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第七章

    没料得太子回绝得这般干脆利落,苏蕴娇一时瞠目无言。正不知再如何挽留,恰好二哥苏成哲从外归来,与太子在门旁攀谈起来。待他们说完话,苏蕴娇赶紧给二哥哥使眼色:“二哥哥真没礼貌,大冷天的,也不请太子殿下进府吃盏热茶,暖暖身子再走。”

    苏成哲没看懂苏蕴娇给他使的眼色。他是苏家年轻一辈中最彬彬有礼的人,人赠外号“苏君子”。虽未看懂苏蕴娇使的眼色,却还是依着礼数挽留太子,“殿下,既来了国公府,不妨去花厅喝一盏雪煎湘波绿。您钟爱绿茶,湘波绿又是绿茶中的名品,适合雪天细品。”

    苏蕴娇暗暗记下——太子爱喝绿茶。

    池煊再次谢绝,“不了,你们的好意孤心领了。宫中的事情催得紧,孤须得赶快过去,他日得空再来叨扰。”

    话是这样说,池煊并没有打算再来国公府。他不喜欢母后宫中的那只波斯猫,所以鲜少去昭阳宫;同样的,他亦不喜欢某位像极了波斯猫的女人,所以再不愿来国公府。

    饭也不吃、茶也不喝,看来太子的确赶时间。苏蕴娇放弃劝他留下,动起了送他出门的念头,“殿下稍等,阿娇送您出去。”

    阿娇。

    池煊的眼睫毛颤动两下。

    昨晚月光朦胧,苏蕴娇没能彻底看清池煊的眼睛,此刻过细察望,才发现他的眼睛不单深邃好看,眼底也弥漫着一层秋日薄雾般的忧愁。

    活像经历过甚呕心抽肠的大悲之事。

    “不必,”池煊依然冷声回绝,“马车停在门侧,走两步便到了,何须相送。”

    不知是不是错觉,苏蕴娇总觉得太子对她好像格外冷淡,对阿爹和二哥哥倒还比较和蔼。

    要是搁在上辈子,受到如此冷待,她兴许会气鼓鼓地转身离去,从此再也不理会太子,偶尔见面还会偷偷朝他吐口水。但娇纵爱闹的苏蕴娇已死,而今活着的是受尽屈辱苦难的苏蕴娇,她的心性已被岁月磨砺得足够坚忍内敛。

    她站在穿堂风肆虐的门口,目送太子池煊乘坐的马车越走越远,姜黄色的帘子飘在风中,车轮碾压过积雪发出的“吱呀”声久久回荡。

    太子刚走,苏徵立即拉下脸,沉声质问苏蕴娇,“你有何居心?”

    苏蕴娇慢慢悠悠收回视线。本想再躺回贵妃榻上,又怕阿爹跳起来说她“懒骨头”,只得忍着倦意站好。

    她有何居心?当然是想方设法夺得太子的欢心,嫁给他,避免重蹈过去的覆辙,顺便借他的手报怨报仇。

    昨晚苏蕴娇也想过,该不该把她重活一世的事情告知阿爹阿娘,让他们知道苏家最终的下场,提前有个防备。她了解自家阿爹的性子,迂腐又固执,要是听她说到“前世”“上辈子”这种话,他非但不会相信,没准还会请大晋最有名的郎中来府上为她医治脑子。

    重生这档子事,她心中有数便好,其他人那儿暂且瞒着罢。

    上辈子她靠他们保护,这辈子且调换过来,换她来保护他们。

    池煊走了,再扮柔弱也没甚意思了,苏蕴娇恢复平日里生龙活虎的模样,皱着鼻子道:“哎哟,阿爹你说话怎的这般难听,甚么叫有何居心?孩儿不过是依着礼节招待太子,没打旁的主意。”

    苏徵不信苏蕴娇的说辞。门口偶尔有路人经过,他怕隔墙有耳,有些话不好放在明面上说,只隐晦提点她,“蕴娇,不管你心里打的甚小算盘,都趁早收起来。既然那头要断,我们便顺遂他们的心意,断得干净彻底。苏家虽不是名门世家,但该要的脸面,咱们得要。”

    苏蕴娇擅会敷衍应付,她点点头,看似真诚道:“孩儿记下了。”敷衍完阿爹,她转面朝苏成哲微笑,“二哥哥,今儿个早起我去云泥筑找你吃早饭,下人说你一早出门去了。午饭你在不在府上吃?”

    苏成哲卷袖轻笑,“成,二哥哥陪你吃午饭。”

    苏徵本来还有话交代,见他们兄妹俩有说有笑的,胡子抖动两下,把话收回肚子里,没说出来破坏氛围。

    吃饭时,苏蕴娇暴露了她的真面目,“二哥哥,帮我劝劝阿爹,让他别关着我了。”她一边啃着糖醋小排,一边对苏成哲道:“说实在话,府上的婆子和家丁们哪看得住我,我若想出府有的是法子,左不过怕阿爹生气罢了。”

    苏成哲笑望她,剥虾的手一滞,“便知道你找我没好事。”

    苏蕴娇嘿嘿一笑,“府上一共三个男丁,大哥哥去抚州办事还未归来,小哥哥又是二姨娘生的,跟咱们不是一条心,二哥哥,我只能指望你了。”她给苏成哲戴高帽,“几个孩子中唯有二哥哥你最有出息,你去劝说阿爹定会听的。”

    苏成哲展眉微笑,颇有君子温文尔雅的风范,“快打住,别拍马屁了,我去试试便是了。”

    苏蕴娇给他夹菜,“二哥哥最好了。”

    其实苏蕴娇的话也算不得拍马屁。苏家虽是京城名门,却非望族,府上除却家主苏徵担了个开国公的爵名外,只有二公子苏成哲身有官职,为太子先马。

    父母总是更能听进去有出息的孩子所说之话。

    饭吃到一半,苏蕴娇想起二哥哥上辈子的死因,不放心叮嘱他,“二哥哥,以后不要再碰酒了,一滴都不要喝。”

    苏成哲疑惑道:“作甚?”

