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乾津在大学里的出版社书店,买好了新学期所用教材。2A班有些课程指定要买外文原版金融教材,价格异常昂贵,一册就要上千。他倒是没这经济压力。不过连刘宁天都大呼肉疼,另一位家境不太好的欧阳山同学,自然去校门外的二手书店淘货。
范乾津还给宿舍弄了个不会惹跳闸的超小功率冰箱。范乾津有个小生活习惯:每天下午要吃一小块蛋糕。
这几天室友们逐渐加深了解,说开了一些事,范乾津看出他们是质朴孩子。他主动示好,大家便多了几分亲切。
在校门外的“回味”家常菜馆里聚餐时,酒过三巡,欧阳山就痛说革命家史般一把鼻涕一把泪——他有个游手好闲的小叔子借网贷,利滚利欠了十几万,让本就不富裕的家庭雪上加霜。
欧阳山他爸拿了很多钱去填窟窿。他自个学费都是暑假打工挣的,接下来生活费也要全靠自己了。男子汉已经长大,不能再给家里添负担。他报金融系是希望日后发财。
“要治标也要治本啊,这种小叔叔还是早点断绝关系吧。”刘宁天义愤填膺。
“已经被催债的打去半条命,不敢再浪的。我爸妈也发誓是最后帮一次,再不插手的。真羡慕你们富二代。”欧阳山醉眼惺忪感慨着,“好想一.夜暴富……”
“有什么羡慕的。”刘宁天喝了酒嚎啕大哭,“我有九十五公斤,一次恋爱都没谈过,我给富二代丢人了……”
“范范是完美的。”室友拍着他的肩,“明明可以靠颜值,不但能靠家里的钱,甚至是炒股高手——”
“不啊。”融入小团体的投名状当然是比惨,范乾津也做拭泪状,“父母双亡、爷爷过世……”他极轻道,“我一直怀疑父母车祸的刹车失灵,并非意外……”
这种程度,对于要朝夕相处四年的室友,还是可以透露的。这个谜题,上辈子范乾津没解开,不过稍微有一点方向了。这辈子他准备早点着手,可能大学期间就得行动。
这几天观察下来,欧阳山和刘宁天都具备正常人的道德水准,而且家乡和C省相差十万八千里。真有始作俑者,还不至于伸到这一流大学随机给他分配的室友身上。范乾津也会尽力控制在牵涉他们不大的范畴内。
两室友喝得七荤八素却也听懂,酒都吓醒一半,“真的吗?”他们呆呆看着范乾津。
范乾津轻轻点头,“时机合适再说,此前别问也别提。”他慢慢咽了半瓶酒,放下来的时候一拍桌子,“喝啊,你们不行了吗?”
“喝!”两人心领神会,也跟着拍桌子,豪气干云,觉得今夜之后他们有荣升金融系铁杆寝室的潜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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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金融大学的学风也正如那学姐所说,更看重实用性。不安排早晚自习,社团活动丰富。也鼓励学生利用这些自由支配的时间去接触社会。
大一大二学高数、计算机编程入门、微观宏观、财政货币、社会主义经济学、国际金融等基础课。到了大三大四,就是matlab,Java、Python,以及投资银行学、证券股指、基金管理、风险市场等更专业的课。
2A班还要去交换一学期。此外公共课就是语文英语体育思政史纲那些。大学的两节课就是一个上午,对脑力和体力都是重大消耗。
范乾津上的第一节课,是财政货币,由系里颇受欢迎的年轻副教授,谢荣斌授课。
他不到30岁,身材瘦高,且没有秃头,尚是单身。这就自动给他的颜值滤镜多加了两分。但任是他再有魅力,上课到90分钟左右时,认真听讲的学生都累都快只剩血皮了。
“大家休息一会儿,给大家讲故事吧。”谢荣斌道,“P2P的骗局。很多人都知道P2P不是好东西,它到底是怎么骗人的?”
这些耷拉的小脑袋瓜们立刻全竖起来了,在课堂上只要不是学习的事,就有精神。
“P2P,peer to peer,点对点投资骗局。我有一个朋友——绝对不是我自己啊。有点闲钱想理财,正好遇到个推销基金的,年化百分之二十。在今天我们都知道这要么是疯子要么是骗子。但那个年头大家都不太懂……他就先投了五万……前两个月呢,还真的收到高利率的返现——他索性把剩下几十万也投了,然后结局你们应该都知道——“
谢荣斌非常有故事感地长叹一声:“联络员手机号注销、公司跑路、报警后漫长等待了大半年。警察可算跨省逮到罪魁祸首,然而骗子名下的资产早就转移得干干净净,法院强制执行了两百多次,实在没法再找到任何执行的财产,还有几千万还不上……我那个朋友的几十万也是再要不回来了。”
他开始做总结:“所以啊,但凡你们听到这个词,能跑多远就跑多远,为自己的专业负责,为自己的人生负责,明白么?”
