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第十四章

    从前的苏蕴娇的确不懂人情世故,并因此吃了好些暗亏。她以生命做学费,换来一个经验教训——上至皇家贵胄下至平民百姓,生而为人,必须得懂人情世故。

    纵不情愿也没法子。

    她知道姻伯母看不起她送的那几十样小玩意,上辈子因为她送的礼物太廉价,姻伯母私底下念叨了好些日子,还因此给嫂嫂难看脸色,说嫂嫂在夫家不受重视。

    视线不动声色地从苏锦华看似风轻云淡的笑容上擦过,苏蕴娇自贴身的衣兜内取出对嵌玉石暗八仙纹金镯,笑吟吟摆在桌子上,“差点忘了还有这个。”她直视苏余氏母亲的眼睛,状似无意道:“苏家好歹也是住在长安城里的,有些家底子,作为持之的大姑姑,我仅送他一堆加起来没十两银子的小玩意可能不太像话。这对金镶玉镯子是我周岁时父亲找工匠打造的,用的是赤金,分量不轻。且赠予持之罢。”

    她亲自套在持之的手腕上,离远打量片刻,满意道:“唔,还挺合适。”

    金玉为贵,瞧见这对镯子,苏余氏的母亲方才喜笑颜面。她看看太子送给持之的长命锁,又看看苏大姑娘送的金镯子,无意道:“哟,这镯子和太子殿下送的长命锁看着像一对呢。”

    都是暗八仙纹的,都是金镶玉材质,冷不丁瞧上去真像是一对。

    苏蕴娇偏头看了眼太子笔挺的脊背,慢吞吞问苏余氏的母亲,“您说什么?”

    苏余氏的母亲迟疑重复道:“像……一对啊……”

    池煊没回头,似乎听不到身后的说话声,苏蕴娇却看到他的身子忽而僵住了,良久才恢复松软。

    冬日天冷,筵席一般散得都比较早。府上众人恭送太子出苏府时,苏蕴娇也偷偷跟了过去。

    听到阿爹让二哥送太子回东宫,苏蕴娇凑近二哥,小声和他商量,“二哥哥,我和你一起送太子回去罢?就当是出去透透气。”

    苏成哲犹豫道:“太晚了,外头风大,你最怕冷,还是别跟着去东宫了罢。”

    挨冻和接近太子相比,自然是后者更为重要,为了太子,苏蕴娇甘愿挨冻。

    “不妨事。”苏蕴娇紧了紧身上的小袄,“我穿得厚实。二哥哥,等下你在马车上给我留个位置,我趁阿爹不注意溜上去。”

    苏成哲勉为其难答应她。

    池煊看上去是在与苏国公说话,但他的注意力都放在苏蕴娇和苏成哲那边,倒不是有意如此,而是苏蕴娇说话嘀嘀咕咕鬼鬼祟祟的,让人不注意都不行。

    他态度随和地对苏国公道:“苏姑娘似乎想送一送孤,心意甚好,但孤觉得并无必要。”

    苏徵当即领悟了太子的意思——让他拦下蕴娇。

    门前车马排成行,见二哥哥和太子准备离去,苏蕴娇低下头,慢慢悠悠从阿爹面前掠过。没等她跟上二哥哥和太子的步伐,阿爹忽的伸出手,拽住了她的衣领子,拎小鸡崽儿似的,一把将她提回门口,“去哪儿?回房歇息去!”

    苏蕴娇回过头,嘴巴噘得快堵住鼻子,委屈巴巴儿地问苏夫人,“阿娘,您怎么不把孩儿生得高点儿?”

    苏夫人温和一笑,“儿啊,这个阿娘左右不了啊。”

    苏府正门两侧挂着题字灯笼,将门前照得辉若白昼,池煊稍稍偏头看苏蕴娇一眼,面色平静地对身侧的苏成哲道:“令妹当真活泼。”

    苏成哲一时不知太子说的是好话还是赖话,他回头朝家的方向看几眼,正颈温柔笑道:“蕴娇性子如此,难管教。殿下宫里的妃子大多柔婉乖顺,想来您应当看不惯蕴娇这种性子,退亲是否也缘于此?”

