炭火烧得通红,“噼啪”声响。
余敏之面上笑容尽失,他觉得自己耳朵是真坏了。
“你说什么?”
裴苒将双手放在炭火之上,静静地取暖,重复道:“我说,我不会和你们回京都。我也不想知道你说的是真是假。天气严寒,这里容不下侯府的那些下人,请离开吧。”
明晃晃的逐客令。
严思远也讶异地看着裴苒。
他一直以为,裴苒是个甜软的小姑娘,在她身上,不会出现特别强硬的一面。
可现在这个坐在炭火前取暖的小姑娘,她低着头,神色冷漠,话语强硬不留余地。
一点都不像严思远之前认识的裴苒。
“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你是京都青阳侯府的女儿,自该跟我们回去。父亲他也一直思念着你,你如今这般冷漠,怎么对得起父亲这些年为寻你而做的努力?”
余敏之来之前便做好了一套谎言,他会把青阳侯府描绘得十分美好,只要裴苒能回去。
他甚至想过,只要他说出自己是谁,裴苒就该急匆匆地和他们回去了。
可现在这个连头都不抬的小姑娘,却处处驳他的话。
“寻我?你怎知我母亲就是你所说之人?”
“我给严公子看过画像,他肯定地告诉我,那画中人就是你母亲。还有你的容貌,与你母亲太过相像。只要见过你母亲的人,必知你是她的女儿。”
严思远一听到自己,面上更是愧疚。
他看出来了,裴苒并不想认青阳侯府这个亲。
“裴姑娘,抱歉,是我擅作主张。”严思远低着头道。
如果不是他,余敏之未必能寻到这儿。
裴苒没回严思远的话。
她站起来,转头对吴夫人道:“吴婶,严公子,能麻烦你能先出去一下吗?”
吴夫人有些担心,裴苒对她宽慰地笑笑,她无奈地轻轻拍了拍裴苒的手,“有事就喊我。”
一起住这几日,吴夫人也是打心眼里心疼裴苒这个孩子。
青阳侯府再好,若是裴苒不愿回去,那又什么好的?
屋里只剩下裴苒和余敏之。
裴苒抬头看向余敏之,双眸中没有什么温度,“他既然一直在寻我们母子,那当初又为何会和我母亲和离?”
“这……这是长辈们的事,我作为晚辈怎可打探?”余敏之眼神躲闪,有些不敢看裴苒。
他怕自己被看出什么破绽。
可裴苒根本没想过他会回答。
她淡淡地问道:“如果我坚决不回京呢,你们会怎么做?”
裴苒的话太直白了。
仿佛她知道余敏之必会威胁她。
话至此,余敏之也不愿再绕圈子,“我此次来就是带你回去,不管你愿不愿意。我想,这里也没有人会阻拦京都青阳侯府的人来寻亲。”
这便是威胁要以权势压人。
裴苒听完这番话,面上没有惊讶,只是垂在双侧的手突然攥紧。
良久,又无力地放开。
“我会跟你们回京。”
“如此最好,车马我都已备齐,外面那些人也都是沿途伺候你的,现在就可启程。你放心,这一路回去必不会让你受苦,等回到京都,母亲会为你安排最好的……”
“不用再说了。”裴苒打断余敏之的话,她走到门口将门打开。
寒风一下子吹进来,余敏之被冻得一个瑟缩。
“后日启程,麻烦你先带着那些人离开这里。”
裴苒开着门,冷漠地看着余敏之。
余敏之咬了咬牙,还是压下了脾气,一甩袖子离开。
他一走,吴夫人和严思远相继进来。
吴夫人担忧地看着裴苒,刚想开口,就听见裴苒冷静地道:“吴婶,我后日和他们回京,还麻烦您再陪我住两日。”
吴夫人一愣,想说什么。一想到刚刚那些人的阵仗,又咽下了要说的话。
权势在前,他们这些普通人什么法子都没有。
吴夫人叹了一口气出去。
严思远踌躇着站在原地,他看着裴苒的背影想开口,但却不知道该怎么说。
说他自作主张替裴苒找回亲人,说他明知有不对劲的地方却还是刻意忽视。
他不是好心办坏事。
这份好心里从一开始就参杂着其他的东西。
青阳侯府的势力,能帮到严家产业很多。
裴苒没有回头,她说不出没关系这样的话。
“严公子,若没有其他事,请您先离开吧。”
客气疏离,连往日好不容易攒起的熟悉感都不再。
严思远痛苦地闭上眼,“对不起,我,我没想过事情会变成这样。”
余敏之明显是借着权势硬逼她回去。
“事已至此,说再多也无益。严公子,请回吧。”
逐客令下了两道,严思远只能懊悔地离开。
屋里空了下来,裴苒走到门口,将木门关了起来。
寒风被尽数挡在外面。
她一步步走到炭火旁边,蹲下身子坐在地上,环抱住自己胳膊,将下巴搭在臂膀上。
裴苒看着眼前烧的正旺的炭火,从袖中掏出那块白玉。
白玉无暇,裴苒慢慢摩挲着刻在上面的腾龙。
这是他临走前,塞在自己枕头下。
回京都,是无法抗拒之路。
那她,能再见到他吗?
