沅衣咬着牙,心中安抚自己没事甚好怕的。
虽然已经在心里鼓气,但是她还是怕。
乞丐出门会糊脸,脸上的黄泥相当于一张面具,常年戴惯了面具,如今摘下,以真面目示人。难免会惧,尤其是人多的时候。
早些来的时候还好一些,人一多,她不糊脸就紧张。
不行,不能怕,霁月的小玉折在这里,她不能因为怕,就把事情搞坏了,争气一些,争取把玉拿回来才好。
思及此,小乞丐抬脸,“我要找你们的掌柜。”
尽管壮了胆,但有些人天生的软嗓子,再怎么刻意唬,没了磨人的软腔调调,本来的声音还是很奶,到了耳朵里也还是那么挠人。
她哪里是来找麻烦,分明是给人送乐子。
守门的大汉子,哈哈大笑起来,学着她奶声奶气含着颤音说话,“我要找你们的掌柜...哈哈哈哈哈...”
沅衣的一张脸都羞红了,揪着破烂零碎的衣角站在地上,脚趾扣着地板,一双眼睛慢慢有些红,含上了雾气。
听到外面的动静,在里头的掌柜,走出来问怎么了,瞧见沅衣,他也是从头到尾打量她,“姑娘又来当东西?”
沅衣使劲攥了攥手,掐掐自己的手心,逼迫自己振作回神,“我是来问,今日我在这里当的玉,我要是买回来的话,也能以十两银钱吗?”
虽然知道黑心老板不大可能会将小玉还给她,天真如小乞丐还是想去尝试一下。
那掌柜的看她的模样,大致也晓得她应是知道自己被骗了,呵呵笑道,“姑娘要赎玉,我给你抹个碎零。”
他伸出手掌,将大拇指屈弯,说了句,“四百两。”
“你!”
沅衣气得眼睛都眼泪花都在打转转了,那气鼓鼓瞪人的小模样,真真是罕见的不得了。
兔子牙都没长齐,竟然想学着狮子咬人。
那掌柜收回手,嗤笑了一声,“看着姑娘也没钱,这样吧,我帮你个忙,我给你半个月的期限,要是你在半个月凑够了银子,我就把玉还给你,超过这个期限,咱们就按半月起价,一个月八百两,一半个月一千四百两,怎么样?”
“俗话说得好啊,有压力才会有冲劲,不知道我给姑娘的这份压力,能不能帮得上忙呢?”
半个月,四百两。
凭一个弱不禁风的小乞丐,怎么可能办得到。
旁边的守门汉个个都在看好戏。
有个好色的守门汉打量沅衣的身段好久了,见她小腰是小腰,翘臀是翘臀,便有些垂涎。
跟着当铺掌柜的话,调言道,“要是掌柜给的压力不喜欢,哥哥也可以给你压力,好好压一压,说不定啊,玉就拿回来啦。”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小乞丐气得浑身发抖。
黑店竟然坐地起价,她想要和他理论,但是她说不出来话,只能拼命咬住下唇,把到了嘴边要溢出来的哭腔吞回去。
连梗着的脖子都撑不住了,她想低头,想好好哭一哭。
“姑娘还是有钱再来吧。”
“姑娘凑不到钱也属正常,我见你一身衣裳破烂不堪,是城东的乞丐吧,那块玉是你捡的?十两银子够你吃一辈子了,何必执着一块不属于你的玉呢,有些东西,姑娘没有缘分。”
沅衣想到了霁月,霁月要是和她没缘分,怎么可能会来到她的身边,就算是没有缘分,她也要两人生出羁绊来。
有了羁绊就有了联系,还怕斩得断吗?
