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夫人抱过持之,放在台子上,笑着对他道:“持之啊,你看这儿有这么多好玩的东西呢,你过去拿一样罢。”
按照老规矩,大人这时候不能引导孩子拿什么,得让他自己做决定。
持之是个结实的小胖墩,今日又穿了件喜气洋洋的红色小棉袄,远远看着跟年画上的童子似的。他刚满周岁,走路尚且不稳当,走两步摔倒了,干脆爬着往前走。
持之先爬向算盘,苏夫人点头道: “这个好,将来和钱打交道,不会穷着。”
持之没拿算盘,又爬向封面漂亮的书本,苏府二公子苏成哲轻轻一笑,若和风拂面,“甚好,苏某将来有陪读了。”
苏徵亦很满意。
哪成想持之又没拿书本,他好像闻到了什么味道,往前爬的速度突然加快不少,众人还没反应过来呢,他一举越过好几样东西,毫不犹豫地抓起了排在最后的小木罐子。
苏蕴娇认得,那木罐子里装的是牛乳糖,持之常吃,她也常吃。
厅内的气氛一下子变得很怪异,宾客们偷偷交头接耳,连苏家家主苏徵的脸色也变得很难看。
太子池煊倒是无动于衷,他总是这样淡淡的,好像任何世事都不能入他的眼。
苏蕴娇皱了下眉头。她问站在身后的安然,“怎么把牛乳糖放上来了。”
孩子拈周时抓到吃的东西是最没出息的表现,主人家忌讳这个,一般都会放辣酱之内的孩子不敢兴趣的食物,走个过场,没有人家会放孩子爱吃的牛乳糖上来。
安然小声道:“大姑娘,今儿个的东西都是二夫人经手准备的……”
苏蕴娇心领神会。
说来,田姨娘生的三哥哥娶妻最早,可三嫂直到最近才身怀有孕。庶子生出来的孩子不能与嫡子的相比,田姨娘心里必不平衡。她在持之抓周一事上搞这种手脚,无非是想从小败坏持之的名声,让长安城里的人认为持之没出息。
眼光有够狭隘的。
敛起眼底浮现的淡淡笑意,苏蕴娇从容不迫地走到持之跟前,笑着逗弄他道:“持之真乖,是不是晓得姑姑爱吃这家的牛乳糖,所以特意拿来给姑姑?”持之抓起装牛乳糖的罐子使劲摇晃,苏蕴娇顺手接过罐子,“啪嗒”打开软木塞,“姑姑先吃几颗。”她抓了一把牛乳糖塞在嘴里,又塞一块给持之,剩下的用软木塞塞紧,随手抛至台子底下不见光的地方。
动作干脆利落,毫不拖泥带水,厅里的宾客们还没反应过来,便见持之拿着的糖罐子没了。
“来,”苏蕴娇微笑着取过台子上摆放的玉如意,眉心松软地交给持之,“拿着这枚如意。”
持之吃了牛乳糖心情好,他乖巧地接过玉如意,紧紧抱在怀里不撒手。
苏蕴娇诱导他, “持之喜欢这枚玉如意吗?和姑姑说喜欢。”
持之含糊不清重复道:“喜欢。”
苏蕴娇展眉温婉一笑,“持之真乖。”她抱起怀抱玉如意的持之,声音不高也不低,“做官儿也好,赚钱也罢,都比不得事事如意。”
她刻意问田氏,“田姨娘,您说对不对?”
田氏被苏蕴娇一系列行为举止惊着了,她怔怔望着持之怀里的如意,随口敷衍道:“大姑娘说得对。”
苏徵把握住时机,爽朗笑了几声,“好好好,还是拿到如意最好。”他招呼过来看热闹的宾客,“请诸位归席,咱们接着开怀畅饮,不醉不归。”
连苏国公都这样说,其他人不好说甚,就当国公府嫡长孙今日拈到的是玉如意罢。
池煊虽然知道苏蕴娇是不讲规矩的人,可亲眼见她如此熟稔地运用偷天换日这招,还是没忍住,在心底深深“啧”一声。
把孩子抓到的吃食当众吃掉,连罐子也扔了,换成兆头好的玉如意……
也就苏蕴娇敢做这种事。
酒过三巡,厅内会喝酒的宾客们多少沾了些醉意,厅内本就暖和,酒意再一酝酿,几乎人人脸颊上都有两朵红云。
苏成哲酒量不浅,但他生来不爱喝酒。今儿持之周岁,日子喜庆,他本打算喝两杯助助兴的,但每次没等他举起酒杯,身旁的副桌上总会及时传来苏蕴娇刀子一般锋利的视线。
他重复了好几次举杯又放下的动作,末了,只得放下酒盏,吩咐下人提了壶绿茶过来。
苏蕴娇这才放弃盯着他。
池煊察觉到苏家两兄妹之间奇怪的互动,他好奇问苏成哲,“你得罪她了?”
苏成哲温润笑道:“蕴娇最近不知怎的,时常提醒我不要喝酒,说是喝酒伤身。”
池煊“唔”一声,没多想。
饭吃得差不多时,苏蕴娇让安然回了趟房间,把她准备的礼物拿来送给持之。
几十样孩童喜欢的小玩意装了一大兜,够持之从一岁玩到行冠礼的。苏余氏瞧着这些小玩意,越看越喜欢,笑容真挚道:“大妹妹花心思了,这些东西持之长大后一定喜欢。”
苏蕴娇回她一个笑容,“成人后的日子太苦了,我送这些东西,是希望持之的幼年能轻松些。”
池煊没回头,也能猜到苏蕴娇送了持之什么东西——八成是些稀奇古怪的小玩意。
瞧见那堆小玩意,苏余氏的母亲冷了下脸。
苏家好歹是国公府,苏蕴娇又是国公府的嫡女,苏余氏的母亲原以为她送的会是值钱的物件,哪成想却是街头巷尾随处可见的破铜烂铁。
她心里不大高兴,纵刻意收敛过了,可语气里总还有流露,“这么多小玩意,劳烦大姑娘一样样买来,真是辛苦了。”
苏余氏抿了下嘴唇,想劝母亲注意语气,却又不知如何开口。
苏余氏出身书香世家,为人甚好,左不过许是从小受书香浸染,性子太内向柔弱,不大爱说话。
她的生母早逝,席间坐着的是父亲的续弦。后母贪财爱计较,常在背地里嚼人舌根,可父亲喜欢并信任她,身为女儿,她唯有容忍。
苏蕴娇能听出姻伯母话里暗藏的嘲讽之意,扯起唇角笑笑,她故意道:“姻伯母客气了,不过是些不值钱的小玩意,街头巷尾走一圈便能买上不少,何来辛苦一说呢。”
这也正是苏余氏母亲的心里话。
苏锦华一直在等苏蕴娇把她那堆不值钱的东西拿出来,见苏蕴娇送出礼物了,她在母亲田氏的眼神授意下,缓缓拿出她准备的礼物。
“君子必佩玉。”她取出一只造型精美的小匣子,打开匣子,一枚成色较好的镂空竹纹玉佩安静躺在红绒布上,“我赠持之这枚玉佩,愿他长大后成为和二哥一样的谦谦君子。”
玉佩可比那堆破玩意值钱多了,苏余氏的母亲眼睛一亮,道谢的声音听着甚为真挚,“二姑娘有心了。”
苏锦华淡淡一笑,似乎并不在意。心里却颇为自得——心意再好有甚么用,世人更为看重礼物的价值,苏蕴娇不懂人情世故,注定要被人背地里议论小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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