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小队注意，战斗结束，全体回航。”
残敌已经全部被歼灭，第八小队全胜归队。
小队中的一艘歼击舰的驾驶舱内，方悦松了口气，拍拍座位比他稍低的主操控位上的驾驶员肩膀：“干得不错，小伙子。”
前面的人没有理他，提升歼击舰的速度，同其他战舰汇合组队，驶回来处——前线舰队驻扎地。
驻扎地内，数十艘巡洋舰呈倒三角排列，中间是两艘宛若巨神的旗舰，全都气势凛凛地朝向交战区，朝向安国一侧，大大小小的各色军舰在这些大型舰船间穿梭巡逻，一派繁忙景象。
这里是东月基地配置在最前线的火力网群，齐聚着全联盟最先进的军舰和最精锐的军人。
激战后仍然毫发无伤的冰鹰号随队飞回麦金德号巡洋舰机库，飘然落地后，内置驾驶舱升起打开，两个人影站起身来。
身后传来几声欢呼，方悦转头一看，是战友们在庆祝刚取得的胜利，其中爱德华依旧一脸灿烂的笑容，看到方悦，还抛了个飞吻和媚眼。
立刻，方悦察觉出身后某人不悦了。
来到前线半个月了，爱德华每天都来这么一出，顺毛这种事方悦已经干得得心应手，他从副驾驶位上俯身，握住吴之林的胳膊，当众在对方的脸上印上一吻。
骤然周围的尖叫口哨和各种起哄声响起，方悦抿了抿唇，用脑部交流对自家哨兵道：“好了，满不满意？”
吴之林脸色缓和不少，带着方悦一块下舰，这是两人第三次同舰出击，战果依旧出色。
不过方悦还是想自己能驾驶战舰同吴之林并肩战斗，只可惜军医和吴之林都不会同意。
之前在一场对敌小型接触战中，两人在脑部融合时，方悦一时不察，被敌人重炮击中，舰身损伤严重，激光炮被打烂一半自毁，全舰差点跟着殉爆。
战后检查，方悦人倒是没什么大问题，就是精神受了点损伤，不过军医建议他暂时不要独自驾驶战舰，吴之林更是执拗地像块寒冰，一度不让他出战，方悦无法，只好妥协，暂且担任吴之林的副驾驶。
但是吴之林根本不需要副驾驶，火控机动侦查这些装备他一只手就能操作，每次方悦只需要安稳地坐在副驾驶的位置上，配合着吴之林进行融合，顺带欣赏下他战斗的英姿，如果不是因为时机太不合适，他还真想边鼓掌边喊几句加油。
这次对战持续得时间颇长，方悦拒绝了其他人的庆祝聚会邀请，正打算和吴之林回去好好休息，却被人从后叫住。
“方悦！”
方悦回首，白助理正一脸复杂神色的望着他。
“有人找你……”
看到杰夫研究员的瞬间，方悦不由一愣，有一段时日未见，换下白大褂的这位老人，似乎苍老了许多，也阴鸷了不少，稀疏的白头发凌乱地倒在头皮上，脸上没有一块平滑的皮肤，像是一颗脱水的皱皮黄橘，静静地在时光中风干。
“杜瓦先生。”方悦喊了一声，杰夫抬抬垂挂下来的眼皮，看向他。
两人对视的瞬间，在那双浑浊疲倦的眼眸中，猛地透出一股不顾一切却又精明算计的狠意。
方悦后背一凉，随即就发现杰夫已经恢复了正常，似乎方才那一瞥只是方悦的幻觉一般。
“嗯。我说过我会来的。”杰夫嘶哑的声音听来让人很不舒服：“你跟我来。”
方悦不明所以地跟上，白助理也跟着走到他身旁，低声问道：“怎么回事？”
一个小时前，他一头雾水地奉命去接人，等接到人时又大吃一惊。他本以为能让基地耗费人力千方百计送到前线这里的重要人物，会是某个前来视察的军队高层首长，没想到是个古稀老人，还是一名高级研究员，研究得还是和太空战八竿子打不着的心理医学。
基地送这么个老学究来前线干什么，给他们做战后应激心理疏导么。
这位高级研究员虽然不是军内人员，但地位明显要比他这个行政助理高，所以也没有对他解释此行目的的义务，白助理虽然心中小鼓敲个不停，但对方不开口，他也没有资格问。
更让他没想到的是，这位研究员才刚下舰，长途太空旅行的后劲还没有过去，就点名要见方悦。
正巧吴之林和方悦在外执行任务，一直等到现在，才把人给找过来见面。
听到白助理的疑问，方悦摇了摇头，没有回答，因为一来研究员要求过他要保密，二来他也弄不清楚对方到底想干什么。
杰夫把方悦领到白助理按要求准备好的隔离屋前，指了指他：“你跟我进去，其他人留下。”
“不行。”首先出声反对的居然是吴之林，他眼神冷沉：“我和他一块。”
“不可能。”杰夫断然拒绝。
“我们必须一块。”吴之林继续坚持。
