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第二十六章

    苏徵难得从大姑娘口中等到这样正经的话,更是难得见她露出这般神色,心里一时颇为感慨。

    这孩子,经过太子退亲一事后似乎长大不少。

    “罢了,”苏徵放弃说道苏蕴娇,脸上浮现思索的表情,“等下我进宫去面见圣人罢。”

    安然手巧,不一会儿便帮苏蕴娇梳好了发髻,是当下最时兴的飞天髻,高贵华丽。苏徵定睛看自家女儿两眼,压下心头的怅然和思索,嘱咐她道:“快到年底了,你母亲和姨娘今日要去灵华寺上年尾香,你在府中反正无事可做,不如和她们一起去灵华寺罢。”

    灵华寺是大晋圣寺,也是长安最大最灵的寺庙,常年香火鼎盛,善男信女络绎不绝。

    苏蕴娇对着镜子描画柳叶眉,“灵华寺啊?我听府上的下人说,灵华寺最近在翻修,还对外接香客吗?”

    “只有一半在翻修,大雄宝殿还开着的。”苏徵催促苏蕴娇,“我过来时听到你母亲在催车夫准备,想来就快出门了,你别磨蹭了,抓紧出去。”

    苏蕴娇画好最后一笔眉毛,对着镜子照一照,不歪不斜,眉形正好。

    镜中人年轻娇美,姿容灵动,无须刻意造作,只是扬唇微笑便有千娇百媚之感。

    苏蕴娇又想起在四皇子府上受折磨的那些岁月,想到后来镜中那张干枯蜡黄的脸。

    世人常用“一切都过去了”来表达豁达,苏蕴娇不会轻易说出这句话。上辈子遭受的一切困苦和磨难,她将一直铭记于心,何时大仇得报,她才会以一句轻描淡写的“都过去了”作收尾。

    吊了厚重遮风帘子的弧顶马车停在国公府门口,车头两端的红灯笼在寒风中摇曳不稳。苏蕴娇挑开门帘子准备进去时,隐约听到田姨娘在阿娘耳边嘀咕什么话,“大姐,夫君素来尊重你,你若出面劝说他定会听的。有这个机会,咱们作甚不帮衬自家人呢。如此也好壮大苏家的势力啊。”

    苏蕴娇轻咳一声,挑开帘子笑道:“打扰二位长辈说话了,阿爹嫌我在家碍事,让我陪你们一道去灵华寺。”

    苏夫人欢欣拥苏蕴娇坐下,田姨娘的脸色有一瞬难看,不过她是个笑面虎,最擅长说好听话,“大姑娘也去灵华寺啊。”她露齿笑道:“来,往姨娘这边坐坐,别挤着你阿娘。”

    苏蕴娇仰起脸,眯着眼睛无邪一笑,“多谢姨娘。”

    灵华寺到底是大晋圣寺,虽说寺庙尚在翻修中,只对外开放一半,香客照旧如云,隔着老远便能看到香炉中冒出的袅袅青烟。

    苏蕴娇并无礼佛之心,来灵华寺纯属是照顾阿爹颜面。她跟在苏夫人和田姨娘身后,学着她们的样子上香叩首,颇觉枯燥无趣。

    给完供奉的香油钱,苏蕴娇随苏夫人她们去后院小禅房面见住持滞空大师。滞空大师似乎在禅房最里间招呼甚重要的香客,有个头上刚烫戒疤的小和尚帮忙招待她们,让她们在厅堂且等片刻。

    苏蕴娇好奇,随口问了句,“滞空大师在与何人讲经?”

    小和尚含糊其辞道:“师父不是在讲经,里头那人也不是来听经的。”

    苏蕴娇不解皱眉,“不听经他找滞空大师做甚?”

    小和尚摆摆手,一脸讳莫如深的表情,任苏蕴娇如何追问,也是半个字都不肯透露了。

    等滞空大师过来的空当里,田姨娘噙着和蔼的笑容靠近苏蕴娇,亲亲热热与她道:“蕴娇啊,昨儿个我到你小叔府上去了一趟,正巧碰着你苏源堂哥了。他让我代他向你致个歉,让你别气他了。”她嗟牙轻笑,“人活一世难免有犯浑的时候,都是实在亲戚,抬头不见低头见的,你便原谅他罢。”

    苏蕴娇伸手拂弄安然给她梳的漂亮发髻,言不由衷道:“姨娘说得对,都是实在亲戚,那……我便原谅堂哥罢。”

    “这孩子真识大体。”田姨娘看似诚恳地夸奖苏蕴娇。

    一刻钟后,滞空大师总算接待完那位神秘的香客,从禅房深处出来给她们讲经文。

    苏蕴娇探头往禅房深处望去,垂帘重重遮挡视线,她只看到一片绛紫色衣角从侧门口一闪而过,随之消失在视线中。

    是男装款式。

    她眨眨眼睛——原来禅房还有侧门啊。

    阿娘在这儿,苏蕴娇不好借故遁走。她端坐在蒲团上,又接受好一通佛法灌溉,整个人简直要从内而外焕发出耀眼的圣洁之光,满脑子都是“阿弥陀佛”“女施主男施主”。

    从滞空大师讲经的小禅房里出来,苏蕴娇仍觉得头脑涨涨的,半晌都没缓过来。

    田姨娘拿帕子吸去脸上的油光,笑容恬淡道:“姐姐和蕴娇继续在福地逛一逛罢,我先回去了。承恩伯的夫人说好今日正午请我去她府上吃茶的,若去晚了,她怕是会生气呢。”