    池煊在暗夜中眨了两下眼睛,漆黑的眼眸垂入眼底最深处。他迈步前行,没有回答苏成哲的问题。

    国公府离东宫并不近,行车约一刻钟,要是依靠双足行进,得需要一个多时辰。

    回到东宫,池煊吩咐宫人关上厚重的宫门。他缓步走回寝殿,褪下青褐色的厚重外袍,静静端坐在寝殿的书桌旁。

    不知为何,今日明明没做什么出力的事,却比去灵华寺监一天工还要累。

    他本想放空一刹那,刚闭眼,脑海里霎时浮现苏蕴娇推门走入风月厅的身影,艳若繁花,灿若朝霞。

    他早该想到苏蕴娇会出现在筵席上的。那人……从不听劝,越是让她不做甚么,她便偏要去做甚么。

    敬忠推门进殿,手里拎着一壶热水。小心把热水灌进茶壶中,撒进去一小把绿茶叶,淡淡的茶香转瞬弥漫室内。

    敬忠抽抽鼻子,除却茶香,还闻到另一股味道:“殿下身上有股香气,”他猜测道:“是不是和苏家大姑娘坐得太近了,沾到了她身上的气味。”

    池煊扯过一截袖子,放在鼻尖轻嗅,“有吗。”

    “是有股香气,”敬忠确认道:“不是脂粉味道,怪好闻的。奴才在苏大姑娘身上闻到过。”

    池煊也隐约闻到了衣服上沾染的香气。他冷下脸,从柜子里取出身全新的衣裳,换去身上的旧衣裳,冷面吩咐敬忠,“把孤换下的这身衣裳拿去扔了。”

    “啊?”敬忠迟疑道:“殿下,这身衣裳您才穿过两次,现在丢弃是不是……”

    池煊斩钉截铁道:“扔了。”

    敬忠不敢再劝,顺从取过衣裳出去,“是……”

    殿内灯火摇曳,池煊安静坐在檀木桌前,久久无言。

    冬日冰冷难捱,苏蕴娇曾说过,不赖床的冬日清晨了无意思,苏府上下都习惯她一觉睡到日上三竿、早饭午饭并作一顿饭了。

    但持之周岁宴过后的第二日清晨,苏蕴娇却一反常态,早早便起身到饭厅里坐着,老老实实等苏国公和苏夫人他们过来开饭。

    八成大家都饿了,除却大哥哥还在外地,苏家上下十几口人都到齐了,圆桌上坐得满满当当。

    苏国公生有三子两女,大儿子二儿子和大女儿是正室苏夫人所出,三儿子和小女儿是侧室田姨娘所出。几个孩子表面上看亲热和睦、兄友弟恭,实则生母不同,心思也不同,正室生的孩子是一条心,侧室生的孩子又是另外一条心,暗地里常较劲。

    国公府三公子苏成勋最后一个进饭厅,瞧见苏蕴娇已在饭桌上坐着了,他挨着怀孕的妻子坐下,笑嘻嘻嘲讽苏蕴娇,“哎哟,稀奇了,难得在早上见你一回,怎的今儿个不睡懒觉了?”

    苏蕴娇和苏成勋关系不亲近,上辈子就不对付,二人见面时常争吵。

    听到他说话,苏蕴娇忍住翻白眼的冲动,找下人要了只馒头啃。

    苏成勋是个十足的败家子儿,惯爱惹是生非,上辈子苏家没落获罪他也有一份功劳。白皙纤细的指头掰开馒头,苏蕴娇展唇笑道:“这不巧了吗,蕴娇也有好些日子不见小哥哥了。”她故意说苏成勋不爱听的,“小哥哥最近还斗蛐蛐儿赌钱吗?可有拿到些赢头?不会又是一直输不见赢罢。”

    苏成勋闻言咬紧牙关。哪壶不开提哪壶,前几天他刚因斗蛐蛐一事被阿爹打过一顿,面子尊严双双受损,今日苏蕴娇居然故意提此事让他难堪。

    听到苏蕴娇说起成勋斗蛐蛐的事情,苏国公心中一恼,他拉下脸,朝苏成勋瞪眼,“苏家不养败家子儿,他敢再沾这些东西,以后连苏家的大门都不要进。”

    苏国公训斥的是田姨娘生养的儿子,田姨娘面上无光。孩子与他人起争执时,为娘的不会想到自家孩子的错处,她在心底暗憎苏蕴娇,骂她话太多,活该被太子退亲。

    苏夫人性子平和,一心想着家里头安宁无扰,她站出来打圆场,“吃饭罢,别说这些不高兴的事儿了。蕴娇往后早些起身,成勋不要再沾那些纨绔子弟爱玩的东西了,都学着勤勉些。”

    苏蕴娇乖巧抬头,“成,阿娘,我明日也早些起身。”

    苏成勋瞥苏蕴娇一眼,也老实回了个“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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