谭老大看得云里雾里, 全然不知道发生了些什么,这个忽然间冒出来的惠儿是何方神圣
怎么姐夫和姐姐好像都很在意她似的
难道是姐夫的私生女
不应该啊,真要是私生女, 姐姐还能那么小心翼翼的对待她早就闹开了。
他忍不住想问,迎头挨了废世子一记眼刀, 立即便老实了, 闭上嘴站到一边去,想着得了空再悄悄问。
这时候时辰也不早了, 晚风从窗外吹进来,谭氏受了凉,不禁咳嗽几声。
废世子心疼她, 又不欲叫惠儿和宝珠过多接触, 想着进京在即,这之前将此二人隔开就是了, 便道“莲房, 你身子一直不好, 如今又还是得好生将养为上,宝珠,你留在这儿照顾你阿娘一段时间。”
马宝珠自无不应。
废世子又转向李惠儿,真心实意道“今日累了一天,你也辛苦了,且先回去歇着吧。”
李惠儿小声说了句“好。”
废世子亲自送她出去, 到了门边, 又放柔声音, 歉然道“惠儿, 对不起, 阿爹知道, 这件事太委屈你了。”
李惠儿低着头,没说话。
废世子暗叹一声,道“你放心吧,在阿爹这儿,她永远都是越不过你去的,咱们家的女儿只有你一个,等到了京师,大房能得到诰封的马家小姐也只有你一个。”
闹了一整日,也只有这算是个好消息。
李惠儿得到了一丝若有若无的抚慰,勉强一笑,说了声“谢谢爹。”
仆婢领着李惠儿往马宝珠的房间去,进门之后,便觉异香扑鼻,暖意融融,内里陈设极为华美,罗帐轻绡,青瓷玉盏,当真是神仙也住得了。
李惠儿刚刚得到抚慰的那颗心脏,霎时间重新裂开了。
她在门口站定半晌,方才举步往里走,整套的檀木桌椅、案上的琉璃花瓶,隔间处悬挂着的罗绡帐,内里设置有一个小书房,香炉、书架、文房四宝齐全,另一边是卧房,梳妆台极尽静美,妆奁里摆满了她叫不出名字来的珠玉宝石
这就是马宝珠从她手里窃取的富贵人生吗
这就是马宝珠从她手里窃取的富贵人生
谭老大听姐夫将当年之事讲了,也觉匪夷所思,可是人证物证俱在,又实在不能说是假的。
要说偏向,那他肯定是偏向于马宝珠的,毕竟这个外甥女是他从小看着长大的,至于那个什么惠儿,今天也才是第一次见呢。
只是谭老大也知道自己是指望什么过活,姐姐在的时候啃姐夫,姐姐不在了啃外甥,至于外甥女什么的,跟他也没多大关系,他才懒得掺和这些事。
废世子心下沉吟,倒没注意这个小舅子神情,只拉着谭氏手掌,说“宝珠可以留下,但家里边两个女孩儿终究是不一样的,万事都要以惠儿为先,吃穿用度都得尽着她,宝珠必须排在她后边。”
谭氏下意识想要拒绝,下一瞬便见丈夫目光投了过来,加重语气道“这是为了她好老爷子那一关你以为随随便便就能过去我倒是肯松口,可他老人家肯吗”
谭氏立马就老实了。
说到底,她其实也不傻,知道什么事情该什么时候做,要死要活跳井自杀这种事她只敢在丈夫面前做,但凡老爷子和老太太有一个在家的,打死她都不肯这样自断后路。
那俩人可能真的会看着她去死,然后反手让人去门前放几串鞭炮。
谭氏悻悻的应了。
大夫来给她诊脉,手指头刚搭上去,心头便是一个咯噔,到底还记着从前那位险些遭遇不幸的同行教训,硬是挺住了没有泄露出半点不对劲儿,开了方子之后,才寻个时机,苦着脸去同废世子禀报实情。
“郡王妃这病忌讳伤心动怒,也忌讳受凉吹风,今日遇上这么一档子事,将不能犯的忌讳都犯了一遍”
废世子听大夫们打了无数遍预防针,对此早有预料,望着窗外无边无际的黑夜,沉声道“你只需要告诉我,她还有多少时间”
大夫迟疑着说“若是保养好了,兴许还会有一年寿数。”
一年。
他们的夫妻情缘,竟只有一年了吗
废世子一拳打在窗棂上,黯然神伤。