沅衣和他对恃,一字一句说道,“那块玉是我的!”汪汪的水,在眼里晃着圈儿。
就是不肯掉。
当铺掌柜掏掏耳朵,“你别跟我吼啊,没用的,不管玉是你捡的,还是你的,如今你把它当了,那玉便是我通元当铺的东西,你要让它再次成为你的东西,你就得拿钱来赎,我便将玉还给你。”
沅衣不语,她的脑子糊成一团浆,控制严重要掉下来的泪,已经耗了她不少的力气。
她没有钱,没有底气。
没本事把玉拿回来。
“这样吧,我也不打姑娘的趣子,我给你指条明路,城南我有些路子,你要是想赚钱,我倒可以帮帮你,那里来钱很快,姑娘手脚灵活,到了那边做活,一日至少能拿好几两银子。”
城南可不是什么好地方,那地方最是妙曼,也最肮脏,进去里面享乐的都是披着人皮的两脚兽。
面前的少女,模样娇嫩,干净得像张白纸,去到那里只怕会被吃了,骨头都不剩。
守门汉子对视一眼,没有说话,只在心里暗道,果真是商人,心里满是算计,说好听的是帮,实际上不过是在变相的将人卖了。
想把小乞丐以介绍找活的名义送到城南,拿到一笔相当可观的介绍费。
不愧是汴京第一通铺的掌柜,活算盘。
城南,沅衣没去过。
她的活动范围是一条线,城东和城西。
城南真的有他说的这么好?
“你会这么好心?”
这会小乞丐长心眼了,至少知道质疑反驳两句,她问道。
当铺掌柜摊开手,“姑娘可以试试,便知道我有没有在骗你。”
话听了进去,小玉如今还拿不回来,她站在门口想了想。
深知胳膊拧不过大腿,擦擦眼泪花子,往外走了。
她走得急,没看路,险些撞到一个迎面而来的锦服公子。
锦服公子身形灵敏,连忙避让,他看着沅衣逃也似的背影,若有所思,反倒是他身边的小厮,对着沅衣的背影骂好几句不长眼的玩意。
主仆二人刚才在外面将当铺的事情尽收眼底,虽离得远不知道讲了什么,发生了何事,但大抵知道落荒而逃的女子必然吃亏了。
唯利是图的商人的手段,可不亚于久经沙场的将军,各有各的拔尖点,都不是好惹的。
“公子,可要小的将人抓回来?给您赔不是。”
锦服公子收回目光,摇头道,“不必。”
当铺掌柜见到来人,脸上堆满了笑,“贵人呐,我说今日小铺为何有些生辉呢,快快快,里面请......”
*
白修筠醒过来的时候,发现自己浸在一只桶里。
腿盘成打坐的模样。
所以还是不能动,但已然有了一些力气,比之前好受太多了。
看样子还在城隍庙里,那小乞丐呢?
水有些凉了,动了动,水波漾开,能看到没在水里的胸膛发红。
看来,他泡了很久。
水黑乎乎,散发着浓郁药味,她给他药浴?
只是她人去哪里了,怎么影子也不见。
“风光?”
白修筠喊了第一声,没人应,他的嗓子有些哑,还有些痒,喊了这一声就开始咳了。
一下接一下,还没接到第三下,沅衣背着一捆柴回来,她背上的柴还没得急丢,冲到白修筠身边,给他顺背。
又给他倒了一碗水,等他喝下。
“好些了吗?霁月。”
喝过水,白修筠总算不咳了,见他面色和缓,沅衣才卸下背上的柴。
很大一捆柴,她的衣裳单薄,肩头的衣裳被压扁了,上头还勒出个印子,只怕衣裳底下的肩头肉也红了。
白修筠忽想到之前看过,她生得挺白的,人个头不高,约才到他的肩,还要再下去一点,力气竟如此之大。
他问,“你刚刚去拾柴?”
沅衣擦擦脸上的汗珠子,点点头,“对呀霁月,家里的柴快没了,我去捡了一些,好给你熬药。”
她往火里加柴,白修筠这才注意到,火堆上边吊着个药罐子在烧着,从壶管里冒着药气,味道比浴桶里的药味还要重,还要臭。
“你?”
