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行了十几日,到京都那日,正好是腊月初一,飘飘扬扬的白雪从空中落下,染白了瓦头街道,京都的第一场冬雪开始落下。
马车从京都郊外驶进都城中,不到一个时辰的功夫,雪越下越大,马车顶棚都积攒一层厚厚的白雪。
离城门不远处,青阳侯早派了一队人马等在那里。二房长子余敏恩站在最前面,张望着城门口的方向。
看到青阳侯府的马车过来,他立即驱着一群人上前。
“大哥,一路可好?”余敏恩将手插在袖子中,隔着车帘问道。
突然下雪,天气骤然变冷。
余敏恩本来是为了讨好大房,才故意说要去接余敏之一行人。
谁成想撞上个这么鬼天气,冻都冻死了,他还要守在这里等人。
心里虽这样想,余敏恩还是挂着笑,看起来一副任劳任怨的样子。
余敏之掀开车帘往外看,寒风扑面而来,他忍不住打了个哆嗦,皱紧眉头。
“你怎么来了?”
余敏之倨傲地看着余敏恩,眼底都是不屑。
别以为他看不出来,他这个弟弟看着处处恭敬,实际不就是想占他们大房的便宜。
“侯爷让我来的,这初雪刚下,天气太冷了。侯爷恐忧大哥这边准备得不周全,让我带了马车过来。这马车里备了炭火,铺了厚厚的毯子,热水茶点都备着。妹妹刚来,总不能让她冻着,不是吗?”余敏恩笑着说出一长串话,只当看不见余敏之眼里的不屑。
余敏之闻言冷哼一声,却又不好当着外人面发作。
余敏恩说的好听,无非是在暗示他准备的不周全。
心底虽不满,但这场戏,还是要做的。
“去,跟姑娘说一声,天气太寒,恐她冻着,我们换辆马车。”
下人领着命令走到后面,嬷嬷站着车窗底下对车里的人道:“姑娘,天气太冷了,我们换辆暖和的马车,若是冻着便不好了。”
车里的人闻声而动,打开车窗。
裴苒往外看去,一眼便看见一个觍着脸笑着的嬷嬷。
她看着窗外肆意飞扬的白雪,眼底有些困惑。
余敏恩一直注意着后面,他伸长脖子想要看看这千辛万苦接回来的姑娘长什么模样。
裴苒一打开车窗,他便愣住了。
不止京都冷,回来的路上天气便不好。
如今裴苒坐在车里,身上穿着鸭卵青色的厚实袄子,袄子的领口边坠着毛绒绒的领子。
她手中握着一个汤婆子,脸蛋带着淡淡的粉色。寒风一吹,绒毛扑到她的脸颊上,羊脂白玉般的皮肤更加通透。
不止余敏恩愣住了,一边围观的百姓也有不少看呆了。
京都美人不少,但像她这般出众的却没几个。
嬷嬷见她掀开了帘子,赶紧道:“姑娘快放下,风寒,不好受冻的。”
裴苒听见这话却没什么动作,她看着外面飘飘扬扬的白雪,伸手出去接了一片雪花。
雪花融化在她的掌心,带来丝丝的凉意。
裴苒有些困惑地看着那嬷嬷,“你们觉得冷吗?才下初雪而已,怎么会冻着?”
裴苒自小便没有那么怕冷,再加上如今只是初雪,又未到化雪之时,哪里有那么冷。
余敏之和余敏恩觉得冷,那是因为他们在锦绣堆里待久了,何曾受过这样的罪。
裴苒一开口,连嬷嬷都愣了愣。
她还以为这小姑娘会迫不及待换到更好的马车里,谁成想她会反问。
余敏之脸色也有些不太好看。
这么一遭,本就是做戏,好让外人看看他们青阳侯府多么重视这个寻来的姑娘。
可如今裴苒明显不配合。
嬷嬷还想在劝,裴苒却先问道:“这里离侯府还有多远?”
“回姑娘,不到半个时辰。”
“那就走吧,我不冷,也别麻烦你们了。”裴苒说完,就把车窗放下。
嬷嬷呆住,她看了看紧闭的车窗,又回头看了看站在路边的余敏恩,一时拿不定主意。
余敏之听全了后面的对话,脸色黑沉。他一把放下车帘,咬着牙道:“既如此,走吧。”
裴苒不肯领情,他总不好逼着人下车。
别到时候好话没传出去,坏话却传了千里。
余敏恩难得看余敏之这般吃瘪的样子,虽然自己被忽视在原地,他心里倒也痛快。
大房千方百计找回来的替嫁品,可别到时候搬了石头砸了自己的脚。
马车稳步上前,裴苒翻着手中的话本,专注地看着。
她没带什么行李,倒是把没看完的几个话本带了出来。
环儿瞧了裴苒好几眼,脑子里转了转,笑着开口:“姑娘你看,夫人多关心你。这还没到侯府呢,就怕你冻着。便是大姑娘夫人也不曾这么关心过呢。”
反正是闭着眼睛说好话,环儿想到什么说什么。
她这一路说了不少京都的繁华,李氏的好,裴苒都没什么动静。
但听到这句话,裴苒抬头看了看她,忽然道:“京都的人身体都这么弱吗?”
