桌席面回来吧,要有蟹黄狮子头和佛跳墙的,您看她们几个一说起来,口水都快滴下来了!”
小姐们都掩口轻笑,伍清郦和严诗雨满含期待地看着她俩。
尹沉壁为难道:“但是厨房那边……”
“哎,您就叫人过去通知一声,说今儿中午的菜她们不必做了不就成了么?”
“可是都已经这个时候了……”
“六嫂!”闻思齐低声在她耳边说:“我话都已经说出去了,您总得给我个面子呀,这么多人看着呢!”
尹沉壁犹豫片刻,只得应了,闻思齐高兴地拍手道:“我就知道六嫂最疼我了,您就让丫头们去外院报个信,找霁风院里一个叫锦玉的,他以前常上玉华楼去叫席面,他最熟。”
尹沉壁依言叫来栖云,让她赶快去外院找那叫锦玉的小厮,栖云走了没几步,闻思齐又在后头喊住她。
“你跟锦玉说,让他顺便在玉华楼叫些点心,他家的桂花千层卷和莲蓉蛋黄酥特别好吃,其他的糕点嘛,让他自己看着多叫些,这里的小姐们都爱,等下午咱们划了船摘了莲蓬,回来吃正好合适。哎——等等,再让锦玉顺带去漱玉楼买几壶秋露白回来,他家的酒配着蟹黄狮子头吃最合适不过。”
栖云看着尹沉壁,见她点了头,只得去了。
这边尹沉壁赶紧吩咐木棉去厨房通报一声,木棉脚程快,没一会儿就回来了,跟她说厨房的菜都已经备好,糕点什么的也都做好了,听说不让端过来,管事的还发了好大一通脾气。
尹沉壁只得无奈道:“那就让他们把东西先送去长桦院吧,浪费了到底不好,大不了晚上我们吃。”
木棉脚底生风,赶快又往厨房那边跑。
这时闻舒璎又找了过来,一叠声叫道:“六婶婶,六婶婶!”
“什么事儿?璎姐儿?”
“六婶婶,那堆草我玩完了,还有什么别的好玩的?”
尹沉壁只得又打起精神来对付这个小顽童:“那婶婶带你去看花儿好不好?”
“不好,花儿有什么好看的,我要下棋!”
“乖,婶婶不会下棋,咱们玩点别的行么?”
“那你会什么?”
尹沉壁想了半天,“婶婶给你编花篮好不好?”
“这个好!那我们快去吧!”她胖胖的小手抓住小婶婶的衣摆,往前就跑。她的丫头乐得轻轻松松地跟在一边,能有人陪着小调皮玩闹,真是太好不过了,天知道陪这小祖宗一天,比扫完一个院子还累!
傍晚客人们散了,尹沉壁和闻思齐站在门口送客,她的衣裳被璎姐儿的手抹脏了,头发也给她扯了几缕下来,对着恍如天仙般娇艳亮丽的曾慧和许芊羽,心底还是不由自主地升起了一股自惭形秽之感。
闻思源十分真诚地感谢她:“今儿真是多亏六嫂,带了璎姐儿一天,不然我们也脱不开身,这小家伙缠人得很,带她出来就没一天轻松过。”
她和妹妹是最后一拨离开的,尹沉壁牵着璎姐儿的手送她们到大门口,一面走一面笑道:“源姐儿客气了,璎姐儿乖着呢,下回再带她来玩。”
两姐妹带着璎姐儿上了马车,闻思源伸出头朝尹沉壁挥了挥手,又笑了笑,这才放了帘子走了。
闻思齐在她身边伸了个懒腰,笑道:“今儿玩得真是痛快,大家都很满意,多谢六嫂了。”
“客气什么,应该的。”尹沉壁也懒得笑了,心道你高兴就好。
闻思齐看了她一眼,迈着轻快的脚步走了。尹沉壁回到赏梅居,看着下人收拾打扫了屋子,又把盆花搬回花圃,这才回了自己院子。
晚上闻若青在衙门里吃过晚饭,回到长桦院,就见尹沉壁瘫在廊下的木踏上,抱着个垫子一动不动。
“这是怎么了?”他吃了一惊。
“没什么,就是吃多了。”
“你说什么?”吃多了?他没听错吧。
尹沉壁坐起身来,摸着肚子道:“今天齐姐儿另外叫了一桌席面,厨房里准备的菜又那么多,浪费了不好,偏秦妈妈她们又吃过晚饭了,所以我和木棉晚上热了吃了大半。”
闻若青哭笑不得:“有你们这么吃的吗?那能有几个钱,吃出病来恐怕药钱都不止这么多。”
“您不知道,看着那么多东西都浪费了,真是让人心疼,”她坐了一会儿,还是觉得不舒服,赶快又躺着。
“我们庄子上的人恐怕一辈子也没见过这些精致的菜,有一年闹旱灾,大家都没粮了,榆树上的叶子都拔下来吃了。”
闻若青没话说了,他想起了边关的那些日子,啃树皮吃草根什么的,大伙儿饿得慌了什么都干过。
他在她身边坐了下来。“还有剩菜么?正好我在衙门里也没吃饱。”
“哎呀,”尹沉壁又坐了起来,“怎好让六爷吃这些剩菜?”
“没关系,我又不是没吃过。”
尹沉壁半天不动。
“怎么了?不是说了没关系么?”
“我……我们基本上把要紧的都吃完了……”尹沉壁不好意思道,“要不,我让人去厨房给您叫吃的?”
闻若青无语了,这是有多能吃?!
“算了,我也没多饿,不过听你这么说才打算帮你吃一点的。”
“哦。”她又爬回去躺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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