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爹只给了半日时间,苏蕴娇舍不得浪费,她依着前世的记忆,沿着街边的铺子,一家家采买准备送给持之的小玩物。
苏锦华看着随行奴仆手上渐渐增多的各类玩物,状似无心道:“长姐打算送持之这些东西吗?”
苏蕴娇佯装听不出她话里的打探之意,弯眉笑道:“大概罢,或许还有旁的东西,但最主要的是这些小玩意。我希望持之幼龄过得开心。”
苏锦华动了下眉心,“心意甚好,大嫂是雅人,素来不爱金银之物,你送的这份礼她必然欢喜。”
苏蕴娇顺着她的话道:“是啊。”
不管是今生还是前世,苏蕴娇都是倦懒之人,这一点是无论如何都改变不了了。逛完最后一家铺子,苏蕴娇已累得说不出话。从那家铺子出来,她正要和苏锦华说“回府罢”,冷不丁地,从门右侧传来句阴阴阳阳的话语,“到底是草民出身,跟咱们这些贵族不同,买东西尽拣些便宜货,逛的铺子也是上不得台面的。”
送客人出门的铺子老板听到这话深受打击。
饶是多年不曾见面,苏蕴娇还是辨得出说话这人是谁,甚至都不用转身看她。
忠勇侯和永和长公主的嫡女,城阳县主。
长安就是这么个遍地权贵的地儿。
苏蕴娇人如其名,顶多是娇纵爱闹了些,前世到死也没人说过她坏。而这位城阳县主,却是个实打实的恶人,一辈子没做过甚好事。
苏蕴娇跟城阳县主之间有梁子。
一则么,多年前城阳县主仗势欺人,她偶然路过,仗着准太子妃的身份帮了那被欺负的人,还与那人成了好姐妹。
二则,城阳县主暗恋她表哥,也就是太子池煊。
光第一条梁子就结得够深了,更别提加上第二条。
苏蕴娇在心底嘀咕一句——点儿背。
因着有圣人金口玉言在,整个长安都知道,国公府的长女苏蕴娇是要嫁给太子做太子妃的,太子登基之后,她便是大晋的皇后。
城阳县主刘嘉钰虽是县主,可碍于苏蕴娇准太子妃的身份,不得不敬她三分,纵暗恋太子表哥多年也不敢表露心迹。
如今宫里突然断了这门亲,苏蕴娇不再是大晋未来的太子妃和皇后,她突觉出了口恶气,心情无比畅快。
她命家奴堵住苏蕴娇,迈着打小缠成的三寸金莲脚挪到苏蕴娇前头,上上下下打量她,“哟,都被殿下退亲了,还穿得花团锦簇给谁看呢,我说苏蕴娇,你不该穿身白衣裳吗?”
苏蕴娇对刘嘉钰着实没甚好感。要是搁在上辈子,苏蕴娇也许会卷起袖子和刘嘉钰互骂三百回合,不计后果不管下场。这辈子她清醒多了,也稳重多了。
没了准太子妃的身份加持,她的身份地位立刻矮刘嘉钰好几头,这个时候和她硬碰硬准没好果子吃,还是卑和些罢。
“县主说笑呢,”苏蕴娇好声好气道:“好端端的,我做甚要穿白衣裳?”
刘嘉钰掩唇吃吃笑道:“祭奠你无疾而终的太子妃美梦啊。”
长街喧闹,正值晌午,街面上人来人往,着华服和着粗布衣裳的人无声擦肩,彼此不问来路去向。
路口拐角处,一位着紫檀色华服的俊美公子驻足不前,他隔着交织往来的人流,静静观望着苏蕴娇站立的方向。
池煊没想到,他十年八辈子来长街一趟,竟也能看到苏蕴娇。成哲不是说国公爷不许苏蕴娇出门吗,她怎会到长街上来?右手拇指跳动两下,他想,苏蕴娇不会又翻墙了罢。
不像,她身边跟有奴仆,还有个打扮清丽的同龄少女陪同,应该是从明面出来的。
苏蕴娇素来吃不得半点亏,嘴上从不饶人。池煊往墙根站了站,准备看她如何还击城阳县主。
反正今日无事可做,权当寻个乐子。
世人总爱拣热闹看,已有不少路人停下脚步,偷偷望向铺子门口。苏蕴娇把手里的东西都递给身边的奴仆,面容平静地对刘嘉钰道:“县主说话不要太难听了。”
“难听?”刘嘉钰放肆地翻了个白眼,“难听的话我还没说呢。”
她仰首傲慢道:“退亲的人是我太子表哥,而非寻常人家,你以为长安还有人敢娶你吗?苏蕴娇,这辈子你就等着老死在家里罢。”她扣紧牙关,满脸畅快,“你当初与我作对,帮吴颂那个贱蹄子说话,就该想到会有这一天的。”
苏蕴娇快忍耐不下去了。忠勇侯和永和长公主怎么教养的孩子?好好的高门贵女,养的跟市井泼皮似的,真真糟蹋她身体里流淌的那一半皇族血统。
苏锦华看得津津有味。她之所以愿意陪苏蕴娇出来,正是知道有好戏看。苏蕴娇今日会出府买东西的消息是她私下让人递给城阳县主的。
生怕□□味不够重,她们俩吵不起来,苏锦华拿帕子轻触鼻尖,煽风点火道:“长姐虽被太子殿下退了婚,却也是国公府的嫡长女,城阳县主,您不能这样取笑她。”
刘嘉钰闻言笑得愈发放肆,“她是国公府的嫡长女,哈哈哈哈……”她笑得上气不接下气,扶住身旁的侍女道:“笑死人了,她怎能与本县主相比?本县主是圣人亲封的城阳县主,她呢,是太子表哥不要的弃妇!”