环儿一怔,对上裴苒认真的目光,一时竟不知她是故意怼自己,还是真发问。
“可能突然变冷,大家没反应过来。”
“哦。”裴苒应了一声,复又低头去看话本。
环儿见她油盐不进的样子,只觉得今日好话量告罄,一时也懒得开口了。
马车内恢复安静,裴苒低头看着话本上的内容,原本那么吸引人的内容,她却一点都看不进去。
但是她还是翻了一页,假装在看的样子。
她不知青阳侯府的人为何来寻她,但她直觉自己不能露怯,哪怕心里再慌,也要装出无畏的样子。
不到半个时辰,马车稳稳地停下。
裴苒听着外面的说话声,和耳边环儿的提醒声,把话本合上,放进了自己的包袱里。
青阳侯府的门前等着不少人,青阳侯打头,李氏站在他身边,脸上挂着有些僵硬的笑容。
站在外面等了这么一会儿,李氏只觉得自己要冻死,脸都僵了,却偏偏不能不笑。
裴苒想背着自己包袱下车,环儿一下子接过包袱拿在自己手中,“奴婢来就好,怎好让姑娘动手。”
环儿最先下了马车,她一下马车,侯府门前的那些人心都一下子提起来,都巴巴望着那张略微晃悠的车帘。
裴苒双手攥成拳,深呼吸几下,让自己看起来平静许多。
她掀开车帘,搭着环儿的手下马车,头一抬,就对上侯府门前的那些人。
寒风呼啸,夹杂着霜雪。
李氏几乎瞪着眼睛看向站在底下的小姑娘。
鸭卵青色的袄子搭着下身的湘妃色衣裙,裴苒的脸上还泛着微微的红。
她微微抿唇,提着裙摆踏上侯府门前的石阶。
一步又一步,李氏只觉得那脚步是踩在自己心上。
她仿佛看见裴萱正在一步步朝她走来,周身带着她不可及的风华。
当初裴萱离开侯府时,也是这般的模样。
明明她的身后已无人可依,可她脊梁不曾弯过一分。
这是李氏最恨的地方。
如今她看着裴苒一步步上前,只觉得心底的怨气如毒水一样冒出来。
她攥进手心,险些让指甲戳破掌心。
“父亲,母亲,儿子不负所望,接回妹妹了。”
余敏之的声音像一道惊雷炸在所有人耳边,青阳侯府众人纷纷回神。
有人悄悄看了看李氏,见她脸色僵硬,又低下头仿佛什么都没看到。
余正德站在最前面,清晰地看到裴苒的模样。
眉目之间,都与裴萱极其相似。
他眉眼动了动,心下微颤,往前走了几步,到了裴苒面前。
“多年不见,我儿可好?”
余正德身为青阳侯,混迹官场多年,最是会变脸。装出一副和善父亲的模样自是不在话下。
他眼里含泪,像是盼望裴苒归家许久。
有看热闹的百姓围观在一边,见青阳侯这副模样,心下也替他高兴。
多年不见的女儿一日寻回,可不得高兴。
余正德听见那些善意的议论声,更加情真意切起来。
裴苒看着面前含泪的人,抿了抿唇,简短地道:“我很好。”
裴苒干脆利落的三个字让余正德的表情一怔,险些没装下去。
李氏见余正德吃瘪,上前就要挽住裴苒的胳膊,“好,那就好。快都进去吧,别待在外面受冻了。”
一群人早就想进去,听见李氏的话更是迫不及待地想转身就走,奈何还要先等余正德他们。
余正德的戏还没演完,对于李氏的插话有些不满,但到底没说什么。
一行人往里走,裴苒被簇拥在中间,微微躲开了李氏的手。
李氏想挽她的胳膊,落空之下目光不太好。
风雪在走廊外肆虐,眼瞧着就要到寿安堂了,众人仿佛都感受到寿安堂里暖融融的地龙了。
忽的,前面几人脚步一顿,后面的人刹车不及,险些撞到前面的人。
有人正要开口抱怨,就听得最前面传来一道虚弱无力的声音,“父亲,母亲,你们是要抛弃孩儿了吗?”
余敏恩眼睛一亮,单是听这个声音,他便知道是是谁来了。
余月巧,他们原本尊贵的太子妃。
好戏,开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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