这一晚李惠儿都没怎么睡着,第二天天刚亮便起身梳洗,收拾完之后叫人领着自己去给爹娘请安。
毕竟是外边呆了十多年才回来的姑娘,她怕别人背地里取笑,说乡下女孩儿没规矩,不懂礼数。
正房外边炉子里边熬着药,用不着进屋就能闻到那股子药香味儿,马宝珠正跟谭氏身边的两个陪房守在药炉前,有说有笑的,见她来了,一群人脸上的笑模样都没了。
马宝珠怔楞了一小会儿,便站起身来,笑着叫了声“惠儿妹妹。”
李惠儿心头一刺,勉强笑了下,问“这是给娘煎的药吗我端过去给她”
“不用了,”马宝珠说“这药还不到火候,惠儿妹妹也不知道娘吃药的习惯,这些个粗活叫我来做就是了。”
谭氏的两个陪房迟疑着看着她,想说句什么,又不知从何说起,最后只得道“郡王妃醒着,姑娘去陪她说说话吧。”
李惠儿应了一声,叫秋月秋兰陪着进门,这时候谭氏正叫仆婢们扶着坐起身,一眼瞧见她后愣了下,又觉得昨天发生的事情实在对不起这女儿,很快又冲她招手,神情温柔道“惠儿,到娘身边来坐。”
李惠儿顺从的坐过去,娘俩你来我往的寒暄了会儿,很快便陷入了无话可说的尴尬。
谭氏喝了口茶,干巴巴道“你爹说得给你找个女先生,人选么,一时之间却不好找,不如先叫我教你,等到了京城,再慢慢找个好的老师”
李惠儿自无不应“好。”
她这样乖顺,谭氏瞧着便格外顺眼几分,点点头,笑问道“在家的时候读过什么书,喜欢哪位大家的诗词”
李惠儿“”
谭氏说那话的时候没过脑子,说完了才发觉不对,看女儿局促的捏着衣角不知如何回答,她也跟着尴尬窘然起来。
好在废世子与马华良便在这时候一道过来了,也将她从那份几乎凝成实质的尴尬中解救出来。
马宝珠端着药从外边进来,边走边小心的吹着汤药碗,等到了床边,她为难的看向李惠儿,说“惠儿妹妹,你能让一下吗娘要喝药了。”
李惠儿半是尴尬、半是难堪的站了起来。
马宝珠的脸也红了,小声解释说“惠儿妹妹,我不是有意的,只是娘每天都是这个时候喝药,也都是我喂她的,你别多想”
李惠儿笑的实在勉强。
马宝珠做错了吗
好像没有。
但她说的话、做的事,甚至是那些微小的细节,都叫李惠儿很不舒服。
她的一言一行都在告诉自己,你是个外来的陌生人;
那一家四口每一个会意的微笑,每一次不需要言语的默契配合,都在提醒她此前十一年的缺失,以及难以融入这个家庭的事实。
可明明她才是马家的女儿啊
这天晚上聚在一起吃饭的时候,废世子为谭氏盛了碗汤,又帮李惠儿盛了一碗,笑吟吟道“京师已稳,老爷子下令叫咱们进京,收拾一下东西,就这几天了。”
谭氏几人又惊又喜,李惠儿也是如此,虽说淮州富足,但终究与京师不同,人往高处走,谁不想更进一步
马华良一贯阴沉的脸上略微显露出几分笑意“只是不知道当年卖红烧肘子的老板是不是还在那儿。”
“是啊,”马宝珠也笑了“那时候阿爹带我们去京师玩儿,还想让那老板到咱们家来当厨子呢,哪知道人家舍不得祖业,死活不肯”
废世子回忆起往昔,眸光也随之和煦起来,向妻子道“那家的红烧肘子的确好吃,入口即化,不甚油腻,饶是你这样不喜荤腥的人竟也吃了好几口”
谭氏眉宇间盈满了温柔“你还记得呀。”
饭桌上气氛和谐而热闹,下一瞬忽然僵住了。
李惠儿木然坐在一边,端着碗静静吃饭,一筷子菜都没夹,只是默默的吃碗里的白米饭。
废世子有些愧疚“惠儿”
“我吃饱了,”李惠儿放下筷子,说“爹,娘,大哥,你们慢慢吃,我回去了。”说完,她行个礼,转身出门。
饭桌前的尴尬气氛还未散尽。
马宝珠放下筷子,白着脸,小声说“我也吃饱了。”
“总共才吃了几口,这就饱了继续吃”
