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州地界,佛域,无妄岛。
天道之下三千世界,这其中包含了无数的大世界与小世界,小世界资源匮乏,灵气低微,多为高不成低不就的修士家族占领,虽不乏又天赋过人之辈,然修士如过江之卿,没有底蕴与功法的支撑,天赋在高终究也难以入道。有的人穷其一生也才将将摸到道法的门槛,只是这一生已过,春花秋月来来往往,如同大梦一场身死道消皆化作奢念与妄想。
大世界则不同,大世界灵力旺盛,隐世大族与顶级宗门并驾齐驱,可谓人才辈出,竞争激烈且多为入道者。如今他们所在的地界乃是三千世界中的大世界,梵天世界。
梵天之下分九州,这其中又包括以六道宗与几大宗门为首的上三州,以魔域妖界为首的下三州,而后便是南岛海州,北境古州以及第九州,无妄岛佛域。
百里朝宿来的不是时候,前几日的风温柔缠绵,阳光暖人,今日他刚踏上无妄岛这片净土,天空中便下起了绵绵细雨。
无妄岛不能妄动灵力,这是对佛子的尊重。所以他并未使用灵力避雨,而是放任周身的细雨打在月白色的道袍之上。打在身上的瞬间,衣襟之上好似染上了层层叠叠浅灰色的薄雾,显得人愈□□缈。
街上众人来来往往,各色的纸伞落在眼下,画面像是定格一般。
无妄岛的节奏很慢,慢到一盏清茶,一本经书品过、看过便是一生。
他行在路中央,在一众油纸伞中显得格格不入,且一袭白衣,周身气息缥缈,十分引人注目,因此一路走来经常会有人自伞下抬头看他一眼。
行走间,他被人拉住了袖子。
“这位仙长,无妄岛的雨季就来了,您可要买一把伞?”
清脆好听的童声响起,百里朝宿低头,黑眸中映着一位小女孩的身影。
她手中拿着一把染着墨色山海图的纸伞,身后亦是,笑着看他。
“不需要。”百里朝宿摇了摇头,同时看了眼被她扯住的袖子。
女孩儿松开手,疑惑地呢喃道:“真的不需要吗?仙长这般好看被淋湿了可怎么办呀?”
回答她的是百里朝宿远去的背影。
雨断断续续的下着,日落之后,无妄岛的千盏佛灯亮了起来。
百里朝宿刚走到半山高的佛生门前,正要递上印着自己神识的拜帖,那半山高的佛门自动打开了。
青色袈裟的小童从门中走出,向他弯腰行礼,百里朝宿回之微微点头。
“百里施主请进,我家佛子已等候许久。”
走过竹林长廊,穿过数道阶梯,小童将百里朝宿带到了一处种满了夜来香的庭院。
小童毕恭毕敬道:
“小桃居到了,请施主入内,我家佛子就在里面了。”
“多谢。”
百里朝宿越过门槛走进小桃居,一路之上周身萦绕着夜来香的甜味儿,黄白色的小花铺在两旁,为这无边夜色染上了一层袭人香气。
“你来了。”
百里朝宿顺着声音看出,墨色的眸子有一瞬间的愕然。
那声音的出处源自坐在凉亭之中的俊美青年,墨发乌瞳,一袭白色袈裟披在身上,手中盘着一串磨的发亮的舍利子。
“……佛子?”
百里朝宿不确定道。
青年点了点头,眸中带着淡淡笑意。
早听闻三千年前新继位的佛子行事诡异,且性格独特,今日一见,果真如此。
因这位佛子太过叛逆招摇,因而修真界都听过他的种种事迹,因而百里朝宿只是愣神片刻,随后便回了神。
佛子伸手道:“请坐。”
随后鸟侍为两人斟上热茶,热气升腾,烟雾缭绕打在两人中间。 百里朝宿没有动眼前这盏热茶,道了谢,随后看向佛子,开口道:“既然佛子早已预料到我回来,那我便直说了。我已卡在渡劫后期三次近千年了,三次皆败在问心境之中。我来此寻佛子问因果。”
佛子看了他一眼,淡淡道:“敢问施主,倘若因果已清,你会如何?”
