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嬷嬷在看到裴苒脸色的一瞬间就意识到不对,她领着小姑娘进屋,转身就退了下去。
堂内空旷安静,余老夫人招手让裴苒上前,“怎么这么早就过来了,外面天气冷,本打算免掉你们请安的。”
老夫人笑得和善,裴苒却没有上前。
康嬷嬷已经带着下人下去,屋内只有裴苒和老夫人两个人。
裴苒抬头看向老夫人,抿唇看着老夫人和善的笑,忽然问道∶“您知道替嫁的事吗?”
老夫人的手一顿,捏着佛珠的手紧了紧。
老夫人没有回答,裴苒却已经得到了答案。
“所以昨日您说让我在余家暂住一段时间只是为安抚我。如果今日不是余姑娘漏嘴,你们打算一直瞒着我,直到要出嫁那日,逼着我上花轿。就像你们逼着我回余家一样,是不是?”
裴苒的质问直戳余老夫人的心窝子。
她长长叹了口气,将佛珠放到一边,“是我们余家对不住你。可老身也没打算一直瞒着你,婚嫁大事怎会让你最后才知道?更何况,你要嫁的人,不是普通人。他是……当今太子。”
最后一句话如同惊雷。
裴苒不可置信地看着余老夫人,“太子?你们要让我替嫁给太子?”
裴苒忽然想不通余家人在想什么。
嫁给太子,这难道不是天大的喜事吗?
余老夫人怎会看不出裴苒的疑惑。
“你刚来京都,还有许多事情不知道。太子曾失踪一月,再回京时重病缠身,几无清醒时间。太医断言,太子活不过明年春日。”
裴苒听着忽然想笑。
难怪余家要她替嫁,“所以呢,你们就要把我推上前,好保你们侯府长女安好。可婚约定的不是余月巧和太子吗,你们这般所为,不怕圣上发觉?”
话已至此,再多隐瞒也无益。
余老夫人摇了摇头,叹道∶“婚约定的不是余月巧和太子,而是余家大房长女和睿王世子。”
裴苒蹙紧眉头,她愈发听不懂余老夫人的话。
怎么又提到睿王世子?
余老夫人继续解释着∶“当初圣上子嗣艰难,应大臣所提意见,招宗室子进京培养。太子就是其一,他是睿王的儿子。你母亲和睿王妃交好,曾与睿王妃约定,余家大房长女与睿王世子定下婚约,待来日两家结亲。我们本不知你的存在,这婚约也就落到了巧儿的头上。但如今你才是余家长女,这婚约自然是你和太子。”
一团乱麻分解开。
余老夫人歉疚地看着裴苒,裴苒双手捏紧,她摇了摇头,“不。我之所以会存在,只是因为太子重病。”
因为太子重病,所以余家不想再攀这门婚事。
所以他们才会逼着自己回京。
这样的话太直白,直白到让余老夫人都面上难堪。
“如今京都皆知余家长女回京,这门婚约的对象,已经变了。”
余老夫人将最后一句话说完,突然不敢看裴苒的眼睛。
对着那双眼睛,她只会愈加羞愧。
裴苒挺直地站在下面,垂在身侧的手微微发抖。
余家根本没有给她拒绝的机会,从她一回京,她就注定要嫁给太子,做这个太子妃。
裴苒低下头,咬紧下唇。
她努力平复着自己的情绪,再抬头时,双眸里一点温度也没有。
“多谢老夫人解惑。”
裴苒说完这句话,转身就往外走。
她步履平稳,脊背挺直,像是不肯在余家人面前弯下去一分。
余老夫人看着她的背影,恍惚间看到了裴萱拿着和离书离开的样子。
她从前,也是真心心疼那个孩子的。
可她也是青阳侯府的老夫人,她也是余家人。
“孩子,老身已和你父亲商定,若是有一日太子真的……到时候,余家必会护你周全。”
余老夫人站了起来,双目湿润地看着裴苒的背影。
裴苒脚步一顿,她已经走到门帘前,能感受到外面的寒风和身后的目光。
她掀开厚厚的门帘,没有回头。
冷风灌进屋内,又迅速被挡住。
余老夫人几乎瘫坐到榻上,怔愣地看着佛珠。
裴苒走在寒风中,挡开了佩儿伸过来的手。
她一步步往回走。
在这个余家,能让她感受到温暖的,只有母亲曾经住过的那个院子。
她不能怕。
她要冷静,义父很快就会来。
她一定,一定能等到义父。
—
从初一到腊八,京都又断断续续下了几场雪。
青阳侯府的下人都忙着准备晚上的腊八宴,唯独竹苑安安静静,没有什么人过来。
院子里积了深厚的白雪,只有中间清出一条道路。
裴苒蹲着身子踩在雪地里,专注地捏着雪人。
佩儿守在一旁,看着低着头认真团雪人的小姑娘,心里忍不住叹气。
从那日被大姑娘戳穿替嫁的事后,老夫人便免了请安。
裴苒日日待在竹苑里,不是看话本就是团雪人。
她看起来太平静了,平静得让人心慌。
“姑娘,今晚府中有家宴,您要不要换身衣裳再去?”