范乾津却不由得想到了那天晚上神秘的金融小白领,虚张声势“我搞P2P”,却没吓到范乾津……
范乾津不需要听故事提精神,这些浅淡的知识趣味于于他而言就是没有营养的汽水,他埋头在做投资分析模型——前几天芯软成功上科创板后,他算着时间,很快,那个缠绕了他上辈子最后几年的梦魇帝国——宇派集团也要出现了。
这时候的它,有可能只是一家在到处找天使投资人的互联网小创业公司,也不知是租在矮破小还是CBD里……
范乾津知道如果不干涉,它大概率和上辈子般慢慢崛起;他必须搞明白它的发展圈,才好在关键节点,去打散、绕过或吸纳,最低限度保证自己再也不要落入同样的坑。
谢荣斌注意到埋头写写算算的范乾津,小课几十人中,只有这男生没被故事吸引,又恰是颜值最吸引人的那个。年轻的谢副教授敲了敲桌子,径直点了范乾津,“那位白衬衫同学起来一下,说说你对P2P有什么感想?”
一是敲打不要分心做高数作业,高数再重要也不要挤占财政货币学课的时间,二来除了讲故事外,点名互动也是给同学们提神的好办法,为此当然要点最好看的那个。特征也容易描述。九月炎秋,全教室里也只有范乾津穿长袖白衬衫了。
范乾津正算到关键的点骤然被打断,说话语速不由得快了几分,故意露了点锋锐,“从学理层面上面说,P2P只是个平台工具罢了。早期的Zopa,Prosper,Lending Club都运行成功过,后来非盈利的Kiva也活了一段时间※。它们有个共同特征就是纯平台,投资本该承担风险,为什么要怪工具呢?※“
范乾津不带喘气:“与其说是P2P的问题,不如说是坏人方便拿到趁手作案工具的问题。但如果要讨论一来为什么那么多坏人,二来他们为什么那么便捷地拿到作案工具,我觉得就不是金融的问题了,对此也没什么好发言的。”
这样的回答稍微有点冲,他故意为之。重新坐下,又开始算宇派的投资模型,不理会周围窃窃私语和许多侧目凝视。
后来大一新生间议论颇多的“金融系的超级学霸”范乾津,就是在这堂课上开始崭露头角的。
范乾津也不是无端撒性,他也想以此提醒这位金融系最年轻的副教授——这里坐的,千辛万苦从高考里拼杀出来的头部学子,不是为了来听你讲小孩子都能明白道理的轻松故事,多讲点干货。
其实谢荣斌的讲课强度对于大一新生来说已经很硬核了。这些学子虽然都是高分的天之骄子,但有不少人的金融知识刚入门。他们吸收得已经很吃力。谢荣斌张弛有度的授课方式,一向在金融系内颇受欢迎,效果也很不错。只不过对于范乾津来说,委实不太够看。这不是课程和谢荣斌的问题,是范乾津的问题——他有重生阅历,略有些着急。
谢荣斌眼里划过惊艳的赞许,极有风度道:“咱们学校每门课学期初都可以申请免修考试。只不过大一第一个学期没给你们安排——这极有可能是一位不必上基础金融课的同学。他刚才说的我仍要借机会给你们拓展,洗去你们这些小眼睛里的迷茫:关于Zopa的评估模式,Prosper的信誉商值,Lending Club的安全标准,还有Kiva的灵活资金池……他们满足穷人愿望,实践更自由的资本流转理念※……”
谢荣斌又朝范乾津微笑:“确实,有些事不全是金融问题。了解也不是坏事。范乾津同学——不要奇怪我知道你名字,老师们对于新生情况知道得更快。大数据时代,信息流就是商流——我特许你自由出勤,不影响别人就行。但你要保证能在我课上考到高分。”
范乾津很喜欢这种灵活处置方式,朝着谢荣斌点点头。他仍然会来上课,基础金融知识点他虽然大部分熟悉,但名校教授上课,会拓展更多有用的东西。比如谢教授借这几个P2P早期平台讲的英美银行发迹的资本逻辑,就有些东西值得一听。范乾津当然不愿意错过好机会。
一直到临快下课五分钟前,谢荣斌道:“提前五分钟给你们收拾。今天是社团招新吧。选择合适自己的组织很重要,这不但决定你未来四年和哪批人打王者荣耀——结识不同的人,了解差异化,是受益终身的。”
有胆大的学生问:“就是不知道选哪个好。老师有没有具体建议?”短短一早上的课,谢荣斌已经升级成他们所信赖的老师了。
谢荣斌道:“社团都有指导老师,我恰好指导一个。SUAE。”
范乾津便抬了抬眼睛,又是SUAE。谢荣斌这样一说,当然金融系学生们眼里盛满憧憬之色,小声激动道:“要去!一定要去!”
