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偷心大盗

    宿醉的感觉不大好受。

    睁开眼已日上三竿,铁心兰揉着胀痛的脑袋瓜从客栈乱糟糟的床铺上爬起来,先给自己倒了杯凉茶冷静冷静。

    昨夜……昨夜与公孙姐姐相谈甚欢,就着桂花蜜酒八卦上一代久远的江湖秘闻:

    譬如燕南天跟张三娘到底什么关系,华山七剑与黄山世家的灭门之仇,苏楼主日常咳血却超长待机之谜,还有最近将江湖搅得血雨腥风的藏宝图到底哪儿来的……

    等谈到说上一代显老,看作平辈又不够敬重的楚香帅到底有几个红颜知己时,她已迷迷糊糊说不清话了,然后又被好姐妹笑着灌了一大口酒,醉趴。

    桌上几个酒瓶东倒西歪,漏出的酒液已将丝帛上的字濡湿,少女眯着眼分辨许久,才将那潦草模糊的八个字看懂:

    ——江湖险恶,务必珍重。

    看着像是在道别,或许公孙姐姐是要做什么不便直言的危险之事,于是趁着自己醉醺醺时连夜离开……

    脑补完毕,心兰吸了吸鼻子,在心中道了句“珍重,走好”。

    直到她略将自己拾掇了一下,收拾包袱准备下楼时,才懂得了那句话究竟是何意。

    钱没了。

    有些美人跟你称姐道妹好不亲热,你以为她是欣赏你好清纯不做作的内心,却万万没想到——她只是看中你那一点点钱。

    做坏事就罢了,可能人家就不想当好人。

    不做祸国殃民的妖妃也可以理解,毕竟有伤天和死得惨,但跟那些酒囊饭袋玩玩仙人跳什么的也很有钱途的嘛!

    但我只是个平平无奇写书人。

    钱就一点点,不是亿点点啊……她捂着脑袋沉思良久,愣是想不明白。

    【宿主,你只是很久没那么倒霉,突然有些不习惯了……】001笨拙地安慰。

    心兰并没有被安慰到。

    她冷漠地从鞋底的夹层中抽出了一张皱巴巴的银票,背着小包袱雄赳赳气昂昂地下楼去。

    ——报官报官,决不私了没得商量!

    江湖人为这么点小事报官也怪丢人的,但习惯被坑的铁姑娘向来本着“东西你们随便拿,反正官府是我家”的高尚情操。

    丢了东西当然要找官府爸爸告状。

    周围县衙的捕快没一个不知道她的——每月业绩全靠这倒霉闺女啊!

    走到楼梯口还未下去,眼熟的小厮跟她打了个照面,疑惑道:“姑娘,起这么早呀?正巧,楼下有个使鞭的红衣姑娘好像想找您!”

    店小二不过随口一说,便吹着口哨走了。心兰却一激灵,凝神去听楼下的动静。

    “不过是找有无姓铁的投宿,翻半天账册都没句准话,你不会在糊弄我吧?!”年轻的女声似有些愠怒。

    在楼上只能瞥见对方张扬如火的红色裙摆。但心兰认出了那是张菁,江湖人称小仙女,为了张假藏宝图已追自己两月有余。

    掌柜的擦了擦汗,赔着笑道:“女侠莫急,这……倒是有,也正如您所说的模样无疑。不过这毕竟是官爷罩的场子,敢问您……找这客人何事呢?”

    红衣少女似笑非笑:“我们是朋友,特意找她来玩儿……”随即是大块银两抛在柜台的声音:“往后,她便不住此地了。”

    掌柜的声音明显高昂了起来:“女侠痛快,一看您就是热情重义之人!正好本客栈今日要清空,小的也不妨直言,那铁姓姑娘就住在……”

    心兰早在听到碎银落地声时便暗道不好:这家掌柜的最是贪财!此时边痛骂奸商误我,边飞快地蹿进了拐角第一间空着的房舍。

    关上门转过身的一刹那,极其尴尬。

    一个俊雅不似尘世间人的白衣公子端坐在前,黑眸沉沉注视着她,微有疑惑。

    行迹鬼祟的少女立时站直了身体。

    她双手合十在胸,靠近了两步小声道:“我不是坏人,有人正在找我,情急之下想找间空屋子躲会儿……”

    意料之外,这里居然有人了。

    这小破客栈房费死贵,平日根本没冤大头上门被宰,当初要不是公孙……那女贼说此地清净,心兰才不舍得住这儿哪怕一晚呢。

    白衣公子微微颌首,倒没有要叫人的意思。

    他的眸光似乎依旧带着审视,却控制在丝毫不会令人觉得难堪或恼怒的范围内。

    秀致唇角甚至含着一抹温和的笑,柔声询问道:“姑娘……是招惹了什么仇家吗?”语气隐含关心。

    心兰稍放下心,又不禁美滋滋地想:我这脸蛋瞧起来,确实也不像个坏人的嘛~

    她连连摇头:“公子你放心,也不是什么严重的事情,更不会牵扯到你的,我这就爬窗户走啦!”