裴苒低头看了看自己被雪水沾湿的裙角,点了点头。她把暖绒绒的围脖绕在雪人的脖子上,站起来拍了拍它的脑袋,小声道∶“要乖乖地等我回来哦。”
屋内烧着炭火,比外面暖和许多。
裴苒一进屋,环儿立即上前,要殷勤地伺候着。
她怕冷,不愿和裴苒一起出去,但又不能忘了自己讨好的任务,只能抓住现在的机会表示些。
裴苒却躲开她的手,指了指身旁的佩儿,“你帮我换。”
环儿的手僵在半空中,脸上的笑容僵硬着。
佩儿扫了她一眼,她立即低下头。
她可不想被老夫人的人抓住不敬主子的名头。
雪青色的袄子换上身,佩儿正要拿桌上的荷包,裴苒极快地伸手过去拿走荷包,“这个我自己系就好。”
荼白色的荷包上绣着临枝而放的桃花。
裴苒认真地将荷包系在腰间,确保它不会掉落才往外走。
环儿跟在后面,几次扫到那荷包,目光又极快地离开。
佩儿有些奇怪地回头看了她一眼,见她安分地走着便只当是自己的错觉。
今日风雪刚停,太阳很好。
裴苒走到一半,突然很担心院中的雪人。
这么一来一回,雪人怕是要化了。
她心中可惜着,没有注意到另一边的长廊上也走过来一行人。
最前面的就是余月巧。
几天过去,余月巧脸上的指印已经消失。但是一看到裴苒,她似乎还能感受到脸疼。
狭路相逢。
裴苒抬头淡淡地看了一眼余月巧,抬脚就要往前走。
余月巧好巧不巧地拦在她前面,低着头软声道∶“上次是妹妹唐突,说了不该说的话,还望姐姐莫要在意。”
她低头做歉意状,整个人却恰好拦在裴苒面前。
裴苒目光漠然,“我在意,但是我已经打过你巴掌了。你不喜欢我,我也不喜欢你。你不必勉强来和我说话,省得我们都难受。”
本就是客套话。
余月巧也是被余正德训斥才来道歉,谁成想得这么一番话。
她狠狠攥着手帕,看着裴苒从她身边走过,嘴角勾出奇怪的笑容。
裴苒还没跨过去,就听见一个丫鬟大声道∶“你做什么,不许伤害我家姑娘。”
那丫鬟说得又急又快,周围人一愣。
裴苒迅速转头,只见余月巧正往后倒去,她的身后是一片残雪之地,没有围栏。
长廊之间本是赏花之地,下人们也只是清理了廊上的残雪,外头的可是分毫未管。
裴苒皱眉,她极快地伸手,一下子就抓住了余月巧的胳膊。
丫鬟的话还有余音,余月巧的身子却停住了。
裴苒拉着她的胳膊,她往后倒着,陷入尴尬的境地。
“你快放开我家姑娘,不许推她。”
“我推她?”
裴苒奇怪地看了那丫鬟一眼,又看了看被自己拉住的人。手一松,余月巧就顺势跌在一片残雪中。
“扑通”一声,泥水溅起。
日光很好,残雪化了一半,余月巧跌落在残雪中,衣裙全部被染湿,还有泥水溅到她的脸上,狼狈不堪。
她手中还拽着一个荷包,丫鬟尖叫着。
裴苒本想抬脚就走,却忽然注意到余月巧手中的荷包。
荼白色的荷包上绣着桃花。
余月巧拿了她的荷包。
裴苒肃了脸,几步上前,却被丫鬟拦住。
“裴姑娘,大姑娘是您妹妹,您怎么忍心伤害她?”
丫鬟说得情真意切,佩儿立时就想反驳。
裴苒根本不在意丫鬟说了什么,她伸出手,直直地看着余月巧,“还给我。”
“姐姐为何这么着急,莫不是这荷包中藏着什么不堪之物?”
余月巧得意地看着手中的荷包,她极快地打开荷包,掏出里面的东西。
温润的白玉在日光下泛着光泽,腾龙栩栩如生。
余月巧怔愣地看着那块白玉,脱口而出∶“你怎么会有太子的玉佩?”
裴苒上前的脚步一顿,“你说什么?”
“别装傻。京都谁人不知这是太子随身携带的腾龙玉佩,世间仅此一枚。该不会是姐姐让人仿做的吧。”
裴苒呆愣地站在原地,余月巧还说了什么她已经听不见。
她怔怔地看着那枚白玉玉佩。
从枕头下发现这块玉佩,她便知晓这玉佩贵重。
但如今余月巧说,这是……太子的玉佩。
一个猜想渐渐成型,裴苒还来不及细想,就听见远处有人熟悉的声音。
“苒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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