范乾津划着微信。之前引路的方辰学姐也给他发消息,说今天招新的时间地点,还说给他留了位置。范乾津回应不必特别留位,他可能晚去。
范乾津他要花点时间搞宇派集团的投资发展模型,还要去搜集信息。招新活动那边,答应过方辰,盛情难却,他到时候顶多去瞅两眼。
范乾津本来不太在乎这些学生社团的小打小闹,这几天更是发展到不太待见,因为太闹人了。
大大小小数百个社团,在九月初都筹备着招新。晚上都会有人来发各自社团的传单,听说这叫做“刷楼”。这两天,范乾津回来,桌上都有一大沓。他第一天晚上呆在宿舍里,每个发传单的学长都要抓着他安利一会儿。后来他就躲去图书馆了。
“范范这是男女通杀啊。”前一天晚上,刘宁天啧啧道,“你不在的时候,有些学长放下传单就走了,也不跟我多聊聊。气死个人。我已经在好几个院系群里看到有人在打听你了。”
幸好这是在北京,离C省十万八千里的,他们顶多扒到范乾津是鑫工老总侄子那一层。他爷爷和父母那边的底细扒不出来。就这样都够他们嚎了。
中国金融大学的功利实用,就连“校花校草”之类的名头都不搞,夸耀的除了“谁谁谁家到底有多壕”之类的资源优势,就是“谁谁谁进了藤校或某大厂offer”。
学校的BBS,也被校学生会信息部管得非常严实。那些什么乱七八糟的撕逼、八卦、狗血……听说从前是很多的,但三年前某学长进学校时候风波太大,刷版闹屏太多,影响也不好。惊动到校领导,直接把八卦灌水板块砍了。现在那上面最热闹的是实习和二手信息。
范乾津这种搁在别的大学BBS上八出一栋楼的“帅哥资源”,在这里仅是在各学生群里打听问几句,倒是叫他松了口气。
范乾津问:“你怎么知道别的院系群的聊天内容?”
刘宁天手机上适时传来登录音,他赶紧转过身选英雄,“当然是游戏同好社交大法——每个级每个院系都认识了人。除了AO群……不过咱们今年这届也没有AO。上届有一个Omega,混血大美女叫Andy,然后就是大四有个姓焦的学长是Alpha……万分之一的概率哪那么容易碰到……”
刘宁天故作得意状:“我跟你说,游戏动漫社的社长已经亲自邀请我,被我那几大箱完整原版漫画的照片给震住了。我还要再考虑一下。”
“这不是挺好的,考虑什么?”范乾津问。
“我想进校学生会啊。游戏是好玩啊。但我总觉得……还是要加个高大上组织。”
范乾津了然,这年龄正是最想证明自己的时候,组织的遴选,在新生眼中就是同龄人之间的选拔和比较。无外乎他们都很在乎了。
前两天刘宁天苦恼纠结的声音和今天旁边学生们议论的声音重叠在一起:“校学生会和SUAE,都是今晚8点的招新。一个在国际会议室,一个在礼堂报告厅,都是最难申请的场所,听说他们全都穿正装,到底去哪个啊?”
