指挥同知乍然,连忙定住身,他回身瞄一眼裴焕,看不清他的面色,倒不敢轻举妄动了。
裴焕拧住眉,他顺着廊檐过来,径直走到沈初婳面前站定,这才瞧到她面上的惺忪,那眼尾还留有余红,是极慵懒又茫然的表情。
他沉声道,“沈小姐。”
沈初婳眨过眼,她揪着前襟又将头低下去,白皙的后颈露出来,细的仿佛一手就能捏断,她扯一下唇慢慢道,“你们不能进我的院子。”
裴焕翘一边唇,对着身后的锦衣卫挥挥手。
那指挥同知颇有眼色,随即就领着人退走了。
裴焕盯着她,“本官奉旨来抓逆贼,沈小姐想抗旨不遵?”
轻风拂过,寒意渐起。
沈初婳踢掉脚边的石子,道,“我父亲不是逆贼。”
裴焕点一下头,眸光落在她的足上,少顷又转过眼,他淡淡道,“沈大人伙同翼王伏击陛下,全天下人都知道。”
沈初婳掀起眸子,清清冷冷的望着他,“那是你们陷害的。”
裴焕眉梢蹙起,转而又展平,他笑了,“本官还不至于陷害旧主。”
沈初婳动了动唇,“放掉我的父亲。”
裴焕睨过她,转身要走。
他的步子还未踏出去,袖口就被一只手抓住,他敛眸去看,那只手纤细素白,指尖挑粉,宛若青葱,很适合握在掌着把玩。
他斜着眼看她,“本官恕难从命,沈小姐还是等着徐公子来救你吧。”
沈初婳没放开手,她轻声道,“我父亲没参与过弑君,你放过沈家,我随你处置。”
一旁的红锦这会子听出不对,她连忙爬起身拉沈初婳,“小姐,您一个姑娘,岂能任由外男摆布?”
这个外男以前还是沈家的下人,传出去得笑掉大牙。
时局对女人尤为苛刻,抛头露面会被指指点点,随意跟男人拉扯便是放/荡,贞洁是她们的衣冠,脱下了就得死。
男人可以风花雪月,女人却只能固步闺门。
沈初婳推掉红锦,她仰视着裴焕,“你答应么?”
她的嗓音绵软,这句问话明明是极低下的,可从她脸上看不出一丝怯惧,她的神情淡漠,说出的话就像泼出去的水,一点在意都没有。
有的人生来就含着金汤勺,受众人簇拥吹捧长大,早已不知卑贱是何物,要是遭了难落入尘埃,依然会挺直脊背,矜贵的叫人想踩着她碾压,只有打碎了她的傲骨,让她匍匐在脚下才能平息受她欺辱时所遗留的愤恨。
裴焕黑着眼,唇边的笑异常轻蔑,“好啊。”
沈初婳放掉他的袖子,垂眸问道,“你要我做什么?”
裴焕转步欲走。
沈初婳跟上去。
红锦追在她身侧,急着道,“小姐,老爷都已经在准备和徐家议亲了,您,您不能跟他走……”
裴焕脚步未停。
沈初婳也充耳不闻。
红锦连连跺脚,直追到前院却被锦衣卫给拦住,眼睁睁看着他们出了府。
外边儿黑的看不见人脸,再加上天冷,街道没几个人晃荡,只一群锦衣卫押着人候在路道旁。
裴焕侧身对沈初婳道,“跟你父亲说清楚。”
沈初婳颔首,踱步到沈长鸣跟前,他的眼中红血丝密布,只将她一身都打量过,厉声道,“回你院子去。”
沈初婳伸手抚过他脸边的散乱白发,柔声道,“父亲,院子保不住了,我跟他走了,他不会追究你。”
沈长鸣目眦欲裂,咬牙呵斥她,“不用你救,你给我老实的呆在府里。”
沈初婳摇着头,面容流露出难过,“抄家了,这里就是牢笼,我不能呆,他们会把我也抓起来。”
沈长鸣怒火攻心,仰面冲着裴焕道,“裴焕,就凭你也敢动我的女儿。”
裴焕并不应他,只走到马边翻身跃上马。
他策马近前,乜着沈初婳。
沈初婳的眼睫微动,扭头去寻沈秀婉,她被人绑在角落里,挣扎着要上前,却又被身侧的锦衣卫按回到地上。
沈初婳探身到沈长鸣耳边悄声道,“小心沈秀婉。”
她说过这句话,不等沈长鸣反应,就缓步走到马前。
裴焕朝她伸手。
沈初婳端详着他的手,粗粝宽大,指腹上还有老茧,是使过力做过活的手,她不想碰,她直白的和他道,“我想坐马车。”
“没有马车,”裴焕如是道,手还伸在她面前,他的眉头挑起来,“这就不行了,沈小姐想反悔也可以。”
沈初婳心一横,将手搭过去,才触碰到他的掌心就被他带起来坐到马上。
缘着马背的窄小,她几乎是被裴焕揽在怀里,四下都是人,她这般窝在男人胸前,几乎等于在说,她自甘堕落,委身给一个曾经是家仆的男人,任她往先再高高在上,现下也不过是个下贱的女人。
沈长鸣猩红着眼,朝他们叫嚷,“裴焕!你放下我的女儿!”