百里朝宿毫不犹豫道:“为求大道,因果当斩。”
佛子摇了摇头,并不赞同他的说法:“世间因果,总不会说断便断,也不是一人可斩。”
“若真如同施主说的这般简单,那施主也不会卡在问心境中三次。 ”
“施主会卡在问心境中,皆因前世因果处理不当。”
百里朝宿皱眉:“可求大道者理应斩断因果,抛去俗念。”
佛子摇了摇头。
“施主来此的目的我已知晓,但因果之说乃是轮回天定,我虽为天道授命的掌管因果之人,但天机不可露。只怕此行施主心中所想恐难如愿。”
“况且施主心中对于因果之说执念过深……”顿了顿,佛子接着道,“不是所有因果都当斩,施主,道缘天定,有时成大道往往在一念之间,有的人恰巧缺了一份因果契机。”
他说完便静静看着百里朝宿,似乎在等他自己判断。
小桃微雨夜来香,小桃居里细雨缠丝,百里朝宿看着面前已变得温凉的茶有些出神。
“道缘天定”这四个字父亲也曾同自己说过,那日传承殿外父亲那句“朝宿我儿,道缘天定。”似乎还响在耳边,如今佛子也说道缘天定,可困扰了他近千年的道缘究竟是何物。
想不通,理不顺。
他只是固执的认为道缘因果当斩断,若是因果一定会存在于世间,那自己便亲手了结这份因果。
想到此,他不在纠结,起身谢过佛子便要离去。
佛子拉住他的衣袖,轻声道:“下雨天,留客天,施主若不嫌弃,便在这小桃居住下,明日再走吧。”
百里朝宿眸光微动道:“好。”
可惜的是一直到他离去无妄岛的雨都没有停。
百里朝宿走后,佛子看着茶杯中立起的茶叶棒,笑了笑。
鸟侍飞到他身边,趁他不注意快速叼走一枚诞灵果,两口吃完,汁水乱颤 ,打在纯白色的羽毛上。
它歪头啄了两下自己的羽毛,大大的眼睛看着佛子道:“您今日好像很开心?”
佛子拈花一笑,看着茶杯中立起来的茶叶,笑着道:“故人将归。”
鸟侍想了想,这千年来能被佛子称为故人且露出这种情绪的好像也就只有九居里躺着的那位为情舍身的小魔头,它眼睛亮了亮,扑闪着翅膀飞到佛子肩头,叽叽喳喳的问:“是小魔头要醒了吗?”
拈花一笑,夜风拂面,无人应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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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棠居。
江微雨近日泡药浴泡的身子好了一眼,整日待在三千道州颇为无聊,他便开启了两头跑的模式。
近来迷上了种花,各种修真界稀奇古怪的花,半月前沈清雾来看他知道了他有心于此后,第二日便给他送来许多奇花异草的种子。
自此他变成了养花人,后来裴时清知晓他爱种花后也给他送了许多奇花异草的种子,种类之多甚至超过了沈清雾送给自己的。最令他满意的是裴时清不光给他送来了花草的种子,还帮他的小院布置了一个天气阵法,所以即便是在秋日里,院子内的温度仍旧温暖至极,因而眼下院子里可谓是百花齐放。
只是有一株花仍旧没开,那是江微雨晕倒之前在自己房中发现的一颗种子,晕倒之前他曾将它种下,可到现在仍旧只是一颗小小的嫩芽,还是在那日陆霄帮自己浇了水后才开始生长的。
后来他发现这株草貌似认主,他浇水许多次都不见它生长,而陆霄仅仅浇了一次,它便发了芽。
今日也不例外,江微雨从三千道州出来后便回到了自己的院子,他特意带了三千道州里面的灵水来浇灌花朵,最后才轮到那株认主的花,他浇完水用手轻轻拨弄了下嫩绿色的叶芽,忽觉困意上涌。
放下手中的木桶,他浑身疲惫,躺在就近的美人榻上睡了过去。
江微雨陷入梦境。
这次他梦到了陆霄。
他攀爬在悬崖之上,肩膀处染着血,一支箭自他的左肩处穿过,带出了丝丝血肉。
他抬头看着上方长在石壁上的红色花朵,咬了咬牙,再次向上爬去,距离越来越近,越来越近,而他左肩上的鲜血也越渗越多,越渗越多,直到最后鲜血染红了身前身后的白衣。
两米,一米,最后只差半根手指的距离了,他看着眼前的花,染了血迹的脸上是遮挡不住的欢喜,这分明就是那日琼花阁中师尊画的那纸上花。
他小心翼翼的伸长手指向前够去,只差一点了,他攀着石壁的手却陡然间没了力气。
“啊——”
因失手惊叫的声音回荡在悠悠山谷。
掉下去的瞬间,他想,要死了吗?原来死是一件这般容易的事情,他眼睁睁的看着那花离自己越来越远,越来越远,直到化为一个小圆点看不见了。
他闭上眼睛有点遗憾的想着,真可惜,不能将这花送给师尊了。师尊他啊,貌似很喜欢这花呢。
再次醒来,檀香袅袅的卧房中一只胖头大鸟正站在床边看着自己。
见他醒了,毛茸茸的大脑袋蹭着自己的脖子,竟然口吐人言:“哇,美人儿,美人儿你终于醒啦?”