方悦不解地看了眼吴之林，他很少有这么同人当众对峙的时候，更何况对方还是一个他从未见过的老迈研究员。
“没事，吴之林。”方悦安抚道：“我一会儿就出来。”
闻言吴之林低首看向他，不再出声。
方悦不得不用脑内交流劝道：“情况特殊，看来我得和杜瓦先生单独交流。你不用担心，我应付得来。”
吴之林盯视着他，心中难得出现了迟疑的情绪，敏锐的直觉让他不要放手让方悦独自面对那个人，但方悦对会面的坦然期待又让他不能横加阻拦。
半晌，吴之林侧到一边，让开挡在方悦面前的房门，算是默许。
方悦对着他灿然一笑，跟着杰夫进了房间。
厚重的房门在众人面前轻轻合上，隔绝了屋内同一切来自外界的信息。
房间里空空荡荡，只有一个躺椅和一张合金桌，杰夫示意方悦坐到躺椅上，然后自己从放在桌上的扁平保密行李箱中取出一套类似老式耳戴耳机的装备，交给方悦让他戴上，这套形状奇怪的装备像是半面铁笼罩在方悦的头上，两块冰凉的小磁片正好贴在太阳穴上，一根不知道用途的透明空心管挂在耳垂后方。
“我看了你的报告。”杰夫还没从星际旅行的后遗症中缓过来，说一句要喘好久：“你的症状我见过，很久以前……我参与过一项研究。”
“什么研究？”折腾了这么久，方悦总算抓住一丝解答疑惑的希望。
“一项关于哨向能力的研究。”杰夫含糊不清地回道：“更早之前，这项研究就已经有雏形了，不过直到一个人出现，研究才正式被立项进行。”
“也就是说还有人和我一样……有读心术。”
“读心术……呵呵。”杰夫皮笑肉不笑地道：“你可以这么说。和你一样的人很少，特别少，不过确实有，他们很珍贵。但是后来实验出了点意外，几个人都死了。”
“……你们拿那些人来做实验？”方悦从对方的话提取到了关键信息：“而且那些人都因为实验失败死了？”
“嗯……”杰夫发现自己吐露的事情有点多，他太久没有跟人提起过那些陈年往事，失去了应有的警惕性，不过现在讲讲也无妨：“确实是死了，而且那只是个开始，死亡的开始。后面研究还在继续，不知悔改，不肯停止，所以，才死了那么多人……”
方悦愣住，他没有察觉，一阵阵电流透过太阳穴，涌进脑下皮层，刺激着神经簇群。
杰夫继续喃喃道：“所有的人都快死光了，实验也结束了，我以为以后再也不会有它重生的机会了，结果……”
结果什么？在对方催眠一样的沙哑声音中，方悦的身体开始发软，意识逐渐倦怠。
“你出现了……你会让一切重新开始，我不能坐视不管，我要亲手扑灭这个苗头。”
浓重的困意像一张密网，层层地勒住了方悦的意识。
此时方悦已察觉到不对，可他已无力挣扎，像一条搁浅已久的小鱼，瘫在椅子上等待着接下来的命运。
方悦的喘息越来越弱，维持着一点意识要同外面的吴之林建立融合，猛然，脖上一点刺痛，一支注射管头扎入他的皮肤之中，管中淡蓝色的液体全数被推进他的体内。
瞬间，脑浆好像冻僵了一般，融合还未开始就已经被强行制止。
恐怖如同藤蔓在方悦心底滋长，这怎么可能？！
药剂起效很快，不消半分钟，方悦已彻底昏死过去。
全程杰夫都冷静地等在一边，直到方悦闭上了眼，他才有所动作，他从铁灰色的密码箱内拿出了一支小型脉冲枪，调好功率，打开保险，右手持枪，走向昏迷在躺椅上的方悦。
死了那么多人……
杰夫的手癫痫似地抖起来，时隔五十年，他这是第二次拿起武器。第一次他是被迫自卫的弱者，这次他是要痛下杀手的恶人。
方悦是无辜的，但不代表他是无害的，这次他可以隐瞒下来，但他不确定下次会出现什么意外，解决麻烦的最好办法，就是斩草除根。
在拿到方悦的报告那一刻，杰夫的心中就已经起了杀意，为此，他做了精密的筹划和周密的准备，然后千里迢迢地赶来执行，他知道外面的那个哨兵会因此把他撕碎，但他心中没有一点惧意，这是他应吞的苦果，他愿意为方悦和那场噩梦殉葬。
杰夫举起了枪，对准了方悦沉睡面容的眉心。刹那间，记忆中积攒多年的浓厚血腥味淹没了他，他仿若一个求生不能的溺者，彻底崩溃和疯狂。
死了那么多人……再死一个也无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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