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痴人说梦

    她知道他一定会来救自己的。

    但也万万没想到竟如此神速,而001也无半点提示。

    惊喜交加的少女猛地起身迎去。

    离得近了,才发现向来衣不染尘的浊世佳公子袖口与衣袍等处皆沾了许多褐色污迹,显然从上头下来很是费了一番功夫。

    这本不应该,毕竟他轻功那样好。

    书中名震八表的无缺公子曾在江湖英豪前脚不沾地使了“寒凫戏水”破了慕容家的试题,轻功显然已臻化境。

    “……见笑了。”意识到眼前失而复得的姑娘在看什么,花无缺微微弯了唇角,却没有多说什么。

    心兰止不住地疑惑,又探头看了看洞外。

    就着惨淡的月光,居然没发现有绳索一类的东西,震惊得简直语无伦次:“你、你……你是一个人空手下来找我的?!”连客套的敬称都免了。

    他定定地看着她,眉眼中俱是温柔:“这崖太高,一时找不到足够长的绳索,也不知道有何路可通往崖底……我便先下来了。”

    看着他云淡风轻的模样,心兰头次觉得词穷,嗫嚅着继续发问:“唔……花公子,你是怎么知道我在这山洞之中的呀?”

    花公子含笑,温声道:“我不知道呀。”

    这句话的语气和语调实在很不像他。

    同样又轻又柔,却不似那个平日里沉稳儒雅的移花宫少主,倒像是个好脾气地迁就着好奇心过盛的小青梅的少年郎,温声细语里也透了点微妙的促狭意味。

    真是有些奇怪,心兰想。

    不过他们本来也不算很了解彼此,所以她很快将疑惑抛在脑后,回归正题:“那我们接下来怎么办?”

    下来容易上去难,纵然花少侠武功绝世,带着她这么个“累赘”,也是上不去的吧——况且若就这样上去,她也就白跳这一回了。

    确认过她确实平安无事,他终于舍得移开视线,恢复了平日一贯的风度:“铁姑娘不必担心,等天亮后,荷露荷霜准备好绳索便会下来寻我们……只是、只是要委屈你再忍上几个时辰。”

    心兰歪着头朝他抿唇微笑,正要说什么,却被一个粗犷的声音打断:“好小子,居然有本事一个人下崖!”

    献果神君这话用了内力,震得人耳中隆隆作响,打的就是出其不意的心思。他虽目不能视,却有几分听声辩位的本事,话音未落,两只猴爪已探到心兰跟前。

    洞口外面便是深渊,根本退无可退。

    ……然而她本也不需要躲。

    花无缺闪身与其对掌的同时,一把将她拉至身后护住,几招过后便将十二星象之一的金猿星打得毫无还手之力,气喘吁吁地靠着角落戒备着。

    他总是谦和有礼的,很少这般上来就毫不留情,细观面色更已凝结成霜:“阁下既然知道我胆敢只手空拳下崖,就不该出手,妄图对我身旁这位姑娘不利。”

    半人半猴的怪物咳了口血水在地,这才意识到自己遇到了一个狠角色。

    本想挟持住那女娃,逼得那年轻人杀了姓沈的,救自己脱困好独吞红货……如今才知晓,那瞧着武功低微的女娃,恐怕打从一开始就故意有所隐瞒。

    洞中黑乎乎的,花无缺自衣间随手取出几颗小如蚕豆的夜明珠,轻轻一掷,珠子便嵌入到了石壁中。

    借着莹莹的光,一直在旁的沈轻虹仔细观察着他,不由得大吃一惊:“你……你是人是鬼?”这年轻公子仪表堂堂风度翩翩,实在像极了当年的玉郎江枫!

    白衣公子微微蹙眉。

    见他与另一人并不似一伙的,却同样衣衫褴褛干瘦非人,有些琢磨不透:“这位……前辈,此言何意?”

    沈轻虹又走近了两步想仔细分辨,花无缺抿唇不语。

    被护在身后的铁姑娘眨了眨眼睛,忽而拉住了眼前人的衣角,轻声道:“这是沈老前辈,十几年前“飞花满天,落地无声沈轻虹”这名头,花公子可曾听过?”

