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星河头皮发麻,她原话明明不是这样的,暴君理解得还挺透彻。
她略一想,便知道栽在简体字上面了,孟岽庭太精了,字都糊成一团还能被认出来。
还好,还好,不是另一件事。
这也给她敲响了警钟,绝对不能在孟岽庭面前露一丝马脚。
绝了,等会儿她出宫就离开京城。
傅星河俯身认错:“臣女有眼无珠,胡言乱语,请陛下恕罪。”
孟岽庭:“朕明日跟太傅商量一下你的提议如何?”
傅星河:“……”不如何,太傅自己就超生了。
她看出孟岽庭存心讽刺她,暗骂他无聊。
孟岽庭看着这个低眉臊眼的傅星河,不信她真害怕,那天她一定是认出自己的声音来了,否则怎么会跑。
他去过几次太傅府,傅星河认得他不奇怪。
如此说来,上次在青楼,傅星河也看见他了,还视若无睹。
胆子大得很。
“装什么?站起来。”
傅星河抿了抿唇,按照书上说,暴君性格阴晴不定,她都被看穿了,装过头了反而惹怒对方。
她轻快地磕了头:“谢陛下宽宏大量。”
在场的,除了李霄征都一头雾水,不知她们在打什么哑谜。
孟岽庭不耻她投机取巧,但是看见傅星河抬头,露出一个笑容,一如初见灿烂,突然不想说她什么了。
扫视了周围一群秀女,孟岽庭大步走上主位,明黄色的龙袍带起一阵风。
太监总管福公公适时呈上一本名册,“陛下请过目。”
李霄征握着刀,侯在孟岽庭身侧,也好奇这位兄弟会如何选妃。
脸?家世?琴棋书画?
孟岽庭接过名册,右手翻开一页,余光瞟了一眼傅星河,突然想起刚才搁置审议的一本奏折。
釜底抽薪。
看见傅星河就想起这个。
孟岽庭眉毛一挑,忽然对那本奏折有了更好的处理办法。
哒——选秀名册被合上抛出去。
福公公提了一口气,陛下别是又反悔了!
他目光顺着名册转动,却发现名册被人稳稳接住了。
孟岽庭把选秀名册扔给傅小姐了!
什么意思?
在场人想什么的都有,大多数人的想法是——扔东西当然是为了砸人,最好砸个狗血淋头,傅星河太没眼见了,居然还敢接。
李霄征目光在两人间转了转,若有所思。说好的下次见到那个“书生”先打八十大板呢?他家陛下是不是选择性忘了?
这可新鲜了,孟岽庭什么时候这么大方。
傅星河下意识觉得花名册是抛给她的,顺手就接了。
可能暴君就是想把她当丫鬟使,好报文友会一纸之仇。
她眼观鼻鼻观心,尽量降低存在感,她来之前,特地让明絮给她化了一个平淡的妆,没有给容貌增色,反而掩盖了三分灵动。
孟岽庭盯着她:“不笑了?”
方才用宣纸挡着,不是笑得灿烂万分,好像墨迹花了是天大的喜事。
傅星河挤出一个微笑,半分看不出勉强。
孟岽庭颔首,不走心地夸了两句,“巧笑倩兮,美目盼兮。”
人够狠,跟太傅完全相反。
笑容够灿烂,比其他人都顺眼。
既然如此——孟岽庭嘴角弯起一个弧度,似乎在学傅星河的职业假笑。
傅星河心里升上不好的预感,不敢置信地回望——
只听暴君一字一句道:“朕封傅星河为倩贵妃。”
无数道刀子似的目光集结到傅星河身上,似乎要挖开皮肉,看看她到底有什么特别。
后宫真的没女人了!
连傅星河这种草包都能封个贵妃!
贵妃仅次于皇后一级,而陛下今天显然不会直接立后,所以,傅星河直接被封到了最高品级。
有人羡慕,有人嫉妒,有人期待——贵妃给的如此随便,岂不是她们也有机会?
傅星河僵在原地,连谢恩都忘了。
福公公对后宫第一位贵妃娘娘充满慈爱,陛下终于娶上媳妇了。见傅星河高兴傻了,福公公低声提醒:“倩妃娘娘还不快领旨谢恩。”
傅星河脑内乱七八糟的,一下子联想到自己未来五十年居于深宫,战战兢兢隐藏身份,生平首次想弑君。
孟岽庭觉得她的反应十分有趣,挑了挑嘴角,又抛下一道惊雷。
他站起身,看着底下环肥燕瘦,目光淡淡:“朕国事繁忙,选秀之事便由贵妃全权负责。”
傅星河被孟岽庭的操作秀得头皮发麻。
福公公也是没眼看。
知道陛下厌烦选秀,那也不至于选个贵妃就走吧?
