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夷宗位于武夷山顶,从山脚到山顶共三千六百二十级台阶,寻常人恐怕要爬上大半天才能上去。沈观抱着叶星冉,用轻功三步作两步上了山。
饶是他轻功再卓绝,到了山顶还是觉得气力不济。
山下弟子的通报声还未传上来,倒将守门的弟子吓了一跳:“少宗主,你怎么回来了?”
“骊娘呢?”
沈观一双眼睛充满了红色的血丝,怀中还抱着一个气息半绝的少女,弟子直觉事情紧急,对着沈观一指:“和宗主夫人正在湖心的存香阁打牌。”
沈观松了一口气,心里那块巨石终于放下。
抱着叶星冉急匆匆赶到湖心亭,沈观遥遥地便听到他娘亲的声音。
“碰!”
“清一色,胡了,都拿钱拿钱。”
另一个声音分外年轻俏皮,听起来约莫只有二十多岁,正吃吃地笑:“云清妹妹今天手气也太好了,再在你这儿做客几天,我怕是连嫁妆钱都要赔出去。”
正是骊娘。
穿着一袭紫色的石榴裙,外面披着一件淡藕色罩衫,腰间白色束带,将人衬得飒爽英姿。右耳上挂了一个巨大的白色狐狸毛耳饰,正巧衬得她雪肤朱唇,哪有已经半老徐娘的模样,分明还是个二十啷当岁的小姑娘。
骊娘此时正和沈观娘亲对坐,不情不愿地从荷包里掏出散碎银子,搁在桌面上,“再来一盘。”
沈观娘亲眼尖,看到沈观抱着一个女子站在亭子外,连忙推了牌局,迎到他身边。
“傻儿子,你什么时候回来的?”宋云清穿着青色纱裙,头上别着款式朴实的桃木簪子,上下没有一点旁的首饰,任谁看到都不会猜到这便是武夷宗的宗主夫人。
“呀,怎么还抱着个姑娘?”
宋云清被吓了一跳,迟疑地看了沈观一眼,又招呼骊娘过来,“骊妹子,我不通医术,你过来看看,这姑娘的情况怕是不太好。”
沈观撑了这么多日,全凭着一口气,见骊娘过来,终是抱着叶星冉跪在了地上,“求骊娘救救星冉。”
宋云清和骊娘对视一眼。
她太了解自己这个儿子,从来做什么事都游刃有余计算周全,现在这副狼狈的样子,实在不像平时的他。
颠簸了一路,叶星冉此时只有一丝意识是清明的,轻轻呜咽了两句。
总算得救了,这一路快把她半条命都折腾没了。
叶星冉努力睁开眼睛,看到骊娘走过来。
骊娘轻轻掐了一把她的嗓子,叶星冉只觉得一阵恶心泛上喉咙,疯狂地想呕吐,但什么都吐不出来。
她被沈观紧紧抱着,问她可是哪里不舒服。可叶星冉怎么说得出,她只觉得浑身上下一时就像是要起了火一般,又一时如堕冰窟。
早知道这毒和感冒一起来这么要命,她绝不会一口就给干了。
“我不救自愿服毒之人。”骊娘收回手,神色如常,仿佛刚刚说的是一句轻飘飘的话,而不是判决了叶星冉的死刑。“将她送回去吧。”
叶星冉看着沈观猛地一抬头,眼神先是惊讶,而后慢慢变得阴骘。
她已被抱得有些痛了。
沈观的表情脆弱又阴沉,叶星冉将头转向一边,不忍看他。
宋云清一直在旁边站着,自然将这一切看得清楚,连忙出来打个圆场:“骊妹子,我看这姑娘的状态实在不好,咱们先将她好生送进房里安置着,解毒的事之后再说。”
床褥用的料子是上好的丝绒,里面裹的是极软极暖和的鸭绒,但叶星冉平躺在床上,心情却好不到哪里去。
一方面是生理上的痛苦,别说翻身了,她现在连动动手指头,都觉得没有力气。
一方面又是心理上的折磨,骊娘翘着二郎腿坐在太师椅上抽大烟,看她的眼神就像看一个死人;而沈观的眼神虽然含情脉脉,但却让她更害怕了。
以他的性格,如果实在救不活她,为了能延续她带来的好运气,说不定会找什么歪门邪道吊着她的命做成个人肉干绑在身边,求生不行求死无门。
叶星冉头脑一会冷一会热,心里有个小人在不住地锤墙。
唯有沈观娘亲的眼神还稍微正常一点,同情里带着一丝——激动?
这什么意思?
在场只有宋云清洞若观火,她既了解自己这个冷清冷性的儿子,又最了解自己这个多年好姐妹别扭的性格。
骊妹子说是不救,不过是考验考验沈观救人的意志罢了。
只要意志坚定,骊妹子焉有见死不救之理。
但躺在床上的,可是自己好大儿这么多年往宗里带的唯一一个女孩!
