拨开重重玉米杆子高的不知名杂草,易苇在求生欲和恐惧欲的双重驱使下,硬是咬牙朝前疯跑了近百米。
不知是她速度加快了,还是陆子霄速度减慢了,喘口气的间隙,易苇倏地发现,她和陆子霄之间的距离竟然缩短了不少,她现在能清晰地看到陆子霄的背影。
夜幕降临,无星无月无萤光,山中一片浓墨重彩的漆黑,唯有冷风阵阵,树叶飒飒作响,陆子霄孤身一人向前行走着,乌发玄衣随风轻轻飞扬,手中撑一盏不知何时点起的灯火,带着满身寥落孤寂,化为黑夜里唯一的一抹暖色。
就在这时,又是一股寒风迎面吹来,易苇撑在一棵树干上大口喘气,忍不住打了个冷战,再睁眼时,陆子霄手中的灯盏已经被风吹灭了。
陆子霄似乎有些不适应,慢慢停下了脚步,拿出火折子,试图将灯火重新点亮。
然而,灯盏尚没点亮,一股邪风再次吹来,把火折子也给他吹熄了。
看着陆子霄懵懵地僵直在了原地。
易苇很没同情心同理心地想笑上一笑,但一想到自个儿的处境,又恰逢树林深处传来阵阵阴森鸟鸣,“哈”音抵达到嘴边愣是灰溜溜地憋住了。
正事要紧,她哪有闲空幸灾乐祸。
此时不奋起直追,更待何时?
她趁陆子霄停下来的空当,鼓足一撮劲突突地赶了上去。
“我要活着!让我活!”
“我的身子呢?!”
“又一块肉掉了,我好疼!啊啊啊啊!”
“呜呜呜呜呜……”
“还我命!还我命!”
“……啊啊啊啊啊!”
……
没人看到他拿火折子点灯的手是颤抖的。
正像永远不会有人知道他在黑暗里看到的听到的一切——它们最饥渴最痴狂的贪欲它们最痛苦最凄厉的哀嚎。
而这是最后一个火折子。
火光亮起的刹那,如同陆子霄希望的那般,围绕着他的血腥嘶叫瞬间减少了大半,他心内稍安,缓缓将手伸至灯盏时。
今晚的风摧毁了他最后一个火折子。
他也没能点亮那盏灯。
他嗅到了灰烬的味道,与呼啸而来的腐肉的腥臭一起,将他彻底淹没溺毙。
无法呼吸,无法行走,更无法求救,它们把他囚禁在了一道坚不可摧的牢笼,没有人能打开,包括他自己。
像是感应到什么无比危险可惧的东西,远处突然传来鸦鸟走兽四散奔逃的惊鸣,羽翅慌乱的扑腾声,蹄子疾驰的震动,不绝于耳。
在这阵杂乱无章的声响里,陆子霄不堪地闭上了双眼,他的眼睛又开始发热了……
一个人兽皆避的可怕的怪物,或许本就不该存活于世。
他不知道自己还能撑多久,还要撑多久,他感觉自己越来越喘不过气,内心深处的绝望如同四面八方涌来的腐坏血肉之气一样,浓重得令人作呕。
他听到一阵清晰而轻快的脚步声。
缓缓地,一缕清宜的香自他身旁传来,像冬天的积雪,像雨后的山林,柔柔包围着他,泾渭分明地将他与那些铺天盖地的腐臭切割开。
那缕香气化作软软的手臂,挎在了他的左臂上。
“你是不是傻?风这么大,就你点灯。”
少女的声音明朗干净,如黎明中的第一缕天光。
陆子霄蓦然睁开了眼,低头看向身旁位置。
就见易苇熟稔地挽住他的手臂,一手握两个明月珠,正灿灿地对他笑着。
四颗明月珠为红黄蓝绿四色,各自散发着荧荧之光,把两人笼罩在了四色光中。
易苇瞥了一眼,眉一皱,心想这颜色也太花里胡哨太没品味了点,“我随手拿的,以为都一个颜色呢,没想到色彩还挺丰富。”
“如果你喜欢的话,回去我给你凑一个彩虹的颜色怎么样?赤橙黄绿青蓝紫,数数颜色有七道,四舍五入相当于送给你一道彩虹,又珍贵又浪漫是不是,哈哈。”她顺口念叨了小学课本上的两句。
“来,先给你七分之四。欠你的七分之三道彩虹,明天我再去仓库找。”
“我好不好?”她笑嘻嘻地晃着她的胳膊,要他给个反应,“说啊,我对你好不好?”