痛,浑身都痛,像是碾压般的痛。尤其是左肩处,他能感受到自己的左肩处似乎断了。
虚弱无力的声音响起,他问道:“这,这是哪儿?”
“哇,美人儿跟我说话啦,美人儿跟我说话啦!”胖头大鸟兴冲冲的在自己耳边喊道,吵得他有些头痛。
他正要说话,一双修长的大手扣在那胖头大鸟的头上,接着一道充满磁性的声音响起:“九居里。”
他抬头,梦境中这人长得同陆霄一样,一袭绣着金线暗纹的黑衣,只是那双眼睛里带着淡淡的红色。
“九,居,里。”他头有些痛,喃喃道:“九居里是哪里?你又是谁?”
少年淡红色的眸中带着笑意,道:“你来我家偷花,还要问我是谁?”
那胖头鸟挣脱开少年的魔爪,讨好的蹭着自己的脖子叽叽喳喳道:“美人儿,美人儿,我知道我知道,他是小魔头,他叫——啊啊啊啊啊呜呜呜呜呜……”话没说完胖头鸟便被那少年直接来了一记锁喉,胖头鸟一双求救的眸子看向他,可怜巴巴的紧。
他只看了一眼,并不打算多管闲事,那日琼花阁上百里朝宿随手画下得宣纸上花入了他的心,查阅资料后方知百里朝宿说的“佛生花”乃是神魔之子的伴生花,可偏偏却长在这至纯致净的无妄岛。
再过半年便是百里朝宿的生辰,因而他偷偷跑出宗门孤身一人来到无妄岛想要求一朵佛生花送给百里朝宿,来了无妄岛方知,佛生花只有佛子居住的佛生门才有,且一般人很难得到。
他费尽力气才得知佛生门的后山会有佛生花,九死一生来摘花,可惜花没有摘到,自己先摔下了悬崖。悬崖之高,掉下来必定粉身碎骨,如今自己得以活着,想来是眼前的少年救了自己。
他看了黑袍少年一眼,干涸的唇瓣动了动,小声道:“多谢你救了我。”
那少年看着他,眸光微动,笑着道:“小仙君长得这般好看,原来也会偷花?”
他被他说的有些耳热,费力解释道:“我,我不知是你家的花,我……我只是想送给师尊。”
他道:“对不起。”
少年似乎觉得他这般羞愧的样子有些好玩,便坏心眼的俯身,一时间两人近到只有一指的距离,有一股很好闻的香味传进自己鼻中。
少年看着他,忽然道:“偷什么花,偷我不好么,嗯?”
他从小到大哪里与人离得这般近过,一时间招架不住,慌乱之下扯到了自己身上的伤口,血腥味自他身上传出,豆大的冷汗也开始落下。
见他疼,少年慌了,赶忙扯开被子要给看他身上的伤口。
他费力拉紧被子,眼睛瞪着他道:“你干什么,唔……”
“别动,我给你换药。”
半柱香的时间后,室内的檀香之气被药物的苦涩之气覆盖,他看着缠在自己肩膀处的白布方知自己会错了意。
他有些歉意的看着少年,将自己半边脸埋在被子里,闭上眼睛瓮声瓮气道:“对不起,我,我叫江微雨,多谢你救了我。可我还不知道你的名字。”
他接着道:“我会报答你的。”
他听到一句:“我姓陆,单名一个霄字。”
房间里过于安静了,许久后他睁开眸子,正对上一双充满笑意的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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