回答他的是翻飞的尘土,那马迅速驰进了黑暗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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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风本就凉,马儿疾驰带起的风像刀子梭在沈初婳的脸边,她不得不往他臂弯里躲。
裴焕微低下头望着她,她身上穿的不多,那件袄衣遮不了多少风,她一近身就能感觉她浑身冰冷,裴焕抬起手擒着缰绳挡在她身前,马的速度有稍微降下来。
风的劲头减小,沈初婳不再觉得冷,身后的温热让她忽视不掉,她整个人被他圈住,因着坐姿被迫要和他双腿紧靠,他的身躯坚硬温暖,与他这般严丝密逢的贴在一起,她无法忽视他的体温。
男人什么样,她见的少,但也不是什么都不懂的闺阁女子,前世时她在出阁前母亲曾将压箱底的图册交给她,要她好生研习,她看的伤眼,也对男人有了大致了解。
她微侧眼,瞅过裴焕。
裴焕瞟过她,一脸冷淡。
沈初婳支一只手撑在他的胸膛上,想和他隔开。
裴焕勒住缰绳让马停下来,“怎么?”
沈初婳转过头拿下手,粉白的耳朵露出来,点翠镶金的耳环在摇晃,她低声道,“男女授受不亲。”
声音很轻,听不出羞涩,像是在陈述一种事实,但这话却无端让人暧昧。
裴焕眼底深色凝聚,他说,“沈小姐的架子真大,要是不愿,何必做出这副欲迎还拒的姿态?”
沈初婳吱不出声,她虽是豁出去,但到底不可能立刻就适应,她面对的不是当年那个地位低贱的家奴,在她面前的是锦衣卫指挥使,他经历过风雨,早已没了青涩,她再不可能如当年那般让他听话。
他成了一个危险的男人,她的技俩他都领教过,再想故技重来着实是在给他看笑话,她要让他为她所用就得转变策略。
裴焕等不到她回话,扬起马鞭一抽,那马就又飞奔起来。
常年与马为生的人一般都很享受骑马的乐趣,但像沈初婳这种足不出户的女人初次乘马简直就是在受刑,冷风自不必说,更难以启齿的是腿侧的刮擦,当真疼的她眼前泛黑。
约有一炷香时间,他们停在一户宅子前,裴焕当先下了马,眼瞅着她往地上栽,连忙抄起人抱住,她蔫着声道,“松手。”
裴焕眉没将她的排斥放在眼里,他抬腿蹬一脚在门上。
那门就从里面打开,一个四五十岁的老妇人探出身,佝偻着背给他行礼,“见过爷。”
她在市井中摸爬滚打了二十来年,早能瞧出人情世故,她的眼珠子瞄过沈初婳,心下就有了猜测,急忙将两人迎进门里,又四处瞧了瞧才放心叫守门的把马牵进院里来。
裴焕一路进了堂屋里,冷气到这里戛然而止,室内烤着火,倒热的有些燥。
沈初婳推搡着他,“放开。”
裴焕哦一声,撤手放她落地。
沈初婳的脚一触到地面,顷刻软倒,夹袄从她肩头掉落,亵衣露在他面前,内里的樱粉肚兜遮不了,她抓过夹袄挡在胸前,随后难堪的蜷起腿,脸偏到一边,面色铁青。
老妇人端着茶走进来,目不斜视地从她身边过,将茶水放在桌子上,旋即就要走。
“李妈妈,把柳苑收拾出来,”裴焕呷一口茶,散漫道。
“哎,”李妈妈应着话匆匆出了屋。
屋里静默。
裴焕欣赏完她的落魄,终于开始说话了,“入了这间宅子,你就再也不是沈小姐。”
沈初婳曲着指头,唇角绷直。
裴焕将茶水放回桌,目露不解道,“你的徐少爷分明会救你,我想不明白你为何求我?”
沈初婳眉尖蹙了一下,还是决定不睬他。
她的头发刚及腰,蜷在地上时从裴焕的位置看,正正散在腿膝处,自有一种风流韵致。
裴焕看过就转眼,嗤声道,“即是求了我,我也遂你的心,可你又一副不情不愿的模样,这叫什么?”
沈初婳不睬他。
裴焕半撑着脸,忖度着她的心思道,“莫非是你沈初婳的自尊心作祟,才要牺牲自己救沈家,等我真同意,你又后悔?”
这屋里虽烧了地龙,地上却还是跪不住的,沈初婳白着脸,朝他伸手道,“我膝盖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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