    花少主自然没听过,但他听出了她语气中的敬佩之意。

    教养使然,也不忍让老前辈难堪,因此未点头也未摇头:“我初出江湖,移花宫亦久不过问江湖事,确实不大清楚。”

    事实却是移花宫自视甚高,底气也甚深,等闲人物从不放在眼里。

    沈轻虹瞧清了他年轻的面容,惨笑道:“你这般年纪,自然不会听见过我的名字……”

    他的背脊努力挺直,目中光芒一闪而逝:“但在十多年前,我在江湖里却也算是个有名有姓的人物!只是年轻人,你风采颇似当年仪容绝世的玉郎江枫,为何堂堂七尺伟丈夫……却要屈居移花宫?”语气中饱含不屑与轻鄙。

    花少主听着面色就不大好看,沉沉道:“前辈觉得,我移花宫是歪门邪派?”

    献果神君看热闹不嫌事大,嘿嘿笑道:“吹吧,你从来也不过只是个臭保镖的,咱们十二星象随便哪个,名头不比你响得多?还有你,小子……”

    老猴子咧着嘴呸了一声:“移花宫从没有男子,你当我们被关在此地久了,就好骗了?真跟这丫头一样诡计多端!”

    被吐槽的两人尚未来得及说什么,怼人没输过的铁姑娘先冲了出来:

    “镖头怎么了?这正经活计专克你们这种劫道宵小!您名头又有多响?反正我是没听过,再厉害不还是被沈前辈堵在这山洞里,那几箱珍宝一点都别想沾手?”

    她叉着腰的模样可谓是洋洋得意。

    然而生得貌美,不但很难惹人生厌,反倒还让花无缺觉出几分可爱来——反正他的心本就是偏的。

    金猿星是真想教训教训这丫头。

    奈何对方身边有个武功高强的护花使者,那一身功法确实有几分像让江湖中人闻风丧胆的移花接玉。

    只是,他也不愿就这么认了命束手就擒:“哼,小丫头嘴皮子倒是利索。”

    老猴子冷哼一声,不再多费口舌,浑浊失明的双目转而看向半辈子的仇敌:

    “沈轻虹,你难道还没看出来?这两个小辈根本就是冲着那几箱子红货来的,这女娃先是使了苦肉计引我们救她进洞,又故意想让我们轻敌,好将我们两个老不死的一网打尽!”

    他编得还真有模有样,心兰非常配合地鼓了鼓掌:“这么精彩的推理,我下次一定写进书里~不过呢……设定必须得改一下,不然读者肯定想不通,然后大骂作者一通,那我是多冤枉呀!”

    她瞥了一眼身旁即使衣袍沾灰依旧丰神俊朗的白衣公子,清了清嗓子:

    “譬如这么坏的人,一定不可以长得太好看。武功不可以这样高,尤其身份——决不能是移花宫少主。否则,哪里还需要用这些阴谋诡计?”

    献果神君被“移花宫少主”几个字唬了一跳,这回真的是半信半疑了,一时间竟不知该如何是好。失了挟持那女子的先手,好像哪条路都走不通了:威逼不行,利诱人家也看不上。

    沈轻虹盯着壁上被嵌入的夜明珠思索了片刻:这样昂贵的珍宝,那年轻人随手就掷出,毫无吝惜之色。

    那姑娘也确实武功低微,要是当初没被自己接住,掉落悬崖是必死无疑……这样的两个人若是合谋起来,只冲着那几箱子红货,风险代价太大,收益则未免太低。

    他长叹了一声:“你们真的只是巧合来此?”

    花无缺上前一步,端正作揖:“在下只为寻铁姑娘而来,当真不知前辈困在此地,更不知晓有什么金银珠宝。”

    顿了顿,目光扫了眼一直剑拔弩张的金猿星,又道:“明日天亮,便会有婢女放下绳索,届时二位都能脱困……宝物虽好,在此生灰又有何用?”

    老猴子抓耳挠腮,显然有些意动,急急追问道:“那谁先上,谁后上?你敢保证,上去以后你们移花宫不会管我与这老匹夫的纠葛?”

