鞠月一时不知该怎么安慰她。
说你妈妈说得没错，你就算说出来，就算有人相信了，也没有任何用处？
宋闲不是不明白这一点。她二十岁了，虽然是在父母的保护和限制之中长大，可是该懂的人情世故，多少都懂一点。只是很多东西，当自己亲身经历的时候，依然很难脱出世俗的藩篱。
至于她个人的英勇或是胆怯，她自己比谁都清楚，也不是鞠月一两句话就能说清的。
“宋闲。”片刻后，她蹲在宋闲面前开口，语气严肃地称呼对方的名字。
宋闲抬头看她，眼圈还是红的，一双眸子被眼泪洗得十分清澈明亮，带着几分茫然与恳切看向她，像是想要从她这里得到某种支持。
这让鞠月的心轻轻地沉了一下，并不难受，反而只觉得安静。
最后一点疑虑释去，她看着宋闲说，“我本来以为，你爸妈想把你送走，你自己是不情愿的。现在看来似乎并不是这样。那你有没有想过，出来之后要做什么？”
宋闲依旧是一脸茫然。出来了，脱离出长辈的控制，那当然是想干什么就干什么。
鞠月一看她的眼睛就知道她根本没听懂自己的意思，只好耐着性子解释，“我不是说想玩的想要的，而是在问……你有没有想过自己的将来？”
“将来？”
“对。你已经二十岁了，从学校里毕业，虽然目前还没有工作，但总不可能一辈子都这么混过去吧？”鞠月说，“虽然你们家现在的钱，大概已经足够你挥霍一辈子，不用为生计发愁。可是现在那些钱都还属于你爸妈，他们在一天，你就一天要从家长手里领生活费、零花钱，难道你一点都不觉得有问题吗？”
但凡稍微有点羞耻心的人，都不会觉得成年之后还花父母的钱没有问题。
就算家里有钱，那也是啃老。
而且，父母补贴一些零花钱，和一分钱都不挣完全靠父母养，也是两回事。
“现在网上也有很多写手、画手、自媒体，网络主播，美妆博主，美食博主之类的新兴职业，只要是自己的兴趣所在，又能赚到钱养活自己，我对你们这些小孩喜欢的东西也没有偏见。你看，和你差不多大的孩子，他们各有各的想法，也在朝着自己的目标努力，那你呢？”
宋闲刚刚才稍微恢复的精神一下子又散了去，她垂下头，低落地说，“我也想过，只是……”
她不愿意承认，却也不得不承认，“我也不知道能做什么，我好像……什么都不会。”
小时候生活条件一般，琴棋书画舞蹈之类的才艺宋闲当然是没有学过的。文采约等于无，化妆勉强能自己上手，做菜一窍不通，为人既不幽默风趣，也没什么可挖掘的特色。就连打游戏也全靠氪金，操作菜得一比，carry全场只能出现在梦里。
自己想想，都觉得百无一用。
好像长到这么大，除了花钱，她什么都没有学会。
所以，也不是没有振奋过精神，也不是没打算过要做点事情，只是每次生了念头，再这么细细一盘算，就立刻又偃旗息鼓了。
反正……反正爸妈也没指望过她有多大的出息，只要安安生生地过日子就行。
虽然事实就是这样，但是当着鞠月的面承认这些，还是让宋闲有种面皮发烧的感觉。——她是和鞠月完全不同的两种人。
鞠月从小一路聪明到大，现在头顶着世界级名校毕业的光环，听龙心月说从硕士开始，就已经在做自己的项目，如今手里已经有了几个专利，虽然还不到可以变现的时候，但是她的研究课题依旧备受瞩目、人人看好。
何况她又长得这么好看。
人生简直没有任何一处不完美。
两个人之间的差距，说是天堑都不为过，这让宋闲到了她面前，自动就低了一头，有种无处容身的局促感。
虽然……也没指望对方高看自己一眼，但是亲口承认自己是废物，还是不那么愉快的。
这个反应，反而让鞠月比较满意。知道羞耻，那就还有奋进的心，还有救。如果根本不觉得现在这种生活有什么不好，就是安安心心啃老，那鞠月就是有通天的本领，也拿她没有办法。
“没有谁是天生就会什么的，不会就去学。”鞠月说，“你没有就业压力，已经比大多数人都好了，可以顺着自己的兴趣发展，这样不行就换一样，总能找到合适的职业。就算赚不到钱，只要你自己高兴，又能做一点事，没有虚度光阴，那也没什么不好。”
宋闲听着她的话，忍不住又抬起头。她看着鞠月，看她平静地为自己描绘那似乎触手可及的未来，好像受到一种坚实的力量的推动，也迫不及待地想要做点什么了。
做点什么，至少能被对方看在眼里，不是一事无成。
可是她犹豫了一下，最终说出口的是，“可是我……不知道从哪里开始。”
“这样吧。”鞠月果然很快就有了主意，“之前丁主任和张助理来家里，你也看到了。不过实际情况，你恐怕还不知道。我当初选择来L大，就是因为他们承诺了一间个人实验室。现在实验室已经建好了，仪器都是我托人从国外买回来的，学校却打算把它变成公共实验室，所有教授都可以申请使用。”