马华良脸色阴沉,将她按在椅子上,朝窗外冷笑道“甩脸子给谁看呢就为了她一个人,从前那些事就不能再提了这也太霸道了点,唐氏欠她的,李家人欠她的,我可不欠她的也不是什么娇养着长大的小姐,倒是一身娇贵脾气”
废世子一掌击在案上“华良”
马华良冷哼一声,将筷子拍在了桌上“我也饱了。”说完他抹抹嘴,看也不看父亲神色,快步走了出去。
好好的一顿饭,吃到最后却是不欢而散。
马宝珠怯怯的坐在一边儿,小心的抹着眼泪“都怨我,不然也不会变成这样,娘,爹,你们还是把我送走吧”
谭氏瞪她“说什么胡话呢”
又忍不住同丈夫抱怨“惠儿也太小家子气了点,一天两天也就算了,天天这个样子,谁受得了呀。”
废世子头疼欲裂“闭嘴吧,都少说几句。”
真假千金的事情关系到马家血脉,废世子与白氏、王氏自然不敢隐瞒,各自修书传往京师,将此事告知老爷子和家中男人。
朱元璋耳目灵通,消息知道的比他们还全,甚至于李惠儿的下落还是他吩咐人指点着白氏的属下找到的。
这天淮州的信件到了京师,马家爷仨各自回房翻看。
常山王隔着信封摸了摸厚度,就不禁开始咂嘴,拆开一看,脸色就跟调色盘似的变换不停。
马宝珠果然不是马家的种,我跟我媳妇没猜错哇,唐氏那婆娘真是人面兽心,替换了别人家女儿不算,还叫我侄女去换亲
嗯大嫂是不是疯了,亲生女儿不要,非得收留那个野种
卧槽,大哥居然动手给了大嫂两巴掌,说好的爱情呢等等,大嫂为救马宝珠居然跳了井她这到底是咋想的
什么,大哥同意把马宝珠留下,还当是自己女儿养
跳井的不是大嫂吗,水怎么进了大哥脑子
噫,还是我媳妇好,万事都办的妥妥帖帖,老爷子跟老太太眼光真好,娶媳妇就得娶这样的
另一边,武安王也把自己媳妇的来信打开了。
卧槽,宝珠居然不是马家血脉,而是产婆与人私通的奸生女
好大一个瓜
哈,我不在的时候大哥大嫂合起伙来欺负我媳妇
马老大你欺人太甚
等等,大哥大嫂商量之后居然决定把那个野种留在家里当马家小姐养
是大哥大嫂不正常,还是我不正常
他们俩看的信都不算少,但跟朱元璋比起来,那就不算什么了。
试想一下吧,淮州吴王府里边发生的事情是不是得着人盯着
王澄和蔡先生总揽淮州军政大事,他们那儿是不是也得着人盯着
水运、粮仓等军事重地是不是也得分外谨慎
还得防着有人狗急跳墙,跑到老朱老窝里边儿去搞破坏
真千金回去了的事情朱元璋知道,但这几天具体发生了些什么,却还未曾了解,大军初入京师,须得处置的事情不少,他白日里忙活了一天,晚上叫人打了盆热水,把脚放进去,又吩咐叫负责监视淮州的锦衣卫指挥使来回话。
锦衣卫指挥使抱着厚厚的一沓文书过来了。
朱元璋大吃一惊“总共也没多久,竟有这么多情报传来”
锦衣卫指挥使讪笑,往边上一躲,身后是两个搬箱子的下属“属下拿的是目录,淮州送来的情报都在这里边。”
朱元璋“”
朱元璋大怒道“情报贵在精简,不必长篇累牍,再有如这般繁琐赘言者,杀无赦”
锦衣卫指挥使听得额头冒汗,不敢辩解,简单讲了几句淮州现状,见主公脸上怒气稍歇,这才道“主公说府中事无大小,皆要尽数探查,告知于您知晓,底下人不敢怠慢”
朱元璋脸色稍稍和缓了些,吩咐人将箱子抬到近前,根据日期和事件的发生顺序,从头到尾开始翻阅。
四月十五日上午,郡王长子及幼女归府,大公子神色阴鸷,不喜多言,宝珠姑娘与郡王妃相拥大哭,母女独处时有不敬之语,譬如“匹夫老矣,寿数无几,且待来日”,又言说主公年老昏庸,一味偏爱常山郡王,诸多怨语,力劝郡王妃收回管家权,郡王妃应允。
朱元璋视线扫完这几行字,就开始骂骂咧咧,再往下看,就见写得是