    总不能说“你上辈子便是喝酒喝死的”罢?苏蕴娇想了想,随便找了个借口,“喝酒伤身嘛,阿娘常说。”

    苏成哲把剥好的虾子递给她,温柔笑道:“我本就不是贪杯之人,这话你留着等大哥从崇州回来再说罢,他爱喝酒。”

    白中带红的虾米安静躺在沾有油污的盘子里,苏蕴娇低头看看虾子,又抬头看看若翠竹般温润的二哥哥,鼻头一酸,又要哭了。

    晚间风雪大,苏蕴娇蹲在炭盆旁烤身子,正和安然念叨阿爹何时请人来修建暖阁,二哥哥苏成哲叩门进外间屋,告知她劝说的结果,“父亲许你出门了。”

    苏蕴娇正要夸夸他,苏成哲又道:“但只有明日上午半天,还必须得让锦华跟着。我和父亲说你出门是为了给持之挑选周岁礼。”

    苏蕴娇把夸奖的话换成了长长叹息,“二哥哥,看来你尽力了。”

    半天时间太过短暂,什么都不够做的,更何况身边还跟着心怀鬼胎的庶妹苏锦华,苏蕴娇想想就头疼,不大愿意出去了。

    又一想,持之是她的大侄子,也是国公府的嫡长孙,她身为持之的大姑姑,不不送上一份体面又有寓意的礼物,旁人怕是要说闲话的。

    苏蕴娇算了算日子,距离持之满周岁还有五日,当日府上肯定要行宴庆贺的。早起她听闻阿爹已定下了要宴请的宾客,正挨家挨户送请帖,至于妆点阖府内外的事情则交给了二姨娘田氏。

    苏蕴娇的母亲虽是正室夫人,但她身子不好,不能太过操劳,府上的小事一般都由二姨娘田氏处理,遇着大事她才会出面。

    苏蕴娇记得,上辈子持之周岁,她送了他整套玩物,风车、竹蜻蜓、鲁班锁、华容道……约莫二十多样,皆是她一样样用心挑的,想着让持之的童年多些欢笑。

    可长安多俗人,她那样用心挑选的礼物被众人私下贬得不值一文,就连持之的外祖家都道她这个大姑姑小家子气,送的礼不如二姑姑贵重。

    二姨娘田氏私下里乐了好一段时间。

    这辈子苏蕴娇还打算送持之整套玩物,因那是她真心想送的。除此外,还想再加送一件拿得出手的东西。

    这趟门得出去,半天就半天罢,是短了些。她先给持之买周岁礼,之后再想法子劝阿爹放她自由。

    隔天清晨,苏蕴娇哈欠连天地从拔步床上爬起来,照例发了会子呆。想着这是太子退婚以后她头一次出街,不晓得多少人的眼睛会放在她身上,等着看她如弃妇般精神萎靡。遂从衣柜中挑了件花团锦簇的镂金百蝶穿花苏绣小袄穿上,底下配淡一色的及踝撒花烟罗裙,头梳垂挂髻,两侧髻首各插进一支镀金凤尾流苏步摇,最中间埋入一枚海棠盛放华胜。

    对着镜子一照,光彩夺目,喜气洋洋,全无半分被抛弃之人的颓唐失落。

    苏蕴娇虽非皇族女子,可骨子里生来有股傲气,她不愿让旁人看她的笑话。

    苏锦华已经准备妥当了,在门口等她一起出门。苏蕴娇故意磨蹭了一会儿,等苏锦华冻得鼻尖通红,才忙忙碌碌地从房中出来。

    她看似体贴地把袖炉让给苏锦华,“等久了罢,快暖暖手,别冻着了。”

    苏锦华的声音透着寒气,“多谢长姐担心,锦华不冷。”

    苏蕴娇笑笑,没说话。

    有贤君才能国泰民安。现如今大晋掌权的君主是圣明之人,在他的治理下,大晋民安物阜,岁稔年丰。美中不足的是民风不够淳朴,趋利之人众多,爱说嚼舌根的散人也多。

    苏蕴娇一到街面,还没站稳,无数道探问的视线“刷刷刷”放到她身上,没走两步路,耳边已涌进许多刻意压低的说话声。

    “那人瞧着眼熟……不是国公府的大姑娘吗?总觉得有些日子没见她了。”

    “哪有多久,前几天她还来成衣铺子挑衣裳的。”

    “你们看她的神情举止,还和以前一样,意气风发的。衣着打扮也没甚变化,珠光宝气花团锦簇,怎么好像没被太子殿下退亲一事刺激到?”

    身为大晋的前准太子妃,苏蕴娇从小是被人注视长大的,她不怕人看,也不怕人议论。

    亲亲热热地抓过苏锦华的胳膊,她甜甜笑道:“走,锦华,咱们去给持之挑周岁礼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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