沅衣好似知道他要问什么,开口回答道他的问题。
“我给你请大夫了霁月,开了好几副药,大夫说你伤势重,下的药也重,味道有点不好闻。”
她坐在火堆边用手扇着壶里出来的药气,没回头接着道。
“大夫还说你要坚持泡药澡,让药浸到身子里,将郁寒之气驱出来,你很快就会好了。”
白修筠没说话,他在想他的脸,会不会叫人认出来。
沅衣没等到他接话,以为白修筠生气自己脱他衣裳的事情,正打算和他说说。
谁知道她转身见到男人看着桶里的水发愣。
是在看他自己的脸,沅衣能瞧得出来。
霁月竟不是因着她扒了他的衣裳而不说话,沅衣对着手心哈气,笑眯眯和他解释。
“霁月别担心,我给你脸上也摸了泥和灰,郎中认不出你。”
她先回了趟庙里,要给白修筠脸上摸灰,再给他找郎中。
所以她找一捧泥,兜着回去了。
白修筠还在昏睡,伤口化脓,他也是真的能忍,这会子没了意识,沅衣给他脸上抹泥,他都没有知觉。
清俊的脸被藏了起来,这么一看,比沅衣还要像乞丐。
找郎中很容易,出诊费很贵,尤其得知对方的身份是乞丐,还在城东这边,郎中把出诊费抬到了三两。
沅衣气得肝疼,但又不得不给。
白修筠松了一口气,良久抬头看到她红红的眼尾,像是哭过,用力擦出来的红。
“你哭过?”他问道。
沅衣摸摸自己的脸,泪珠子都擦干净了,霁月怎么还能知道她哭过呢。
小乞丐惯是个睁着眼睛说瞎话的,她不想白修筠觉得她没出息,便说,“我没哭呀。”
白修筠不信,他又盯着沅衣看了。
认认真真在她的脸上看了一圈,白修筠越确定,她刚才绝对哭过了,不仅哭过,还哭得不小,那双眼睛,跟兔子的一样。
眼珠子也红。
他让沅衣过来,凑近一点。
小乞丐喜欢挨着他,这一会扒着木桶边沿,问道,“怎么了霁月?”
还说没哭,凑近了看,睫毛上头还挂着水,湿漉漉的。
“为什么哭?”
白修筠问她,语气很认真,没有刚才的怀疑,怀疑她是否哭没哭的那种问法,而是直接了当,非叫她说出来,为什么就哭了?
沅衣不想回答这个问题。
她被骗得这么惨,怎么可能不能哭,钱拿不回来了,哭出来心里还能好受一些,才不要藏着掖着。
不过,这会子要藏着掖着。
“霁月,我给你搓背吧。”
她伸手去拿帕子,沾药汤拧到七分干,要给他擦背。
手才搭上去白修筠的肩膀。又听见他开始问话了。
“你还没回答我?刚才是哭了,为什么哭?”
他记得自己昏迷前,小乞丐是气冲冲跑出去了吧,难不成在外头受委屈了?
看她的脸虽然小,但还是有肉的,就像她本人虽然做事坚持,但性格软,也不知懂她混到现在,是如何长大的,汴京繁荣却也有不少杂乱。
尤其是城东片区的乞丐窝,各种货色都有,这里人性奔放,说是毫无计法都不为过。
他记得,她今年十五了,十五年怎么过的?
她以前难不成总哭,总受人欺负?