四月十六日上午,郡王妃与宝珠姑娘一道去向常山郡王妃讨取管家权,正逢武安郡王妃亦在,常山郡王妃一口应下,郡王妃与宝珠姑娘喜,相携而归,白、王二郡王妃笑其母女二人蠢钝如猪。
“笑的对,这俩人不是娘俩胜似娘俩,脑子没一个清醒的”
朱元璋冷笑一声,继续翻阅下去,见常山郡王妃并不曾隐瞒王氏真假千金一事,不禁暗暗颔首,再见她接到人之后先同王氏通风、再去同大房夫妻俩商讨此事,神情中便流露出几分赞许来。
“老二媳妇比老大家的好多了,”他说“要是换成个搅家精,知道这事儿之后根本不会告诉老大,直接一封信把事情闹到我面前来,再借由老大媳妇对马宝珠的看重大做文章,真假千金碰撞在一起,老婆哭哭啼啼死活要保假的那个,老大即便不死,也得元气大伤。”
李世民颔首道“娶妻娶贤,的确是这个道理。”
朱元璋又往下看了几眼,便见上边说白氏、王氏待李惠儿甚为亲厚,不由颔首,只是再看下去,事情就开始朝着奇奇怪怪的方向发展了。
譬如说谭氏有被迫害妄想症,觉得这事是两个弟媳妇联合起来偏她,譬如说谭氏说宝珠无辜,无论如何也不许丈夫伤害她,再譬如说谭氏见了唐氏之后,竟被她给打动了,觉得唐氏亦有可怜之处
朱元璋看得满头问号,这一页却在这儿停住了,他不耐烦的喝了口茶,翻开下一页继续瞧,不时点评出声“老大倒还有那么一点样子嗯,那丫头长得像她奶奶,是个小圆脸圆脸好,圆脸的人有福气怎么处置唐氏和李家人,要杀了他们,说得好,这伙子王八蛋不杀是留着过年吗,什么,谭氏这个作精把亲闺女骂了,说她冷血无情我的天看把这婆娘慈悲的,以后也别去庙里拜佛了,干脆就拜她好了”
朱元璋眉头紧皱,茶水也顾不上喝了,开始往后边翻“天,两口子吵起来了,妈呀,老大把他媳妇打了干得漂亮我大儿终于活的像个男人了作精被打蒙了,哈哈哈作精跳井了真好,死了吗赶紧搬块石头把井口给我封上,没那么大的石头就找点小的往井里砸啊,救上来了啊,可惜了,等等,我大儿答应她把野种留下了”
这是个什么操作
朱元璋一脚把脚盆踹翻
气死了
果然还是得扒皮
朱元璋憋了一肚子火儿,再往下翻,后边的就没了,他光着脚在屋里转了几圈,忍着火气问锦衣卫指挥使“后边的呢”
锦衣卫指挥使小心翼翼的擦着冷汗“淮州距离京师有三日路程,这边接收到的最新情报就是三日前,不能再快了。”
朱元璋气的叉腰,咆哮道“马上去催”
锦衣卫指挥使忙恭敬应下,正待退下,又听他添了一句“叫淮州那边尽快动身往京师来,别拖了,越快越好”
“是”锦衣卫指挥使应了一声,又道“主公既深厌那奸生女混淆马家血脉,何不叫属下为您分忧,将她铲除”
朱元璋难以置信的看着他,失望道“暗地里动用私刑,害人性命,你心里边都在想些什么这天下难道没有王法了吗”
锦衣卫指挥使忙请罪道“属下妄自揣度主公心思,望请主公恕罪”
“嗯,”朱元璋欣慰的点点头,又冷笑道“暗地里动用私刑不好,要杀就光明正大的杀,不磨磨刀宰几个人,都以为老子成佛了呢。”
锦衣卫指挥使听得冷汗涔涔,暗地里替废世子和谭氏捏一把汗,见主公再没有别的吩咐,这才悄无声息的退了出去。
因为朱元璋的催促,第二天中午不需要等到晚上,他就见到了三天前发生在吴王府里的事情后续。
朱元璋迫不及待的将信件拆开,然后发现
原来大儿不是走迂回路线,而是真把马宝珠给留下了
她还腆着逼脸管我孙女儿叫惠儿妹妹
这么点装可怜的小伎俩,大儿你看不出来
还有谭氏,你把奸生女留在身边当闺女养,你亲闺女同意了,转头你就觉得她听你们提起之前的事不高兴心眼太小
爹的好大儿当年你妈生你是不是把孩子扔了把胎盘养大了