    照着小仙女张菁的暴脾气,若找不到人,是真有可能将整间客栈一间间搜查的。

    这公子一副温文尔雅书生模样,皎如玉树临风前,秒杀了一堆什么“玉面侠客”、“银剑孟尝”等。想也不会是个寂寂无名的江湖中人,大概连武功也没有。

    担心他被自己连累,下去时又扒着窗檐嘱咐:“要是真有个红衣姑娘冲进来逼问,你直说便可,她应当不会再为难你的……”反正那时自己也跑远了。

    【宿主,其实……】

    【001你快休眠吧,真怕我还没遇到那人,你就能量不够自动消散了。】

    少女无情镇压了脑中的系统,便低下头小心地踩着窗外横梁,龟速挪到平地后撒丫子就跑!

    那白衣公子蹙着眉立在窗口,目送她渐渐远去,唯有抿起的薄唇昭示着主人方才略有些紧张的心境……久未平息。

    夜深人静,慕容山庄。

    一身湖绿轻衣的慕容九冷着脸:“铁心兰,你想好了没有?可别敬酒不吃……吃罚酒。”

    小仙女张菁手心紧握长鞭,眼角威胁之意极其明显:“那小鬼都抛下你一个人走了,你为何还要为他保守秘密?早些说出真正藏宝图的位置,我们也决不会跟你过不去……何苦呢?”语气倒是诱哄的。

    心兰没料到最近霉运复发,刚跑出街就撞上了小仙女的好姐妹慕容九,就这么被对方给逮着了,如今五花大绑禁锢在雕花椅上。

    看着桌子上摊开着的属于自己的零碎物件和那张“假藏宝图”,还有几个由松软变得梆梆硬的白面馒头。

    少女尽量忍了一息,片刻后还是没好气地回:“我跟他不过萍水相逢,这藏宝图也是真的。说实话你们又不信,那我还有什么办法?!”

    ——是真是假不重要,藏宝图就是个陷阱。

    熟知原著的她不想搅和这趟浑水,偏躲不开。

    心兰也知她们为何不依不饶,无非就是什么威逼利诱都还没用上便吐露真相交出宝物……在这多是宁死不屈真汉子的江湖里,上来就坦白交代反而不可信。

    “你!”张菁气鼓鼓地举鞭。

    没成想半道突然被人拦住,鞭尾在手中拉紧,绷成一条直线。房间里唯一的少年忍不住开口:“菁姐,别动粗呀……若她说的是实话,岂不是冤枉了人家?”

    生得浓眉大眼的顾人玉是慕容姊妹的表弟,近来遵从母命客居山庄,也算同九姑娘培养感情,两家是预备要结亲的。

    心兰缩了缩脖子,发现这鞭子本来也不是对着自己的脸,是吓唬成分居多。看来这小仙女虽急躁易怒,出道一年便杀了不少江湖败类,心肠却不狠毒。

    但她依旧苍白着脸,好像被吓到了似的,声音也放软了:“你们……要是不信,大不了带着我一起去藏宝图所在的位置呀。”

    面如冰霜的慕容九不悦地看着顾人玉维护的姿态,冷哼一声:“哈……冤枉?我倒不知道,顾少爷还有片怜香惜玉的心!”

    顾人玉讪讪放下鞭子,也不敢辩解。他生性木讷宽厚,对表姐毕恭毕敬从不敢违逆,如今这番姿态已是极出格了。

    原本脸上带着怒意的小仙女却好似被说动了,走过去跟她的九妹咬了一阵子耳朵,时不时看过来的目光带着审视与谋算。

    “……好,我们暂且信你一次,此去峨眉,你别想耍什么花样。”慕容九冷冷说完,又瞪了一眼顾人玉,细眉一横:“你不许跟着,免得坏事。”

    高大憨直的少年郎瞥了一眼被绑着的少女,有些惭愧地转过头去,向表姐嗫嚅应道:“好……我、我不去。”

    少了个潜在的助力,心兰内心扼腕,面上却很是听话:“你们也不是不知道,我武功稀疏平常,哪儿敢在两位女侠面前打小算盘?”

    慕容九当真自负,听了旁人吹捧也只觉得是坦陈事实。

    连小仙女面色也和缓了几分:“放心,你只要听话,我们不会亏待你的。”

    翌日,心兰沉痛发现自己惨遭被骗。

    艳阳高照,骑马林间有风相伴,勉强也算凉爽,但对于跟在马屁股后头小跑的铁姑娘来说就很憋屈。

    心兰双手被缚又饿又累,愤恨地咬紧了嘴里自个儿的馒头。奈何咬得到咽不下,愈加难熬……

    忽闻远处哒哒马蹄声由远及近。

    当先的是匹毛色雪白的骏马,马上是位白衣公子。后头跟着两个服饰相同似婢女的年轻姑娘,也都手执长剑。

    ——他……是之前那个人?