裴苒将头埋进臂弯里,屋里安静得只有炭火的噼啪声。
大白蹲在她旁边,昂着脑袋看着她,不时用脑袋蹭一蹭裴苒的大腿。
时间不知过去多久,裴苒终于抬头,火红的炭火映着有些发红的眼睛。
她扭头看着卧在自己身旁的大白,拍了拍它的脑袋,“别担心,不会有事的。”
这句话也不知是对谁说的。
裴苒说完,有些缓慢地起身。她回屋,走到书案边,铺开一张干净的宣纸,提笔开始写信。
一日时间过得极快。
余敏之派人守在裴家门外,直到后日约定日,他一大早就带着带着十几个人站在裴家门外,几辆装饰豪华的马车停在门外,彰显着主人的财力。
裴苒将正屋的门带上,走到吴夫人身边。
“吴婶,这是给义父的信。还有大白,就托吴婶帮忙照顾了。”
裴苒将大白的绳子的交到吴夫人手中。
吴夫人看着面色有些憔悴的裴苒,心疼得无法言说。
“好好照顾自己,等你义父回来,婶婶一定赶紧告诉他。”
裴苒笑了笑,对着吴夫人作了谢礼。
大白在吴夫人手中不安地动着,它似乎意识到了什么。
裴苒一往外走,它就开始挣扎。
吴夫人只能蹲下来抱住它,裴苒回头看了看大白,还是走回它身边,蹲下来拍了拍它脑袋。
“大白,要听话哦。不能给吴婶添乱,等义父回来,就能回家了。”
大白听不懂,它只想回到裴苒身边。
裴苒揉了揉它的脑袋,又说了一些安慰的话。直到余敏之在外面出声催促。
她起身最后看了一眼大白,勾出一个笑容,声音低软,“要乖乖的哦。”
大白像是明白了什么,挣扎得更加厉害。
裴苒攥进肩上的包袱,一个狠心,转身往外走。
她一走,大白就开始叫起来。
吴夫人没抓住它,它一下子就窜了出去。
裴苒没回头,她听见身后的动静,背着身子很严肃地道:“大白,不许跟过来。”
大白从小就跟在裴苒身边,它听得懂裴苒话中的语气。
它一口气跑到门口,听见这句话又一下子停下来,眼巴巴地看过去。
裴苒踏着矮凳上马车,掀开车帘前最后看了大白一眼。
大白站在门口,见她看过来,高声叫了几下。
裴苒扭头就进了马车里。
车帘落下,阻隔了外面一切景象。
严思远站在村口处,看着那几辆豪华的马车远去,双手紧握成拳。
马车驾得极快,很快就只能听见风声和车轮的轱辘声。
裴苒没忍住掀开帘子往外看,景象在一步步地倒退。裴苒努力睁大眼睛,默默地看着外面远去的景象。
车内安静得过分。
环儿坐在另一边,忍不住看了裴苒好几眼。她是奉着李氏的命令过来照顾裴苒的。
便是她这样在京都见惯美人的,也不得不感叹一句——裴苒的容貌当真是出众。
可是再出众又怎样,还不是要嫁过去做寡妇。
环儿这样一想,心中也就平衡许多。
她挤出一个笑容看着裴苒,努力用柔和的声调安慰道:“姑娘莫伤心,等到了京都,夫人定会将最好的东西拿来,不叫姑娘这些年的苦白受。”
环儿受了李氏的命令,警记着要说李氏的好话。
裴苒听见受苦这样的字眼,她回头看了一眼环儿,“他们都觉得我是在外受苦了吗?”
环儿一愣,点了点头,“您是侯爷长女,却从小生活在这种地方,可不是受苦吗?您放心,侯爷和夫人定会好好弥补您的,您到了京都就会发现,有许多东西不是这种穷乡僻壤的地方能比得上的……”
环儿还想往后说,却忽然觉得落在自己身上的目光有些凉。
她抬头去看裴苒,就见裴苒冷冷地看着她,“你若再说一句不好,你就下车吧。”
环儿手心一下子攥紧,但想到李氏的话,又低头应了声“是”。
马车内重新恢复安静,环儿抬头小心地看了一眼裴苒,见她正在闭眼休憩,勾出讽刺的笑。
一个穷乡僻壤出来的野丫头也敢对她使脾气,等到了京都,有的苦让她受。
单是大姑娘那副嚣张跋扈的性子,第一个就不会让她好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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