玛德,你皮没了
朱元璋原以为这事儿能有个逆境反转,叫自己消消火儿,万万没想到居然一垮到底,火上浇油,烧的他头顶都要冒火星子了。
这天晚上他翻来覆去睡不着,最后高祖看不下去了,劝他说“快睡吧,不然过几天见到人了,打儿子你都没力气。”
朱元璋“”
朱元璋翻个身,强迫自己赶紧睡觉。
终于睡着了。
一个时辰之后,他猛地翻身坐起“傻x儿子傻x媳难怪他们俩王八看绿豆能对上眼”
众皇帝们“”
你快睡吧,真不早了
谭氏跳了一回井,本来就不好的身子算是彻底废了,走几步就喘,管家就别指望了。
马宝珠倒是想管,但以她的身份,这会儿低调都来不及,怎么敢再去伸手触碰马家的中馈权柄
怕不是活够了想找死。
柳氏没这个资格触碰中馈,李惠儿没有经验,无力办这件事,最后废世子厚着脸皮去找了白氏,请她继续操劳一二。
白氏冷笑道“大哥,下回你们两口子想办个什么事,麻烦提前商量好,前脚找我要了管家权,后脚又还回来,当我是山上猴子耍着玩儿呢”
废世子只得赔笑。
吴王已经入驻京师,称帝近在眼前,吴王府众人都想早日赶往京师,早早收拾好了行囊,由淮州军队护送着往京城去。
白氏既执掌中馈,此次也负责安排一干行路诸事,相关马车、用具自然也是其一,如此一来,好些事情上马宝珠便尴尬起来。
出行第一日,晚间众人在驿馆之中落脚,白氏吩咐人巡查一遍有无漏洞,又安排婆子在二楼守夜、士兵在楼下执勤,驿馆内的婆子毕恭毕敬的过去,说“郡王妃,为两位小姐准备的洗澡水已经烧好了”
白氏并未多想,顺手将手中暖炉搁下,道“不是说过了吗,底下几个女孩儿年纪太小,路上怕遭风,不叫她们洗了,倒是惠儿大一点,身体强健,料想无碍。”
那婆子赔笑道“是,您吩咐说,老身记着呢,只是大爷家里边不是有两位小姐吗年纪都差不多的呀。”
白氏脸色微微一沉“你听谁说大房那儿有两位小姐的”
婆子见她变色,不禁惧怕起来,小声说“都,都是这么说的啊。”
“没有的事”白氏断然道“大房只有一位小姐,那便是惠儿,马家也只认这一位小姐,至于多出来的那个到底是个什么东西,那就不得而知了”
婆子心知这是吴王府私隐之事,不敢多说多问,只连声讷讷,白氏倒也不为难她,吩咐人打赏了些辛苦费,便去同废世子夫妻说话。
“大哥,大嫂,饶是今日惹人生厌,有些话我也得说。”
因为真假千金一事,白氏同废世子夫妻俩闹的很僵,软话说了,硬的也讲过,但是那夫妻俩偏要留下马宝珠,她这个做弟媳妇的也是没辙。
这时候再因为马宝珠的事情碰面,白氏话语中便添了三分寒意“你们愿意收容宝珠,那是你们的事情,但是越过全家人对外说那是马家千金,这便大大不妥了。我也有女儿,我女孩儿做错了什么,就要跟一个出身肮脏的奸生女做姐妹你们不要脸面,我跟我女孩儿还要做人的”
说完她也不看废世子夫妻二人反应,掉头就走。
废世子脸色铁青,谭氏更是捂着心口,好半天没说话。
第二天谭氏见了李惠儿,不禁想起昨日白氏说的那一席话来,面色不善道“惠儿,你是不是跟你二婶说什么了”
李惠儿听得一怔,旋即摇头“没有啊,娘,你怎么会这么问”
“没有不对吧,”谭氏讥诮道“要不是你到她跟前去挑弄是非,她怎么会突然间提到宝珠,又怎么会句句直刺宝珠,贬低她的身份”
感情是会被时间消磨掉的,濡慕之情也是。
李惠儿有些累了,也烦了。
她不是爹,对娘有着无限美好的爱情滤镜,怎么作都爱她。
李惠儿抬头看着母亲,深吸口气,说“难道二婶说的不是实话吗宝珠不是奸生女、不是鸠占鹊巢的小偷吗她究竟是什么身份,所有人都知道,娘和爹也只能在大房的地界上往她脸上抹点粉儿,出了大房的门,谁不知道她是什么人”