    花无缺慢吞吞道:“自然是铁姑娘先上去,前辈若不放心,在下最后一个便是。至于这些红货……既然二位谁也奈何不了谁,不如就先放在此处。”

    他到现在甚至都不曾往角落放着珍宝的方向望去一眼,是当真没放在眼里:“在下立誓,决不透露半个字给旁人。”

    献果神君还在犹豫,沈轻虹已经先行应下了:“好,就这么办!上去以后,我们手底下见真章!你这样叽叽歪歪的,莫不是不敢?”

    老猴子当然不能承认自己怯了,于是只能同意。

    低下脑袋却眨了眨眼皮,内心默默思量着什么。

    心兰瞧着他们三个人仿佛很痛快地达成了共识,皱着眉又靠着洞口坐下了。本想同花少侠说些悄悄话,最终还是闭紧了嘴巴:还是搂紧我的小笛子叭。

    但立即在面对靠近的少年时意识到……那是他的笛子,也该物归原主了。

    因为之前被猴子们扔来扔去以及坠崖等等一系列的事情,还回去时少女面露尴尬地整理着乱糟糟搅成一团的月白色穗子。

    其实笛身也不是很干净,但这个就……实在没法子,没碎已经是极大的运气了。

    无缺公子微微俯身,轻笑道:“送出去的东西,在下就没打算要回来。且它害得姑娘受了这样一番罪,你便是敲着玩也使得。”

    明明是开玩笑的语气,偏他说来就很认真。

    心兰琢磨着一向爱洁的花公子或许是觉得这笛子太脏,再挂回腰间不太像样,讪讪收回了手:“那……等以后洗干净了,我再还你。”

    花无缺的瞳孔闪烁了一下,突然轻轻拉住了眼前姑娘正要收回的手:“……等等。”

    准确来说不应当是拉,只是温暖的指腹碰了碰她微凉的手背,一触即离……他是多么稳重守礼的君子呀,当然不会做出像个莽撞的少年郎那样一时情急便握住不撒手的事情来。

    心兰保持着姿势没有动,微微睁大眼睛,看着他从怀中取出一方干净的白丝帕向自己递来。她接过来道了声谢,一手握着玉笛,一手就要开始擦拭。

    白衣公子清俊的眉目凝固,僵了一瞬。

    ——这姑娘……他心底暗自发笑,面上却不动如山。无奈地将笛子从她掌心中拿走,挂回腰间。

    待见她仍是以茫然模样愣愣地看着自己,一双清亮的杏眼眨也不眨,忍不住微微弯了唇角。随后展开帕子,细致又温柔地给她擦手。

    又要尽量不触碰佳人的肌肤,又想将那原本最是白皙柔嫩的指尖擦干净,真是很不易。

    因此他略微弯腰俯身,低眉时沉默又极专注,简直可以说是一丝不苟地当做头等大事去完成。

    铁姑娘向来自认是个没心没肺还厚脸皮的人,也被他这样耐心温柔的举动弄得耳热了……

    其实也并没有什么暧昧的,她想。

    他若遇见的是别的姑娘,应当也会待她这样好的。

    再后来,两个人就这样不远不近地坐在一处,中间留出了一拳的距离。

    心兰闭着眼睛倚着墙,困极却又睡不着。明明一贯是伶牙俐齿,却想不出话来冲破这凝滞的氛围。

    反倒是无缺公子先开了口,大概他也察觉到了她辗转反侧的别扭心事,状似无意般地没话找话:“铁姑娘?”

    “……嗯?”心兰背对着歪了脑袋,低低地发出一个音。

    他的声音很轻很轻,在黑夜里都显得极微弱,像从很远的地方传过来:“在崖上的时候……我依稀曾听见了笛声,是姑娘你吹的么?”

    少女捂住半边烧红的脸颊,沉默片刻才闷闷道:“没有,我、我都忘了……你或许是听错了吧。”

    “……嗯。”他低低道,声音格外的平缓。

    修长手指抚摩着质地温润的笛子,唇边啜着几分温雅的微笑,眼底暗藏一片星辰。

    “——呵!”老猴子在梦中嘲笑出声。

    声音极大,就是不知道是在笑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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