“他们就是故意打擂台,让人没法去两个吧,要是选不上一个,另一个也不会有机会。”
“去SUAE啊,你看谢老师都是指导老师。”
“但是校学生会那本新生手册做得也太大手笔了吧,学校官方支持肯定更好吧。到时候保研加分很有优势。”
“SUAE的企业实习内推更好吧,还能出国旅游。校学生会就是在校内横,还是大企业实习经验更管用。”
“别忘了我们亚洲最大的十亿双体宿舍怎么来的,学生会主席他爹捐的……”
其实无论是校学生会的保研名额,或是SUAE的大厂内推机会,每年名额也就那么几个。然而都无损新生畅想着自己甜蜜的烦恼——我要哪边的一百万?许多学生都急匆匆奔去吃饭,重视的还得换衣服打扮。
范乾津继续坐在原处算模型。打算晚点再去应方辰学姐的邀请。刘宁天去校学生会招新现场那边。至于欧阳山,下课铃一响就奔出去打工了,没有时间成本参加社团组织。
人渐渐走后,范乾津就更显眼了。
“范乾津,你过来一下。”谢荣斌在讲台上叫他。
“老师,有什么事吗?”范乾津走到旁边。
“不去参加社团招新?”
“人才济济,不缺我。”范乾津含蓄道。
“是不想凑热闹吧。你是想走学术路子?学期之间会有些金融竞赛,要想参加,可以来找我。我带过好几队,拿过国际大奖。考研也可以找我。你应该知道金融这路子要走出来,研究生值得一读。”
谢荣斌目不转睛打量他,“而且我从今年开始也可以带博士了,你要是一直读下去,到时候直博——”
范乾津颇有些无奈,客气提醒道:“老师怎么像是把我这路安排好了似的?”
“不好意思,忍不住多说了几句。”谢荣斌笑了笑,“人才济济,但人才也是分档次的,有些难得的人才,见到了,就会爱惜。”
正这时,范乾津忽然见到谢荣斌泡开的玻璃保温杯中,漂浮的红茶色泽和叶片卷曲形状……范乾津非常熟悉,小地方特别的茶叶纹样,市面上并不容易买到。他曾亲手送了一罐出去……晋安红茶?
难道,那个露营晚上遇到的神秘金融小白领是谢荣斌?虽然和记忆中的声音并不太相似,但当晚那人既然能带夜视镜,也不想暴露身份,故意改变一下声音,想必也不难?
至于身材外形,范乾津只记得高大坚实的胸怀的触感,轮廓看得也不是很清楚。他对一截如玉的下颔有印象,似乎不太像谢荣斌的?但现在范乾津又不是很确定了。
“好学生值得奖励”“别对任何人说见过我”“我搞P2P”……对金融大学专业的熟悉……那张星空明信片……
范乾津那天晚上身体有些软,头也有点昏,眼下他却很清醒,让他能心平气和地思考——如果是谢荣斌,难怪呢,这么快又重新见到了,知道他会来读中国金融大学,身为教授,多加留意了一下?
对方戴着夜视镜知道范乾津长相,就认出来了?当然,这个猜测还很粗浅。
他正想着,谢荣斌轻轻叩着桌子:“这周末,有几个我带过的学生,在朝阳门那边的国贸大厦组织了沙龙。也就是聚会吃吃饭聊点专业话题,都是挺有想法的人。你要不要一起来?就当放松交些朋友,我可以开车带你去。”
范乾津看在露营那天晚上被搭救的分上——不能完全确认,公共场合也不好询问,毕竟那人叫他保密。谢荣斌也暂时没有露出任何暗示那晚上事情的迹象,除了这茶,又或者加上他积极的邀请态度——有概率,那就多接触一下,以便真正确定。
再者既然是是圈内人聚会,范乾津也想多拓展点情报和人脉网。范乾津便表示荣幸,答应了。
范乾津微信又响了,是他濒临拉黑无数次的高晓晓,在北京这几个人的同学小群里,又在积极张罗周末聚餐的事情,还特意艾特了范乾津。范乾津赶紧把周末有安排的情况告知他们,推掉了同学聚会。
他一瞬间心里又产生了怪怪的感觉。这个谢荣斌教授组织沙龙,和高晓晓张罗聚会,都那么异曲同工地热络邀请自己?范乾津摇摇头,应该是自己想多了。
谢荣斌走在他后面,顺手把大教室灯关闭。下午为了遮挡晒人的阳光,走廊拉着窗帘。斜阳已西沉,走廊的灯还没打开。教学楼内一片昏暗,范乾津看不清楚,便不由自主扶着门站住掏手机。谢荣斌擦着他的身体碰了一下,似无意握了一下他纤白的手腕,忙问,“你没事吧?”
范乾津挣开他的手,走廊的声控灯也在这时候亮了。“没事。”范乾津疾步走了。在他背后,谢荣斌虚握了一下手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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