谭氏听她说的这般犀利,心头仿佛挨了一刀,就跟第一次见到她似的,难以置信道“你怎么能这么说是谁教你这么说的是不是你二婶”
“是我自己想这么说的,没有人教我,二婶更没有。”
李惠儿说“娘,你总是这样,别人一旦不顺着你,马上就成了混账王八蛋,你总有那么多的说辞,总有用不完的慈悲心肠,全天下就你最可怜,就你最心善。你同情唐氏,觉得她爱而不得,很可怜,你同情宝珠,觉得她当年只是个婴儿,什么都不知道,很可怜,你还同情自己辞世了的弟弟,觉得他还没长大便去世了,好可怜可是你有没有想过,为什么二婶、三婶还有其余人就不觉得他们可怜呢”
谭氏印象之中,这个女儿一直都是低眉顺眼的,从来没说过这么多话,以至于她看着面前女孩儿,竟觉得有些陌生了。
她嘴唇张合几下,茫然问“为什么”
李惠儿冷冷的看着她“因为你不是被他们害过的人”
她说“被唐氏替换掉的不是你,被唐氏打骂的不是你,被唐氏毁了半生的不是你,被唐氏当货物一样送出去换亲的不是你,所以你不恨她被宝珠占据爹娘的不是你,真相被揭穿之后还厚颜无耻的留在这儿、被膈应到的不是你,所以你不恨她你死了的弟弟不是什么好东西,只是因为你不是被你弟弟欺压过的那些平头百姓,所以你不恨他”
这些话极其锋利,仿佛一把尖刀,毫无阻碍的捅进了谭氏心房,叫她瞬间面无人色,声音打颤“惠儿,你是不是疯了你在胡说八道些什么”
“我是不是胡说八道,你自己心知肚明”
李惠儿自归家之后隐忍着的怒火在这一瞬爆发出来,她恨声道“就因为被害的人不是你,所以你才能站在那儿说好听的,说唐氏她们可怜吃苦的不是你,受罪的不是你,被改变了一生的不是你,死的也不是你,你凭什么用别人遭过的罪来成全你的善良虚伪爹总说你心地善良,我看是棍子没打到你身上,所以你不知道疼”
谭氏脸上真是一点血色都没有了“惠儿你怎么能这么跟娘说话”
“娘你不拿我当亲闺女,怎么还指望我拿你当亲娘”
李惠儿说的苦涩、笑的嘲讽“你踩着我的血泪去成全你自己善良的时候怎么没想想我是你女儿呢你逼我打落牙齿和血吞、接纳那个小偷的时候怎么没想想我是你女儿呢你干过粗活吗烧过土灶做过饭吗寒冬腊月到河边洗过衣服吗被人扯着头发扇过耳光吗你一样都没挨过,又有什么资格坐在那儿跟朵白莲花似的,让我别那么小性儿,看开一点呢”
谭氏气结于心,一时竟说不出话来了“你”
“我喜欢二婶,也喜欢三婶,我喜欢跟她们在一起。”
李惠儿说“一直以来,我以为我乖乖的听话,娘就会喜欢我,可现在我发现我错了。在你心里永远都只有一个女儿,那就是马宝珠,不是我。我不再奢求得不到的东西了,现在这样也很好,我只是有些遗憾,假如我是二婶、又或者三婶的女儿,那该有多好啊。”
她神情难掩憧憬,眼睛里似乎都在放着光。
谭氏饶是不喜欢这个女儿,她终究也是自己的骨肉,可是现在,就当着她的面,自己嫡亲的女儿就这样满脸向往希望成为别人的女儿
且还是她一直以来的死对头白氏、王氏
对于一个母亲而言,这是何其的失败
喉头猛地涌上一股腥甜,谭氏生生忍住了,猛地抓住她手腕,手背上青筋毕露“你是我的女儿”
“我宁愿不是”
李惠儿冷笑道“怎么,现在你又想起我这个女儿来了”
她用力将谭氏的手指掰开,从牙缝里挤出来一句话“娘啊,你真是虚伪的令人作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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