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男孩每次被送回来全身都是脏扑扑这事,起先元宝真信他说的“不小心”,毕竟小孩子好玩些步子又没能站很稳,摔跤也算正常。
只是后来她发现,男孩回来时不止身上脏兮兮,发丝还乱,像是被人刻意弄乱,脸上也常常会被抹一些带颜色的污痕。
整个就像是刚逃难来的,可绕是如此仍遮挡不住那张漂亮的脸蛋。
元宝后来才知晓,涂抹在他脸上的是一些花和草被揉碎后的汁液。
她有怀疑他是不是受人欺负,问他,他便只会说“不小心”,这三个字他几乎每日都会说一次,软糯的语调好似甜而不腻的豆糕,说得无比熟练顺畅。
既然他都这般说了,元宝也不想去管。
然后不久她便发现,发生在他身上的事似乎在变本加厉,直到有一次瞧见他脸上有一道浅浅的划痕,就在左脸下颚的位置,不深,可在他这雪白的皮肤上显得格外刺眼。
男子向来最为看重自己的脸,之前她曾见过陈青禾因为脸上长个疙瘩而拚命搽药膏,甚至在没痊愈前不愿见她。
哪怕村里与他一般年龄的男孩,玩闹时都已经懂得注意分寸,不会弄脏自己衣裳和脸,不能像女娃子那样上串下跳毫无顾忌。
眼前的人却像是不知其严重性,脸上没有丝毫哭过的痕迹,回到家后便一直慢吞吞跟在她后面。
元宝蹲着身子打量他脸上的划痕,从院子角落里摘下几片止血的叶子揉碎敷在他伤口上。
男孩有些好奇,抬手想碰被她拦下,“别动,等过两日就好了。”
她没有问伤是怎么来的,因为知道他不会说。
翌日,依旧是她去镇上的时辰陈青禾准时过来,待人把男孩牵走后她悄悄跟在后面。
眼见一大一小走到水田旁一处较宽阔的空地处,这地方是村里分地不均所空出来的,地方大又不会阻碍到大人们干农活,平日里村里的小孩都喜欢跑到这里玩儿。
除了陈青禾两人外,空地处还有不少男娃。
远远的元宝不知他们说了什么,只看见少年说完便自己往另一边离去。
被单独留下来的男孩很快被那帮人拉了过去,村里的孩子常年生活在烈日下,再加上不能顿顿饱腹,普遍都是身子干瘦皮肤泛黄。
如玉雕砌的男孩在一群孩子显得异常醒目,很快他乌黑柔软的头发便不知被谁弄得乱糟糟,他像是习以为常,动也不动任其摆弄。
嬉笑声传到元宝耳中让她甚感其中恶劣。
默不作声地看了片刻,她终于忍不住走过去。
这会其中一个孩子正揉碎野花往男孩雪白的脸上抹,嘴上还笑嘻嘻:“这般抹了便好看了。”
涂抹中手指不小心碰到男孩的眼尾,男孩下意识闪躲了下,然后便被面前的人用力捏住脸肉拉扯,用刺耳尖锐的嗓音责怪他
“方才不是与你说了不准乱动!”
男孩眸里水雾盈盈,殷红的唇动了动,“疼......”
“知晓疼你就不要动!”
走近的元宝刚好听到这番对话,眉头终于皱起。
这个说话的孩子她认识,是村里那个常寡夫的儿子常小鱼,那个常寡夫是村里出了名的贫嘴贱舌,嘴一闲逮着谁就说谁,最喜欢占点小便宜,平日里元宝见着他就只想绕路走。
偏生常寡夫这儿子每次见着她都喜欢缠着她,以至于除去必要的情况下,她极少会往这边走。
她刚靠近,那帮嬉笑打闹的孩子瞬间停下望向她,而后纷纷朝她围了过来。
“阿宝姐姐你怎么来了?”
“阿宝姐姐你陪我玩儿嘛。”
“阿宝姐姐~”
一声声清脆呼唤宛若枝头黄鹂,甚至还有孩子抓着她的手撒娇。
说是孩子,可好歹也有七八岁了,这么拉拉扯扯被人瞧见可不好。
元宝掰开他的手,“我现在没有闲空陪你玩。”
即便是有也不想和他们玩。
那边,常小鱼也见着了她,顾不得教训男孩,推开围着她的人死死抓住她的手。
常小鱼如今刚满十岁,五官已经慢慢长开,算不得清秀但却挺耐看。
他眼皮略微浮肿,眼珠呈深褐色,正气鼓鼓瞪着她,薄薄的唇角带着与他爹学来的刻薄之意,出言竟是质问,“你是不是在躲着我?”
这种行为言语对元宝来说属实迷惑。
她用力想掰开他的手,他却抓得更紧,跺脚很是气恼,“不准你躲我!”
元宝好不容易拽开他,眼见他又要巴上来,忙退一步出声制止:“常小鱼!”
