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面风雪肆虐,呼啸的风声传到屋内,所有人都安静不语。
余月巧低着头,眼里露出得意的神色。
“你这孩子,说什么胡话呢?莫不是刚来京都不习惯。没事的,改姓这事迟点也可以。”李氏做着和事佬。
裴苒有些奇怪地看了她一眼,眉尖蹙起。
京都的人都是这般听不懂别人的话吗?
“我不会改姓,我只会姓裴。”裴苒又重复了一遍,她语气笃定,面色也严肃起来。
任谁都不会再觉得她是在任性说胡话。
余正德忍了忍,没忍住。
“嘭”的一声,桌子被拍得极响,四房的小儿子都被吓得缩进四夫人怀里。
他站起来,严厉地道∶“你是我青阳侯府的人,自该跟我青阳侯府的姓。当初是你母亲瞒着你的存在,给了你母家的姓。如今你既回来,自然得改回余姓。这事,没得商量!”
满堂寂静,任谁看得出余正德动了怒。
余老夫人皱眉看向自己的儿子,正要开口,忽见身旁的小姑娘也站了起来。
裴苒几步走下去,挺直身子站在余正德面前,没有因为他的怒气而害怕半分。
“我没有在征求您的意见。我自小与母亲生活在一起,母亲于我有生养之恩。子欲养而亲不待,我不能报答母亲的生养之恩,就更加不能改掉她送给我的最后一个礼物。我之姓,我之名,都是母亲给我最好的礼物,我只会姓裴。”
裴苒抬着头看着余正德,一字一句地说。
她眼睛亮得惊人,余正德对上那样的眼睛,莫名觉得有些心虚。
但裴苒最后一句话还是触怒了他。
“可你如今站在青阳侯府。你既然选择了回来,就该想到改姓这件事。”
“我没有想过要回来。”裴苒极快地反驳了余正德的话,她深吸了一口气,忽然转身扫视了屋内的一群人。
她目光每到之处,余家的那些人就忍不住侧头躲开她的目光。
最后,她的目光定格在余月巧身上。
“我知道,你不喜欢我。还有你们,我看不到你们身上有丝毫的喜悦。你们并不欢迎我回来。同样,我也不想回来的。”
裴苒再次转身看向余正德,她的目光无畏无惧,“侯爷,哪怕您是我的亲生父亲,您也没有资格逼我改姓。青阳侯府,余家,对我来说只是一个陌生的地方。就算我如今站在这里,也没有丝毫家的感觉。你们对我没有照顾之情,甚至连邻里基本的善意都没有。您亦是如此。”
“我母亲冒着生命危险生下我,教我读书,教我道理。她在临走前,一心都是怕我受欺负。可您呢,您和我母亲和离。京都之内,您是青阳侯,有妻有女,但偏偏与我没有任何关系。您于我没有生之恩,更没有养之恩。如今我回来,也是因为您的儿子用青阳侯府的权势逼着我回京。我如今会站在这里,不是因为我想回来,是因为您的儿子逼着我回来。”
“我可以问心无愧地告诉您,我不欠你们余家。同样,你们余家于我也没有恩,你们没有资格让我改姓。”
最后一句话说得斩钉截铁。
裴苒直视着余正德,冷静异常。
她本不想说这些话,最起码不是在到余家第一日就将话说得这样直白。
余敏之没有给她选择的机会,可见余家人也并非良善之辈。
可他们偏偏要一开始就往她的底线上踩。
改姓,她绝不能忍。
余正德气得胸膛直起伏,他看着裴苒,想要用侯爷的那些威势吓她,却不起丝毫作用。
小姑娘就那样挺直腰背站在他面前,目光直直地看向他。
眼里没有讽刺,没有伤心,没有责怪,如清水般澄澈。
她只是陈述一个事实,不带任何情绪地陈述。
如她所说,余家于她是陌生的地方。余正德于她,自也是陌生的人。
她不会对一个陌生的人生气愤怒伤心。
父女俩就那样面对面地站着,对峙着。
余老夫人一拍小几,惊回了堂中众人。
“我看你是侯爷坐久了,连对我这个老母亲最基本的尊重都没了!”余老夫人厉声说完,忍不住咳嗽几声。
裴苒转身去看她,准备上前又停下步子。
余老夫人是唯一对她释放善意的人,可她,也是余家人啊。
裴苒终究没有上前,她紧紧盯着余老夫人,注意着她的情况。
余老夫人咳嗽着,康嬷嬷给她顺气,又端茶让她润了润嗓子。
眼见着老夫人停止了咳嗽,余正德立马低头道∶“儿子不敢。母亲莫要因为儿子而动气。”
“你不敢?你不敢你刚刚在我面前拍桌子?青阳侯,这里是寿安堂,是你母亲的住处。不是你的朝堂,更不是你的院子。你要耍威风,尽可到外面去耍,别跑到我面前来耍你侯爷的威风。”
余老夫人训斥着余正德,其他人也纷纷低下头,不敢抬头。
唯独裴苒抬头看着老夫人,目光中还透着关切。
余老夫人活了这些年,别人眼里的是善意还是恶意她怎么会分辨不清。
她只是对裴苒释放了善意,小姑娘就会担心她。
这般心性纯良的人,京都又有几个?