陆子霄不言不语,静静看了她一会儿,便移开了视线,倒也没有拒绝她塞进他手心里两颗又大又亮的明月珠。
他需要光,需要明亮。
有了明月珠照明,陆子霄继续朝山中的守夜小屋走去,似乎并没有理会易苇的打算。
易苇显然不是什么脸皮薄会客气的人,他理不理不要紧,她照样一厢情愿把自己胳膊当手铐,拷在了陆子霄的左胳膊上,俨然要做手臂挂件的架势。
事实的确如此,俩人步伐大小速度不一致,走到半山腰的时候,易苇已经没力气了,几乎由着陆子霄半拖着走才得以移动。
难为陆子霄还愿意拖着她个人型大号拖油瓶。
但路远着呢,这只走过了路程的一半左右,需得再走半座山方可到达目的地。
不为什么,易家后山的守夜小屋,既不是在山脚下,也不是在半山腰上,它修建在了后山最高的那座山顶之上。
奇葩得要死。
陆子霄心不慌气不乱,拖着个半大不小的货爬山,照样如履平地。
易苇却又累又无聊,当然,挂陆子霄身上,她更多的是心累,跟个话少无趣的木头疙瘩做消耗时间消耗体力的事情,比如半夜爬山头,实在是太折磨人了,他会让你受苦受累的时间无限放大,变得无比漫长,一日相处,如过三秋。
优点嘛,倒还是有的,在他身边很安全。
易苇索性转移了注意力,偷偷瞄了瞄陆子霄的耳后,信任值负三,也就是说,在刚才那段时间,陆子霄对她的信任增加了一点五。
她猜是因为明月珠,陆子霄怕黑,给他雪中送炭递上明月珠,他面上不显,但心里肯定记上她的好了。
易苇嘴角上扬,不禁小小得意了一下。
不过,话说回来。
[系统,我抱他胳膊得半个钟头了吧,积分嘞?灵气嘞?我怎么感觉自己一丁点变化都没有,甚至感觉自己更肾虚了,你不是说只有第一次难消化点,第二次便可以直接转化为己用吗?难不成又延迟了?嗯?]
五号系统,[完成日常任务满足条件:和主角肉贴肉直接接触三分钟。隔着衣服等障碍物间接接触统统不合格。吸取主角灵气满足条件:和主角肉贴肉直接接触。隔着衣服等障碍物间接接触统统无法获取。]
易苇满头问号,这不科学啊,[……薄薄一层衣服,能阻碍住他的灵气过来?]
五号系统,[可以。不经意间的灵气,不仅衣物可以阻碍,水雾可以阻碍住它们,主角一屏气一敛息同样可以阻碍住它们。你要把握住每一次机会。]
易苇提出了一个她从一开始知道吸收灵气便好奇的问题,[只要直接接触,主角身上的灵气,所有人都能够吸取?]
五号系统干脆利落地给了她一个否定答案,[必然不是,只有你可以。]
易苇挑眉,一脸你说不出来个所以然老娘就当场拔电源放病毒的凶悍样。
五号系统铁面无情无所畏惧,[高级机密。]
然后火速闪了,任易苇脑内到梗死再也不坑一声。
八成是问到这傻机器的秘密关键点了。易苇在心里哼哼。本小姐跟你死磕到底,看你要死撑多久。
正想逐字逐句考究考究五号系统刚才说的话的意思,身体突然一轻,易苇下意识手脚扑腾了两下,结果扑腾了一场空,手臂呢?陆子霄呢?当下一个激灵,赶紧睁开了半眯着装模装样的双眼。
往前一看,顿时想死翘翘的心都有了。
她脚下有一个高达百米深坑,黑黢黢的坑底,密密麻麻全是褐色棕色绿色的大蛇,它们互相纠结盘虬在一起,隐隐约约可见缓慢的蠕动与纠缠。
而她的整个身体就孤零零地凌空在深坑之上!
她对这片林子早就产生过危险直觉,没想到即使抱了男主大腿,仍旧没能躲过。
“子霄!陆子霄!你在哪里!”易苇被吓得脑子一片空白,闭上了眼不敢再细看,慌不择言地边哽咽边呼救,“呜呜呜,你快来救救我!你这次……救我……呜呜……以后不用……喊我小姑姑……我以后喊……你小姑姑……呜呜呜呜呜……”自觉不大对,又哭哭啼啼改口,“不!我喊你爸爸,你就是我亲爹……”
……什么乱七八糟的。
站在一座独木桥头,陆子霄一手牢牢扯住易苇的衣服后领,听到她呜呜啦啦的哭声里夹杂的几个模糊字眼,忍不住皱了皱眉。
更可怕的是,他发现他竟然听懂了她连哑巴的表达能力都不如的一串胡话。
“喂,”他张了张嘴,无奈道,“别哭了……”
一出口即被她悲天恸地的哭声迅速淹没殆尽。
“呜呜…我的老天啊……我怎么这么命苦……”
陆子霄觉得有点头疼。
瞥了一眼她“梨花带雨”的脸蛋,脏兮兮,土乎乎,也不知道一路上怎么蹭的,发髻上还顶着两片红绿叶子,白糯的两颊已经哭得泛红,一娇娇女,整得自己跟村头傻大姑似的。
有点事就只会合着眼掉眼泪疙瘩,她以前也这样吗?
他伸过右手,食指微微动了动,尔后用手心拍了拍她的脸颊。
用尽量平静冰冷的声音,“你哭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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