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惠儿搂着王氏哭的上气不接下气, 白氏好容易才停了眼泪,这会儿也止不住跟着心头发酸,由着她发泄似的痛哭半日,又令人取了温水来重新帮她洗脸, 擦洗干净之后叫往内间里边儿去等着, 自己则下令传了唐氏来问话。
那日嬷嬷带人进了李家, 唐氏尚且云里雾里、不明所以, 再见来人将李家其余人扣在一起关着、只将李惠儿隔开在另一处,好吃好喝的侍奉着, 还帮她购置了衣衫用具,哪里还有不明白的。
八成是当年的事情发了, 那家人找过来了
李家不过是平头百姓,那家人却是高门贵户,倘若当年的事情真被掀开, 那自家人指定是要倒霉了, 身份颠倒在这家里过了十余年好日子的小女儿怕也没什么好果子吃。
唐氏心中畏惧不安, 然而为了李家人的性命乃至于几个儿女,便打定主意咬紧牙根, 不管那家人怎么审都不松口,事情都过去这么多年了,哪里还有什么证据
认了指定没什么好下场, 抵死不认,或许还可能有一条活路。
她心里边这么想, 私底下又悄悄跟丈夫通了个气儿, 李大郎一直对这妻子唯命是从, 自无不应, 只是神情担忧而惶恐, 显然知道这一关决计不好过。
外边有人来传,唐氏暗暗在心里边儿给自己鼓气,看一眼惶恐不安坐在另一边的儿女们,咬牙走了出去。
李老头上了年纪,突然遇上这么一杠子事,着实被吓得不轻,一路上见自家人都挤在一起,小孙女却被格外优待,心下便是惊疑不定,悄悄问儿子跟儿媳妇知道不知道这是为何,那二人如何敢说只能推说不知。
这会儿唐氏被提走,李老头心间疑窦更深,厉声问儿子道“这到底是咋回事你都知道些什么你赶紧说啊,真要带着一家子人死不成”
李大郎低着头,瓮声瓮气道“爹,我真的什么都不知道”
唐氏知道自己当年给女儿选定的是个富贵人家,却不成想竟有这般富贵,被人带着途径府中楼台歌榭,看得眼花缭乱,目不暇接。
她的小女儿便是在这样的人家里长大的吗
真好。
心头短暂升起一丝欣喜,很快又被大难临头的阴云覆盖住,这样的人家富贵无匹,想要捏死她也跟踩死一只蚂蚁一样简单,由不得她不惊慌。
唐氏被带到了前厅里,王氏与李惠儿隐于内室之中,唯有白氏高坐椅上,居高临下的看着她。
“跪下”领着唐氏过来的婆子一脚踢在她腿弯,唐氏一个踉跄,很快便卑顺的跪到了地毯上。
白氏不曾透露自家身份,更不与她过多攀扯,上下打量唐氏几眼,便单刀直入道“你可知道我为何差人带你来”
唐氏如何肯认
当下便做出茫然情态,带着些许小民畏惧,怯怯摇头“民妇不知。”
白氏笑,端着茶盏,盖子有一下没一下的往上提“你要是跟我耍心眼儿、打量着我好糊弄,那可就看错了。姑奶奶十三岁就敢拿着刀跟我爹去守城,前前后后砍翻了二十多个人,刀都卷刃儿了才肯罢休,还能叫你在我眼皮子底下作妖”
“砰”的一声闷响,她把茶盏半放半摔的搁在桌上,寒声道“不知道是吧,来人把她生的那两个孩子带出来吊到院子里,想不起来就剁条胳膊,再想不起来就剁条腿,俩人加起来四条胳膊四条腿,你有的是时间慢慢想”
白氏执掌吴王府中馈多年,颇具威信,身边人又多是从娘家带出来的,一声令下,无人胆敢迟疑,当下便出门去带唐氏那双儿女过来,另有人去备大刀斧头。
视野与经历所限,唐氏见过最坏的女人也就是磋磨一下儿媳妇、尖酸刻薄说人长短,一听白氏出手如此狠辣,竟是要取自己儿女性命,当即便慌了神,尖声道“你敢”
这一声喊出来,她才想起自己受制于人,根本无力脱身,涨红着脸语塞半晌,方才激愤道“你怎么能这么做,这天下难道没有王法了吗”
白氏冷笑“给她二十个嘴巴子清醒一下。”
仆从应声,取了竹板走上前去,唐氏如何肯受人宰割,猛地站起身来要走,却被死死按住,正要破口大骂,就见白氏目光冷冷扫了过来“你再敢说一个字,我叫人剁你儿女一根手指头,总共就二十根,你自己数着说。”
唐氏毫不怀疑白氏的执行能力,嘴巴张到一半儿就老老实实的闭回去了,一个字都不敢说,生受了二十记竹板。
内室里李惠儿趴在屏风上瞪大眼睛往外看,已是呆了,目光一错不错的盯着白氏瞧,神情崇敬,眸光湛湛。
二十下竹板打完,唐氏脑子里边嗡嗡的响,脸上的肉感觉都不是自己的了,按住她的婆子暂时将她松开,唐氏支撑不住,神情惶惶,猛地坐倒在地。
这时候从外边走进来一个婢女,快步往白氏身边去低声说了几句,白氏的神情便眼见着冷了,眼底的鄙薄与轻蔑几乎要溢出来。
“这就受不了了当年做下那等事的时候怎么没想到会有今日你以为你咬紧牙关什么都不说,我们就会被瞒住,永远不知真相做你的春秋大梦”