“好孩子,过来。不要怕,他们不敢欺负你。”
余老夫人向着裴苒招手,裴苒有些犹豫,但见老夫人眼里的善意,还是缓步上前。
“老夫人,对不起。”裴苒有些愧疚地道歉。
不是因为刚刚自己说了那番话,只是因为老夫人一直在为她说话。
“你没有错。要说错,也是那些心怀恶意的人错。你刚来第一日,便让你受委屈,是我们对不住你。”
老夫人拍了拍裴苒的手,和善地笑着∶“你刚刚那番话说得很好,青阳侯府于你没有生养之恩,的确没有资格让你改姓。但你毕竟流着余家的血,这些年侯府对你也有诸多亏欠。如今你既已到京都,外面又是风雪不好离开。你便在竹苑住着,让我们好好弥补你,好不好?”
余老夫人放低了姿态,裴苒看着她脸上和善的笑意,压下了其他想说的话,点了点头,“谢谢老夫人。”
“好孩子,放心,有我在,这余家没人敢欺负你。”
老夫人见裴苒点头答应,也笑了起来。
她最后一句话说得有些重,任谁都听得出来是对谁说的。
李氏低着头,牙咬得极紧。一个用力,就掰断了指甲,钻心的疼痛让她的脸都有些扭曲起来。
改姓的事就这样让余老夫人翻了篇。
余正德虽不满,但也不敢和自己母亲犟。
晚宴上,满桌的饭菜飘着香,裴苒乖巧地坐在老夫人身边。
她一口一口地吃着饭,完全没有因为刚刚的事而食不下咽。
反倒是桌上的其他人,或多或少都有些吃不下。
晚膳吃完,余老夫人又特地派了人送裴苒去竹苑,拨了几个丫鬟一起过去服侍。
寿安堂人走楼空,余老夫人坐在榻上,手捏着佛珠,拧着眉心闭目休憩。
余正德去而又返,正在屋外犹豫着要不要进来时,便听得里面老夫人道∶“都过来了,就进来吧。”
余正德进门,低头恭敬地道∶“母亲。”
“嗯。”
余老夫人应了一声,也不看他。
余正德还是忍不住开了口∶“母亲,她毕竟是我的孩子,不改姓,怕不太好。”
“改姓?”余老夫人睁开眼,冷笑一声,“当初我让你不要攀那门婚事,你偏偏不听,非要去结这门亲。这门婚事本就和我余家没有半分关系。你硬攀上了,如今见太子……”
余老夫人顿了一下,咽下下面的话才继续道∶“如今又想让她的孩子去给你的女儿顶这门婚事。正德啊,我们余家欠她的还少吗?你如今怎么忍心做下这样的事?”
“可巧儿……”
“巧儿是你的女儿,那孩子就不是你的女儿吗?”
余老夫人质问着,余正德低着头不做答。
余老夫人看着自己儿子,摇了摇头,有些疲惫地闭上眼睛,“我知道,我劝不了你。但我也把话放在这儿,你要那孩子替嫁,可以。但有一点,若是将来太子真的……你必须护住那个孩子。她若受一点欺负,你便不必再见我了。”
“母亲,您何苦……”余正德有些慌乱地抬头看向余老夫人。
余老夫人当初艰辛地把他拉扯大,余正德打心底里是敬重自己母亲的。
不然刚刚在堂内那般被训斥,也不会连个反驳都没有。
“你只说,应不应?”余老夫人看着余正德,没有丝毫退步。
余正德知道已无退步,只能点头应是,“是,儿子必会护住她。”
“好,记住你今天的话。天不早了,去休息吧。”
余正德躬身出去。
他一走,余老夫人便忍不住咳嗽了几声,康嬷嬷赶紧给她拍背顺气,“老夫人,您可不能再动气了。大夫都说了,您要静养。”
“静养?余老夫人摇了摇头,叹了一声,“他这般作为,我如何静养?早就告诉他,不要搅入夺嫡的浑水中,他偏不听。说不定我还没死,青阳侯府就先倒了。”
“怎么会呢?老夫人您别多想。”康嬷嬷安慰着。
余老夫人不再说话,疲惫地闭上眼睛。
不会吗?
先是太子,后是肃王。他们还真当自己老糊涂了,什么事都不知道。
可知道又怎样,还不是不能阻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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