    听到“承恩伯”三个字,苏蕴娇的唇角不由得往上提了提。

    田姨娘离去后,苏蕴娇抱着苏夫人的胳膊,笑嘻嘻道:“姨娘和承恩伯的夫人关系真好。”

    苏夫人慈眉善目道:“承恩伯的夫人与我们是一起玩到大的,她和你二姨娘关系更亲近些,常约着喝茶吃饭。”

    “这样啊。”苏蕴娇露出了然神色,没接着往下问。

    现下回府时辰尚早,苏夫人拽着苏蕴娇往灵华寺后山走,说是后山有棵菩提树,求姻缘最灵验。

    苏夫人想为苏蕴娇求段好姻缘。

    苏蕴娇是不信这些的,奈何胳膊拧不过大腿,只得随阿娘迎着寒风往后山走。

    灵华寺后山尚在修葺之中,不对外开放,苏夫人抬出苏国公的名头才得以进入。

    “蕴娇,阿娘有事和你说。”往菩提树跟前去时,苏夫人倏然开口道:“礼部司务厅现有个空缺,是从九品司务,官职不高,但升晋的余地大。你田姨娘的意思是,你阿爹和礼部尚书乃是挚交好友,难得有机会,不若请你阿爹出面向礼部尚书说个情,将这个空缺留下,让源儿那孩子顶上去。”

    苏蕴娇就知道,早上二姨娘在马车里和阿娘嘀咕的,正是让堂哥苏源进礼部当差的事儿。

    难怪适才在禅房里,二姨娘劝她原谅苏源堂哥。

    苏蕴娇记得苏源入职礼部一事。

    上辈子她便很不支持苏源去礼部当值,但她太过顾念亲情,架不住苏锦华和田姨娘再三央求,以及婶娘和小叔的软磨硬泡,只好和她们一起劝说阿爹,请他舍个面子去礼部尚书跟前支会一声。

    原本想着苏源在礼部能有所作为,为苏家和他自家挣些面子,哪知却是引狼入室,苏源一点靠谱事都没做,见天惹是生非,阿爹天天跟在他后头收拾烂摊子。

    “可是田姨娘让您来劝说我,让我和她们一条心,共同劝阿爹去礼部尚书跟前说情的?”苏蕴娇问苏夫人。

    苏夫人好声好气道:“阿娘晓得你和源儿之间有过节,但他终究是你父亲弟弟家的孩子。之前他们让你父亲帮忙给源儿谋个差事,你父亲没同意,两家闹得不甚愉快。这次正好有机会,便顺遂他们的心意罢,省得再闹起来,惹你父亲烦心。”

    苏蕴娇闻言长长叹息一声,“阿娘哪哪儿都好,就是耳根子软。”她放眼望向山野间的荒芜灌木,斩钉截铁道:“我不同意这事儿。”

    视线落在不远处的菩提树下,她装作没看到那道快速离开的绛紫色人影,收回眸光道:“用人之前,得看是不是可造之材,堂哥也就是个市井小民的材料,半分能耐都没有。让他去礼部,只会给带来无穷尽的麻烦。”

    苏夫人无奈道:“你这孩子,怎能这样说你堂哥。”

    “实话罢了,阿娘不是不清楚堂哥的秉性如何。”苏蕴娇扎紧斗篷上的带子,系成一个漂亮的蝴蝶结,“我不会劝阿爹去礼部尚书跟前求情的,甚至我会反过来劝他别去。”她抱住苏夫人的胳膊,撒娇般柔柔道:“阿娘,您不能一味心软人善,谁说话都听,该回绝时就得回绝。这次随二姨娘他们怎么闹腾,您都不要为堂哥说话,否则我会生气,个把月都不理您。”

    苏夫人最疼这个小女儿,她用食指点一下苏蕴娇的脑门,笑容宠溺道:“翅膀硬了,敢威胁阿娘,看我不告诉你兄长,让他治治你。”

    苏蕴娇“咯咯”笑道:“兄长快从梧州回来了罢?我有点儿想他了。”

    “快了。”老菩提树近在咫尺,苏夫人停下脚步,眉心松软道:“就在这几天。持之的周岁宴他都没赶上,这父亲做的,委实不称职。”

    走到那棵几人环抱的古老菩提树下,苏夫人不晓得从哪儿掏出根红绳,踮起脚尖,神色凝重地将红绳系在树枝上。

    苏夫人双手合十,闭目诚恳道:“求树神护我儿蕴娇寻得一段好姻缘,不求大富大贵,只求白头偕老,恩爱两不疑。”

    苏蕴娇亦合十双手,在心底碎碎念叨——树神啊,别听阿娘的话,若你当真灵验,请保佑我与池煊殿下喜结良缘。

    山上风大,苏蕴娇惧寒,一会儿便冻的变了脸色。待阿娘放下合十的双手,她立刻拉着她下山,一刻都没多停留。

    坐进马车里,手里捧着热乎乎的袖炉,苏蕴娇才觉得自个儿活过来了。

    驾马的车夫挥动鞭子,随着一声沉稳的“驾”,马车缓缓行驶起来。苏蕴娇挑开车窗帘子,回头看沐浴日光的灵华寺,视线久久没有收回来。

    苏夫人问她,“看什么呢?”

    苏蕴娇扬唇微笑,“没看甚么。”她放下车窗帘子,默了会儿,突发奇想般道:“阿娘,我觉得灵华寺挺有意思的,明儿个我还想再来一趟。”

    苏夫人闭目养神,“随你。又发什么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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