她冷笑道“那丫头生下来就带着病,为着她,家里边不知道耗费了多少人力物力,才把命给留住,可是大夫也说了,那病根是胎里边带着的,非得是爹娘有这种病儿女才会有,我们家跟这个病就不沾边,长得又不像是我们家的人,那不是个野种,又是什么东西”
唐氏抵死不认“野种便野种,同我们家有什么关系备不住是你们家女人出去偷汉子了呢”
就冲这句话,白氏就给唐氏定了死罪,偷换了别人家的孩子,事到临头还反过来污蔑别人偷汉子,什么玩意儿
她眼底冷意一闪即逝,语调仍旧是不急不缓“这话说的可真好,可我怎么瞧着那丫头长得不像我们家人,倒有些像你呢还有一件事情,我实在想不明白”
唐氏警惕的看着她“什么”
白氏眉宇间不无疑惑,说“我也是做娘的人了,当娘的疼孩子,想给女儿找一条活路,我明白,可难道小女儿是命,上边一儿一女就是草当年我们家不像现下这般显赫阔绰,但孕妇身边好歹有几个婆子婢女跟着,你虽有地利之便,然而能成功将两个孩子换掉,可见也不是个蠢人,既然如此,你怎么会想不到一旦事发,会遭受怎样的报复”
她目光深深的瞧着唐氏,眼底似乎有千言万语“那时候你的小女儿虽然染病,但毕竟还活着,你怎么会愿意以全家人包括你早前一双儿女的性命,去交换小女儿身体治愈,生活富足我不信你真觉得这事儿万无一失,永远都不会被人看出破绽。”
唐氏身体不易察觉的颤抖着,挨完竹板之后涨红的面颊迅速失了血色,最终她勉强笑了一下,说“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我只知道那三个孩子都是我身上掉下来的肉,我一样喜欢,一样疼爱。”
“不一样吧。”白氏笑微微的瞧着她,以手支颐,说“还记得我之前说过什么吗”
唐氏茫然而不安的看着她。
白氏也不卖关子,直接揭晓了答案“那丫头身上的病是爹娘给的,可是方才我叫大夫去给你男人瞧过了,他没得过那种病啊”
她意味深长的看着唐氏,直看得唐氏冷汗涔涔,难掩慌张,然后她一挥手,吩咐说“大夫呢,也来帮她瞧瞧。”
唐氏忽然间意识到了什么,这是个要命的失误。
她手撑在地毯上张皇失措的后退,却还是被人按住,让大夫将手搭在了她腕上。
唐氏眼底涌现出一股绝望。
不多时,大夫将手收回,摇头说“她也没有得过那种病。”
唐氏踏入这扇门之后,白氏第一次打心眼里露出笑意,然而叫唐氏看着,那笑容简直比恶鬼还要可怕。
“我一直觉得奇怪,”白氏说“你又不是傻子,为什么不惜给全家人埋下一个隐患,也要给小女儿一个圆满人生方才你出口成脏构陷别人的时候,我忽然想到了你自己,大概是因为你自己自甘下贱过,所以才会把别人想象的那么不堪吧听说你是李家用一百二十两买回家的儿媳妇,听说你丈夫品貌不堪,还是个瘸子”
唐氏脸上尽数消失了的颜色,唯有一片煤炭燃烧到极致之后的灰败。
她死死的咬着嘴唇,一言不发。
白氏笑吟吟的瞧着她“我说对了,是不是那么丑陋不堪的丈夫,你一定很厌恶他,要不是他用钱买了你,要不是为了凑钱给哥哥娶亲,你连看都不会看那个男人一眼,是不是”
唐氏的嘴唇生生被咬出了血“你胡说,我没有”
白氏置之不理,继续以那种含着嘲讽的语气道“因为觉得他恶心,连带着对他的孩子也没那么喜欢,所以当你遇见一个真心相爱的男人时,你什么都顾不上了,你背叛了你的丈夫,还跟那个男人有了孩子,为了给你和心爱男人的女儿一个将来,你甚至不惜用李家全家人的性命去做赌注,连前边那两个孩子都顾不上了,是吗你当然也是爱那两个孩子的,但谁叫他们的父亲比不过小女儿的父亲呢,他相貌不堪,而且还是个瘸子”
唐氏忍无可忍的大叫道“你闭嘴”说完,又张牙舞爪,发疯似的扑了上去。
仆婢们近前去拦,却被白氏拨开,然后她抬起一脚,将唐氏踹了回去。
白氏吩咐说“拖她出去。”
唐氏被人拽着出了厅堂,垂帘打开,她直接被人丢到了长廊之下。
唐氏结结实实的摔了一下,好半天才爬起来,抬头时视线触及到一双缝补了几次的布鞋,再往上看,那两条腿并不很漂亮,一条直,一条弯。
一股凉意自脊背处升起,唐氏惶然抬头,正对上丈夫惨白的面孔,他面孔不受控制的抽搐几下,颤声说“那是你跟别人偷着生的野种”
唐氏有生以来,第一次对瘸了的丈夫气短“不,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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