常小鱼跺跺脚,红着眼眶瞪她。
瞪就瞪好歹没粘上来了,元宝刚松口气,忽又感觉自己的手指被谁抓住,她低头一看,瞧见头发乱糟糟的男孩正小心翼翼握住她一根手指。
小身子紧紧依偎在她腿边。
常小鱼瞧见当下红了眼,跟疯了似的冲上前抓住他柔软的头发往外扯,“谁准你碰她的!”
原先任人欺负都不哭不闹的男孩此刻突然嘤呜出声。
哪怕被拽得狼狈疼痛他都不曾放开少女的手指,欲泣的水眸盈盈对上她,就好似那些刚出生不久的幼崽,无助的弱弱抽泣。
“姐姐......”
这声细弱的轻唤让元宝心头一颤,脸色顿沉,伸手抓住常小鱼手腕用力迫他松手,而后抱起男孩头也不回的离开。
“不准走!”
尖锐的声音刺得人耳膜发疼,元宝赶紧走得更快。
回到家她把人放在竹凳上,看着他满头杂乱的头发与红肿的脸颊,不禁叹口气:“既然被人欺负为何不与我说?”
男孩眼尾微红,眼中似盛着一汪晶莹剔透的泉水,清澈见底,他红润润的唇张了张,竟是天真的说:“没有,欺负,我们,玩......”
元宝都不知道,原来他能说那么多话了。
她取来一块布打湿,帮他擦脸上的污痕,“这可不是你们在玩,是他们在玩儿你。”
当真有必要让这个小傻子分清何是何非。
男孩歪头,眼里是最纯粹的好奇。
元宝难得耐下心来跟他解释,最后帮他总结
“反正日后莫要再跟他们玩便是了。”
男孩眼睛亮晶晶的看着她,乖巧点头,声音软腻到让人耳朵发痒,“听,姐姐。”
尤其是唤姐姐二字,像是从蜜糖里挤出来似的,甜起来还有点粘牙。
元宝有些不自然的轻咳一声,作势警告他:“莫要乱叫。”
一般那些比她年龄小的叫她会带上名字,光是这么叫她姐姐还是第一次听,他与她又没甚关系,这般叫着该是不妥。
不过......
看着男孩睁着困惑的水眸,她眉眼柔和了些。
如若他真与她一般无依无靠,认他做阿弟倒也不是不可。
此刻的元宝已经完全忘记最开始说的那句养不起。
她用手帮他梳理头发,最后干脆帮他把头发束在脑后。男孩抬起细胳膊在自己干净整齐的发顶上摸了摸,悬空的小脚轻轻晃动。
简单收拾过后的男孩愈发显得娇嫩可人。
“到现在我都不知道该如何叫你?”
“不过怕是你名字你自己都不晓得吧?”毕竟瞧着就傻乎乎的。
“不如......便唤你冬阳罢?日后你若想起自己名字再改回来也行。”
说得起劲时元宝自顾自帮他应下。
在她很小的时候元母不止一次跟她提起过,直到临终前都在说:可惜没能再给你生个阿弟,若不然你们便能相依相靠,不至于以后孤苦伶仃。
连名字元母都已经早早想好,虽有遗憾,可每次提起她都会笑。
你若有个阿弟,便取名冬阳。
冬日暖阳。
...
陈家
“咚咚咚”
厢房外敲门声不断响起,伴随着陈父声声劝慰
“你整日饭也不吃将自己关在房里头做甚?有心事你便说出来,爹听着,可别憋在心里闷坏了。”
陈青禾神情低靡的坐在床边,眸子半垂看着手里桃色的绢花,心里一阵忧愁。
忧愁的同时又忍不住埋怨。
这件事又岂能全怪他,要怪便应该怪那个控制不了自己嫉妒心的常小鱼,又蠢又没有眼色。
活该阿宝姐姐避他如蛇蝎。
如今还害得他被阿宝姐姐讨厌。
陈青禾躺倒在床上,思来想去还是打算过两日再去找她,想来她也不会因为这事气他太久,不过是一个不知身份的小贱人罢了,阿宝姐姐才不会为一个小贱人生他气呢。
这般想着他心情好上不少,把绢花收好了才肯出门。
...
事实上陈青禾的担心是多余的,元宝现在从早忙到晚,没一点去想其它事。
就是忙活时她身边多了个小尾巴。
在这种贫瘠的小山村里,男孩精致漂亮的五官自然而然的遭到了围观,那些人连农活都不干了,个个跟看甚稀世珍宝似的瞅着他,将人围得密不透风。
“乖乖......俺长这么大都没见过这么俊的孩子,你瞧瞧,这脸白的跟那嫩豆腐似的。”
“这孩子瞧着可比那镇上的富家公子都要娇贵呢!”
“去去,就你能见着人富家公子?”
“再有钱也得出门不是,他出门我不就瞧见了,你这话说得,你自己就那样还瞧不起人。”
眼见这都快要吵起来了,元宝忙劝上两句,扒开她们把人拉到身旁。那边的夏母见状吆喝她们赶紧回去干活,这嗓门一大比十句好言相劝都管用得多。
一道道好奇的视线还在男孩身上,可人已经渐渐散去回到自己田地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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