孟岽庭是真打算走了,那边还有一堆奏折没批,经过傅星河身旁时,还添了一句:“辛苦爱妃了。”
“我全权负责?”傅星河突然开口,着重强调“全权”二字。
“不懂的地方请教福公公,给你留着。”孟岽庭说完,大踏步离开,毫不留恋。
陛下一走,傅星河一下子鹤立鸡群般显眼。
谁也想不到,方才她们还嘲笑“学青楼妓子卖笑”的草包,一下子成了她们求着的对象。
峰回路转闪了腰。
李霄征跟上孟岽庭的脚步,也在感叹,世间竟有如此好差事。贵妃娘娘这选出来的,可不都是亲派。
傅星河却不觉得差事好,先不说孟岽庭突然授命,她根本不知道哪家姑娘和傅家交好,其次,她也不敢这样明晃晃地拉帮结派。
最重要的是,刚才孟岽庭用两人能听见的音量告诉她:“贵妃选出来的人,贵妃负责到底。”
意思就是她还得终生负责制,谁搞事都赖她。
孟岽庭目的明显——他懒得管后宫,选点人堵住悠悠众口,而傅星河是那个管理员。
有一瞬间,她想给孟岽庭选一堆丑女。
稍后她便冷静了——丑女孟岽庭不想睡,那她不就得上岗了。
挑好看的,还得环肥燕瘦,尽态极妍。
傅星河深吸一口气,升上集团管理层后,她已经很多年不当HR去现场招人了。
希望她没有忘了人事经验。
“福公公,替每个人准备笔墨。”
福公公不知道她葫芦里卖什么药,依言照做。
傅星河走到盛白露身边,目光仁慈。
盛白露自知命运被拿捏,脸色闪过屈辱和后怕,既不甘心求傅星河,也不甘心退出,特别是一睹天子英姿之后,妒忌得快要精分。
傅星河相当客气了:“腿没断就自己出去。”
“娘娘……”盛白露屈辱地叫了一声。
没人理她。
盛白露哭着跑了出去。
其余人看向傅星河的眼神都带着三分忌惮——贵妃此人,杀鸡儆猴、睚眦必报、笑里藏刀。
傅星河嘴角的弧度都没变过,朗声道:“请各位在纸上写下自己的姓名、家世、特长,意向薪资、福利、岗位以及是否服从上级管理,是否服从调剂。”
关乎女子一辈子的幸福,傅星河不强人所难,决定采用双向选择的方式。
福公公一头雾水,前面的还能勉强理解,但是……
“娘娘,什么是服从调剂?”
傅星河痛快解释:“就是比如你进宫的目的是想当个昭仪,月银二百两,而我综合考虑之后,只能给你个五品才人,月银五十两,你还愿意接受就选服从,不愿意就选否。”
傅星河放缓语速,十几岁的姑娘,不一定个个想进宫,有些是家族逼迫,有些是懵懵懂懂,脑子不笨就该知道,选“否”是她给的一条退路。
“答卷阅后即焚,除了我不会有第二个人看见。”
此言一出,傅星河明显看见几个人松了一口气。她不想进宫,无奈事已至此,其他人,能帮一个是一个吧。
“后宫房屋有限,妃嫔不能太多,望各位谅解。”
她不会选一堆人给自己增加管理风险,七八个就足够孟岽庭一星期不重样了。
福公公拍马屁道:“娘娘真乃贤明大度。”
他活到这把年纪,什么没见识过,唯独没见过陛下和娘娘这样选妃的。
或许这就是什么锅配什么盖?
不不不,陛下和娘娘天生一对璧人。
福公公心里暗暗抽了自己一巴掌,打起精神配合贵妃选秀。
秀女们今天遭受的刺激太多了,此刻看着傅星河有条不紊的安排,心里升起一股踏实感,如果用一个词形容,就是宾至如归。
贵妃的笑容真的太好看了,光是她看着你,就忍不住投桃报李回之以笑。
傅星河毛笔蘸着朱砂,一个一个面试,接过她们的“简历”,边询问边记录。
“高霓,意向岗位是采女,会弹古筝……”傅星河声音宛若春风拂面,“若是陛下不能雨露均沾,你是否会心存怨怼?”