看那个姑娘的眉眼,多沉静啊,一看就是个贤惠善良的好孩子,宋云清越看着叶星冉越觉得满意,眼神露出自己都没有察觉到的欣慰微笑,巴不得明天直接原地成亲。
是不是提亲礼该安排起来了,宋云清默默思考。
而在她眼里沉静的叶星冉,正忍受着巨大的折磨。
“要救也可以,她体内一面是伤寒的寒气,另一面是毒药的火气,需要武功纯阳精纯之人离心口最近的那抔血,暂时压制住她的寒气,我才能慢慢将毒药拔出。”骊娘吐了口烟气,四处弥散,白色的绒球一晃一晃,眼睛一眯,看向沈观。
沈观抬头,难掩欣喜之情,对着骊娘便跪下,急道:“在下练的便是纯阳武功,可以取我的。”
宋云清咳嗽了两声,手捂在嘴边,偷偷掩饰笑意。
好真挚的爱情,为娘磕到了。
“哦?这毒的药效被我改过,解毒我需要三碗。”骊娘敲了敲烟灰,“只怕你有命取,没命活。”
“那又何妨。”
沈观跪在冰凉的地上,连续这么久没有睡过,又一路快马加鞭赶路到宗中,他身体早已是强弩之末。
但只要有一线能救叶星冉的机会,他就愿拼死一试。
“不过区区一点血罢了,只要骊娘肯救,我何惜这点血。”
深吸一口气,叶星冉紧紧地闭上眼睛。
为避免血腥气惊扰了她,沈观去隔壁房取血,宋云清也跟着去了,顺手带上了门。
房间里一时只剩叶星冉和骊娘两个人。
骊娘将罩衫脱在架子上,不慌不忙灭了大烟的火,走到叶星冉床边坐下。
不知怎么的,叶星冉心中突然警铃大作。
这是被动技能[幸运值S+]在报警,叶星冉已经历过许多次这样的心悸,经验告诉她,后面会发生极危险的事。
可她现在手无缚鸡之力,说句不好听的,已经是半只脚踏进棺材的人了,如果骊娘现在对她有半点恶意,随便动动指头就能让她看不到明天的太阳。
叶星冉眨了眨眼。
骊娘的脸突然在她面前放大,脸上还带着好奇,似乎是在打量她。
“怎么了?”叶星冉说出口才发现自己现在声音沙哑,一句话几乎是从胸腔里发出来的,带着无力的嗡鸣声。
“我在想,你是个什么东西?”
骊娘向后退了半步,脸上带着玩味的微笑。
“现在还不肯说吗?”骊娘笑着拿烟嘴点了点桌面,“我可是好不容易将他们都支出去了。你若是再不说,我看那小子的心头血怕是要白取了。”
叶星冉心中惊涛骇浪,但面上还勉强装着平静。
“说什么?”
“你说说什么,跟我有什么可装的?我从见你的第一眼便看出来了。”骊娘的烟斗磕在桌面上,脸颊边的白色绒球荡着,整个人妖冶又奇异。
“放心,我不会告诉他们的。”
叶星冉深吸了一口气。
这是什么局面?
自己瞒了沈观瞒了这么久都瞒住了,怎么一见骊娘就被看出原形,她们这才见面了多久,是怎么被看出的。
看骊娘这个架势,如果自己不说,这条命今天怕是保不住了。
叶星冉心中戚戚。
“你知道武夷宗有一只传家宝锦鲤吗?”
“知道啊,你提这个干嘛?一向都是云清妹妹在照料的,临走前还送了他儿子一只。”骊娘无所谓地向叶星冉耸了耸肩膀,没明白她此时提锦鲤有什么干系。
“而且不是一只传家宝锦鲤,是一湖,整整一池子几千条,临走的时候是随便从湖里捞了一条走的,诺,就是你刚刚看到的那个湖。”
叶星冉心里悲痛,原来她锦鲤身竟然是这么来的,几千条普通锦鲤里面的一只,还能再平凡一点吗?
叶星冉点了点头,“对,沈观临走带走的那一条,就是我。”
骊娘的烟斗掉在地上,半天被惊得说不出话来。
“你你你,再说一遍?”
叶星冉心痛地重复:“我不是锦鲤成精,只是灵魂在那条锦鲤里,有的时候就会变成人,所以体质可能和常人不太一样。非外伤的话,就会延续上一次变成人的状态。”所以中了致命的毒,还能足足拖上一个月。
叶星冉说了这么久的话,嗓子发干,轻声道:“那个,能给我拿口水润润嗓子吗?”
骊娘僵在原地,丝毫没听到叶星冉说的话,她的世界观被反复漂洗了一遍,用惊恐的眼神看了躺在床上的叶星冉一眼,就像见了鬼。
叶星冉心里的不安也渐渐扩大,等等,她方才,是不是错解了骊娘的意思,又或者——
“我刚刚,只是看你体内毒有延滞,想问问你是何方高人,能够瞒天过海,拿什么办法暂时解的秘毒。”
骊娘眼神呆呆的,想捡起掉在地上的烟斗,却怎么都捡不起来,手一阵一阵不停地抖。
好不容易捡起来了,还没点上烟,将发烫的那面塞进嘴里,把骊娘烫了个激灵。
“先等等,让我缓一下。”
本站所有小说均来源于会员自主上传,如侵犯你的权益请联系我们,我们会尽快删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