沅衣在心里犯嘀咕,折进去这么多钱,她没本事儿拿回来,想去讨伐,还被人欺负了,连话都没说几句,这么没出息的事情她决计不会说的。
可男人非要问,她架不住。
看着旁边的药壶罐子升腾而起的雾气,忽随口编了个谎,“之前给你熬药,凑近了烧柴火,被药壶嘴的雾气给吹到了,这才弄到了眼睛,没留多少眼泪呀,只是难受,揉得狠了一些。”
“霁月,你是在关心我吗?”沅衣弯腰,贴着他的耳朵问道。
原来是因为冒失,不过她手劲也太大了些,竟然将自己的眼睛揉成那样,只是这手搭到他的肩上,软绵无力。
说是搓背,却总是搓不出劲头。
他怎么就忘记了,她的手软得很,能使出什么力气。
白修筠能感受到她的脸就靠在他耳朵后面,小姑娘的鼻子刚刚碰到了他的耳廓。
她身上好似什么都软,那鼻子平日里看起来是极翘的,怎么碰到如同没长骨头一般。
沅衣收不住快乐,白修筠会主动关心她了,她要乘胜追击呀,多和霁月说说话。
提到药罐子的壶嘴,沅衣想起来一件事情。
她当时买这个药壶罐子的时候,也想到了,这个东西和当时霁月解溺的东西是一样的呀。
她当时捧着药罐子多看了好几眼呢。
“圆圆的壶,和长长的壶嘴。”沅衣边搓背边说道。
“药罐么?”
白修筠有一搭没一搭和她说着话。
好端端的,怎么又转到了药罐子身上。
他知晓沅衣垂涎他,心中虽然不喜,但知道她心地纯良,虽然有时候言语放浪,但是没有坏心眼儿。
所以他对沅衣也没之前那么抵触了。
只是他没料到接下来沅衣的话,竟然让他越发无言以对。
“对啊,药壶,和霁月的比起来,霁月的壶要小一些,药罐的壶嘴,却不如霁月的壶嘴长,霁月的除了长,还有点粗。”
沅衣这么想,她就这么说出来了。
白修筠面色凝固,耳朵发僵,他感觉到浴桶中的水忽而冷却,身体变得很热很热。
“你???”
“..................”,又在胡说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
沅衣擦到手臂,见男人的脸色不好看。
以为他不开心,是因为壶身小了,之所以不开心。
便好心安劝道,“霁月,你不必难过的,你的壶虽然比不过药壶的壶身,但是你的壶要能装一些啊。”
“这个药壶装不了多少就满了,那日我听霁月解溺,可是听了好久呢,我跟你保证,我感觉你的能装很多很多,比药壶的壶身还要装能多。”
但凡男子总不希望自己被比下去吧。
“霁月,你真强。”
白修筠恨不得堵住自己的耳朵,他承认后面这句话很中听,但前面的话,实实在在是没什么必要说的。
那有人平白无故被放到和一个药壶罐子比较长短宽瘦,能不能装。
他要是能抬手一定要好好掐掐她的脸蛋皮子,到底是什么东西给做的。
你看她说出这番话来,脸是半点都没红。
小姑娘家,也就刚及笄.........
罢了,她是真的不懂而已,不懂才会说出这番话。
“你不困吗?不用搓了。”
沅衣很卖力,不仅给他搓背还给他涿了发。
大概是沅衣的话,叫白修筠埋了颗种子。
她没搓背之后,药也熬好了,给他倒上满满一碗药,搅凉凑到他的嘴边,笑眯眯说道,“霁月,我喂你。”
白修筠的脑中还是她刚刚倒药的声音。
他也觉得奇怪,小乞丐到底是因为什么才听出来什么多什么少的问题。
药汁和溺汁能一样吗。
白修筠是真觉得自己脑子昏沉了,他也懒等着沅衣用勺子喂,直接让她把碗挨到嘴边,一口喝完。
他又对上了一双求学好问的眼。
“霁月,你解溺之前也会先冒热乎乎的气吗?还是解着的时候会?”
白修筠额上的青筋又开始跃起了,她不说还好,说了之后,他想到刚才碗里升腾而起的热气。
貌似,可能,大概,好像?
药汁和溺汁,一样吗?
他真是要被她给搞疯了......
问什么不好,这个,他怎么答。
“或许会吧?.........”
“?”
瞧瞧,他也开始胡言乱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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