宋闲瞪大了眼睛，她知道鞠月跟学校出现了矛盾，但实际情况是没有外传的，所以她也不知道，真正的情况竟然是这样。
“他们怎么那么坏？”她忍不住说。
这不是骗人吗？
好比她之前看过的一篇小说，高大英俊的男主代替哥哥去相亲，成功被女主相中，结果嫁过去才发现，真正成亲的是男主的哥哥，而这哥哥不但是个“三寸丁、谷树皮”的武大郎，而且病殃殃的马上就要死了，这谁乐意？
“是啊。”鞠月的态度倒还是很平静，只是说出来的话让人心里不是滋味，“我在学校这边没什么人脉，又总有些琐事要人处理，所以学校给我安排了一个助理，就是小张。结果那天我才吩咐她订机票，丁主任转头就上门来了。”
“她是学校的人，当然跟学校一条心。”宋闲立刻道。
鞠月微微颔首，“就是这样。所以现在，事情虽然差不多解决了，但这个助理，我也不打算再用。”
“对对对，赶紧辞了她，或者把人送回去，有二心的人留在身边，现在是通报消息，将来万一她偷了你的实验成果呢？”宋闲连声附和。别看她这样，但是看小说的经验确实十分丰富的，故事里什么样的恶毒炮灰没有？
所以她绝对不惮以最坏的恶意，去推测学校这边的人！
鞠月当然不可能让张助理接触到她的实验内容，不过这不妨碍她顺着宋闲的话说，“是啊。但是这样一来，我身边没有助理，很多杂事就暂时没有人处理了。我自己精力有限，总不能连办公室里用的纸笔都亲自过问吧？”
那必然不行。她是搞科研的脑子，金贵着呢，怎么能让这些杂事分心？
宋闲也不由担忧起来，“那怎么办，你赶快再招个助理？”
“急切间哪里找得到合适的？可是再不找，学校可能又要塞人过来了。”鞠月说着，意味深长地看向宋闲，“其实我也不要求助理多能干，主要是值得信任。用自己人，总是比较放心。”
宋闲原本没有多想，但被鞠月这么一看，她也忍不住低头看了看自己，然后脑子突然灵光了起来。
鞠月需要一个可以信任的助理+她现在没什么事做还打算找工作=她可以去给鞠月做助理！
本来宋闲心里还是有些畏怯的。就她这种不学无术的学渣，去给博士毕业的副教授做助理，这不是笑掉别人的大牙吗？恐怕鞠月说的话她都听不懂。但是鞠月既然说不用太能干，又说只是一些纸啊笔啊的小事，那……应该没问题？
而且，而且只是救急，肯定不会干太久，等鞠月找到合适的助理，她就可以退位让贤了。
现在一时半会儿找不到，是因为鞠月还不熟悉这边，等她安顿下来，不管是找亲朋故旧推荐还是对外招聘筛选，慢慢总能挑到合适的。
这个念头一出现，她几乎是有些迫不及待地看向鞠月，跃跃欲试地道，“我，你看我怎么样？”
“嗯？”鞠月故作意外地看了她一眼，似乎也才发现她是个可用之人一样，说，“你的意思是，你要来给我当助理吗？”
“嗯嗯。”宋闲小鸡啄米一样点头，甚至从沙发上跪坐起来，挺直了腰背，似乎是想通过这样的姿势，展现自己的决心。
鞠月说，“你肯定是可信的。但是我的助理工资可不高，而且工作既琐碎又枯燥，你做得来吗？会不会觉得麻烦？再说，你的作息好像一直是昼夜颠倒的，要是跟着我，也得改回来。这些困难，你都能克服吗？”
其实宋闲听她这么一说，也觉得自己不太能克服。
别的都好说了，对于做助理这件事，她暂时还是有些新鲜感的，应该不至于很快就觉得无聊和麻烦。至于工资，她反正也不是冲着赚钱去的。但是早起，这就非常要命了。
自从高中毕业之后，宋闲就没有见过早上十点钟以前的太阳。
可是，去给鞠月做助理是她自己提出来的，如果马上又被鞠月提出的困难打败，反悔说不去了，那也太逊了吧？
而且现在是跟鞠月面对面，红拂的技能持续生效之中，想到如果自己不去做助理，鞠月就只能要么自己去处理这些事，要么接受学校塞过来的人，宋闲就觉得自己肩上扛着一份义不容辞的责任。
怎么忍心在这张脸上看到皱起的眉头？
所以她犹豫半晌，还是咬着牙道，“我……我可以试着克服一下的。”
语气虽然不够坚定有力，但好歹算是做了保证了。
鞠月听到她的话，像是终于解决了一个难题似的，唇角微微弯了弯，五官都舒展开来，露出一个淡淡的笑意，“宋闲，谢谢你。”
宋闲看着她脸上的笑，迷迷瞪瞪、晕晕乎乎地想，就为了这一笑，也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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