这话说的可谓极难听了,不消说偷偷围观的百姓,就连未现身的池煊都紧皱眉头。
损完苏蕴娇,刘嘉钰还不过瘾,接着又损苏锦华,“你是甚身份,也配说教本县主,长得一副弱柳扶风相,一看便是做作之人。”
苏锦华绞着帕子,容色柔怯地看向苏蕴娇,话里话外透着委屈,“长姐……”
苏家姑娘的衣裳都是找人上门量身定做的,苏蕴娇喜欢让人把冬装的袖子做长一截,方便暖手。
拢在长袖下的手握成空心的拳头,苏蕴娇微微低头,以沉默应对刘嘉钰的嘲笑。
苏蕴娇看得出,苏锦华并非是在帮她说话,而是想借机挑事,让她和刘嘉钰当街争吵。
搁在上辈子,她可能护犊子心切,真着了苏锦华的道,豁出去也要为这个身娇体弱的二妹妹讨个公道。
这辈子她不会这样做了。
站在墙根底的池煊渐渐等得不耐烦——苏蕴娇怎么沉默这么久,还没和城阳吵起来,是在酝酿怒火等待达到顶峰吗?
他认为,要是怒火真到顶峰,苏蕴娇可能会失控和城阳互殴。
苏蕴娇心里的确有把刘嘉钰骑在身下痛殴一顿的想法。想到她没了太子妃的身份加持,要是真打了刘嘉钰,保不齐会落得什么凄惨下场。
人啊,该认怂还是得认。不过……她可不能白认这个怂。
“县主。”苏蕴娇放低姿态,肩膀微微往里侧缩,瞧着委屈巴巴的,“我知道,现如今不单您,整个长安都在看我的笑话,这几日我虽不曾出门,可各方的议论声仍如杨絮般飞入国公府中。”
她抬高嗓门,声音里带了些许哭腔,“太子殿下退亲远在我意料之外,可谓是打了我个措手不及,整个人都懵住了。长安的父老乡亲都看着的,这十六年来,我恪守本分,纵言行上无状了些,可身心始终是放在太子殿下那边的,从未做过任何出格的事情。我想不通,太子殿下为何要退掉这门亲事呢?就因为一个不知是否会成真的虚无梦境吗?”
她失声痛哭,“呜呜呜,头年算命先生说我今年逢灾,我原本还不信,现在看来是真的了。”
苏蕴娇说的都是实话,在遇见四皇子之前,她一直想当太子妃,从没和别的男子有过牵扯,遇见四皇子之后才生出二心。
苏锦华忙安慰她,“长姐,我知道你委屈,快别哭了。”
苏蕴娇没有带帕子的习惯,扯过苏锦华手里的帕子,她擦擦眼泪,又擤擤鼻涕,语气颇为幽怨道:“委屈,我当然委屈,我怎么能不委屈?”眼角余光有意无意扫向身后侧的墙角,她哭得更为大声,“他是太子,是天之骄子,而我仅是个无爵位的普通女子。太子执意退亲,我如何能拒绝,唯有承受认命的份儿。”
她道出一句令无数路过的同性人心酸的话,“男子做的决定,终归要我们弱女子来背负,世人只管议论和说闲话,从来不管一介女流能背负多少骂名、可否承受得住。”
街面上好几个上了年纪的阿婆感同身受地抹泪,想来也是经历过类似的事情。
墙后的池煊脸色黑一阵白一阵,可谓精彩极了。
卷袖子互殴没等来,却等来苏蕴娇夹刀带棒的哭诉,若不是藏的足够好,他都怀疑苏蕴娇是故意哭给他听的。
刘嘉钰不为所动,她抱着手臂睨苏蕴娇,“你身上多的是表哥看不惯的臭毛病,兴许他着实忍受不了,才寻个由头退亲。”她低头扫视苏蕴娇的鞋子,眼中嘲笑意味浓重,“就拿你这双脚来说罢,一只脚能改本县主两只脚,哪有男人会喜欢。苏蕴娇,本县主实在是好奇,你能买到合适的鞋履吗?”
苏蕴娇哭泣的动作一滞,差点绷不住刻意装出来的委屈劲儿。
墙那侧,池煊的眸色亦暗了一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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