    【官配男主已出现,请宿主尽快与其建立联系,汲取能量修补本系统。】001被压制许久的声音仿佛透着几分激动。

    她抬眸时,花无缺亦在看她。

    移花少主虽初入江湖,但自小所见女子没有上千总也成百,各有其美,他也并非注重皮相之人……何况眼前人满身狼狈:

    乌发甩动遮掩着光滑面颊,腮帮子被馒头撑得鼓起,亦有些滑稽……这种灰头土脸的境况下,纵然绝色佳人也当姿容有损。

    然如昨日客栈初遇,不过一面之缘,他便满心满眼再装不下其它。终是放心不下,四处寻她。

    少女杏眸轻眨,目光中似有祈求,她被拉着不停向前,边迈步边回头看他,湿润的雾气仿佛在那双翦水秋瞳里弥漫。

    她越走越慢,前面骑马的两人却没有等她的意思。紫衣少女被迫追赶的脚步逐渐迟缓,突然一个踉跄……

    回过神,只见貌似虚弱的少女跌坐在地,过路的陌生公子虚揽着她,正关切询问。

    后知后觉的慕容九眉心微蹙,反应更快的小仙女娇叱一声,长鞭带着凌厉攻势迅疾一卷,再无留手之意。

    也分不清是对着铁心兰还是花无缺,反正后者自割掉绳索飞身扶住险些摔倒的前者之后,两人身体凑得很近,白衣公子更是有意无意挡在前方。

    此时只是折扇轻摆,便挡住了小仙女连着的三鞭。

    张菁自然不服气,而白衣公子眼见对方不肯罢休,心下亦有些烦闷,运了移花接玉震得对方向后退去。

    这一手显然很高明,至少唬住了本打算狠狠出口恶气的张菁。

    她涨红了脸,气势也不似之前那样盛气凌人:“你……这是什么歪门邪道?有本事与我光明正大打一场!”

    ——明明已极谦让,只教她自食恶果,却被骂功法歪邪不敢应战。

    两个婢女打扮的姑娘也下了马。

    见她出言不逊,站在自家少主身后,一左一右齐齐喊道:“放肆!”不满地瞪着对方。

    白衣公子却恍若未闻,再度弯腰扶起少女,以真气震断其腕上的麻绳,温声道:“姑娘,你没事吧?”

    嘴里干巴巴的馒头终于吐了出来,心兰活动着僵硬手指顿感轻松,连忙真诚道:“多谢少侠救命之恩!我差点以为、要死在她们手里了……”少女红着眼睛,一派楚楚可怜。

    见她把话说得这样严重,温良的移花宫少主自然更要管下去:“姑娘,她们为何要这样对你?”

    他语气温柔,清俊的眉眼扫过她手腕处因长时间被绑导致的刺目红痕,不由自主地透出几丝疼惜来。

    心兰自己却不在意,既不是很疼,姑且忍一忍也没什么。

    正要回答,却被慕容九冷冷打断:“阁下……可是来自绣玉谷移花宫?”绿衣少女手中握着支墨玉梅花,那是刚才情急之下被花无缺使出切断绳索之物。

    他微微颌首:“正是。”

    “移花宫乃武林圣地,本来各位若真要管这闲事,我也该给个面子。只是……”自傲的慕容九妹少见地捧了旁人,突又话锋一转:“公子恐怕不知此处是何地?”

    “在下当真不知。”花无缺朗声道。

    “是我慕容世家的禁地!”她微微牵起唇角。

    慕容九这般皮笑肉不笑,活脱脱一个石头美人:“观几位借道而过,未同你们计较,可公子竟放了这女贼,莫非存心与我们过不去?若是被一时蒙骗,我姐妹倒只会感念公子一片好心,遭人利用!”

    白衣公子面上微讶,随着对方锐利视线偏头望向身侧,心里却是半分也不肯信的。

    少女气呼呼地上前一步,昂首大声道:

    “敢问慕容姑娘,我偷了你们何物?在何时何地?我如何偷为何偷?可有人证物证?官府审了我的案子定了我的罪没有?禁地?地契界碑呢?您慕容世家是开了路修了桥还是挖了沟种了树?便是要做强盗行径也该晓得不是不报时候未到。可你二人绑我过来滥用私刑栽赃陷害,倒还能厚颜无耻振振有词,这天理昭昭,王法何在?!”

    这么长一大段话连停顿都极短,堵得慕容九跟小仙女无言,面上是如出一辙的恼怒。

    无缺公子原就打定主意将这闲事管到底,任那二位如何说也是无用。

    此时听身侧少女妙语连珠一通抢白,唇边也跟着滑出几分笑意来:从没见过这样明媚鲜活的姑娘,矛盾,也教人惊艳至极。

    像一株娇弱又坚韧的兰花,扎根在他心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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