高霓猝然红了脸,不敢和傅星河对视:“贵妃娘娘国色天香,淑质英才,宠冠后宫也是应该的。”
傅星河:“……”我是这个意思吗?心理测试题不要往我身上带,暴君是你们的,绝对不是我的。
“下一个。”
朱群灵,扬州某地知县之女,擅长琵琶丹青,江南女子小家碧玉。
傅星河:“宫中规矩森严,若你有朝一日犯下一点小错,被上级严厉责罚,而你内心觉得自己没错,你当如何?”
朱群灵毕恭毕敬:“回娘娘,雷霆雨露,皆是君恩。”
傅星河下笔唰唰做了个标记:“下一个。”
她低头看见对方递过来的纸上,清晰地写着“不服从调剂”,再一看对方的神色,立即明白了。
真心想进宫的,哪敢嫌弃位份。
傅星河表情没有变化,照常询问:“介意跟别人住同一所宫殿吗……”
……
等她面试大半,拇指翻起简历一看,发现一个问题。
这些秀女都知道决定权在傅星河这里,有仰人鼻息的自觉,回答问题时,都暗暗透露自己不会跟贵妃争宠。
可这真的好吗?
后宫要想有活力,新人必须有竞争性,个个人淡如菊,暴君的目光往后宫一扫,可不就一眼看见傅星河这个出头鸟了。
傅星河深谙大隐于市的道理,敲了敲桌子,心里有了计较。
下一个秀女燕翩翩,高鼻深目,带些异域风情,她今日穿着一件红衣,眼神灵动,自信明媚,仿佛刚从草原的马背跃下。
傅星河眼前一亮,重点关注。她啧啧地想,本宫对暴君可真是尽心尽力。
接下来,她又选了一个气质清冷不争不抢型的王婵寂、声音甜美脸蛋圆润的肖丰丰……
由她组建的这套后宫班子,琴棋书画管弦歌舞全部配齐,性格从娴静优雅到张扬跳脱不一而足。
不知道暴君满不满意,她自问仰天无愧。
傅星河拿来一对空白名册,誊写了一遍最终名单,然后命太监端来一个火盆,当着大家的面,把资料都烧了。
傅星河问福公公:“名册需要给陛下过目吗?”
宫墙上突然掠过一道青蓝色身影,对福公公说了什么,福公公点点头,笑呵呵道:“娘娘做主就好。”
傅星河挑了挑眉,分明这边发生了什么,那边皇帝全部知道,她敢说,自己若是存了一点私心,这个名单保准通不过。
有些官宦殷切地把女儿送进来,一旦落选,傅家无形中就得罪了一批人。
傅星河只能老实背锅,面对帝王强权,反抗不能。
呵,狗男人。
福公公宣读名单,在场秀女曲膝下跪,屏住呼吸。
“贵妃娘娘奉旨选妃,朝乾夕惕,秉公任直,共选出婕妤二人:俞凤、王婵寂。才人二人:燕翩翩、高霓。采女四人:朱群灵、雷娟远、骆世兮、肖丰丰。”
皇帝金口玉言只封到贵妃,傅星河心里有数,她给的品级不能太高,婕妤是正三品,再高就僭越了。也正是这个原因,重臣之女她不能选,给低品级会冒犯重臣,但不选也得罪人家,进退两难。
傅星河笃定孟岽庭心里也不想选重臣之女进宫,以免朝堂面对老丈人徒增麻烦,他这么想不要紧,得罪人的事让她来做就过分了。
但是,让傅星河去选,她也不选重臣之女,谁都不想自己头顶压人。
被选中的秀女当晚便要留在宫中安排去处。
但是傅星河完全没想到孟岽庭是这样的神经病,一概没有准备,更没有和家人话别。
傅星河听福公公念完,纤细白皙手腕支着下巴,先斩后奏:“愿意回家与亲人话别的,派两名机灵的宫女跟着,不想回家的各回各宫吧。”
福公公老脸上的褶皱一下子拧起:“贵妃娘娘,这、这不合规矩啊?”
他示意傅星河看向东侧的一座宫殿,一旁有宫女暗示道:“姑娘们还要通过一道考核才能入宫。”
傅星河看见两名上年纪的掌事姑姑就站在门口,让她想起王家派来的那个老妇人,估计就是从这里退休的。
“包括本妃?”傅星河问。
宫女点点头。
傅星河也点点头,一副很好商量的样子,眼神却倏地一冷:“不去。”
福公公冷汗一下子就冒出来了。
他在宫中四十年,从未遇见这么棘手的贵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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