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刺骨的意识冰海中挣脱出来,方悦睁开极为疲乏的双眼,头颅仿佛有万钧之重,沉甸甸地垂落在胸前。
脑袋好似被千万艘战舰冲击过,没有一处不是混乱胀痛的。
爆炸的余音还在脑海中嗡嗡作响,方悦逼着自己收敛理智,很快就回想起来,他在爆炸瞬间被那个面罩人扯进高维裂缝之中,从而逃过一劫......
不对!
方悦悚然一抖,猛地发觉他和吴之林的哨响联系此刻荡然无存,脑中的感觉根本不是疼痛,而是不可明状的慌张和悲伤,在提醒着他双生的另一半缺失。
是凝药。
方悦只能想到这一个解释,之前在天秤号上闻到异香后,他便产生了和当初被杰夫注射凝药一样的熟悉感觉,被扯入裂隙之后便眼前一黑昏睡过去,冗长嘈杂的梦境过后,现在才将将醒来。
有先前凝药经验,吴之林应该没事......
方悦心口猛痛,愈发沉郁。失去和哨兵的羁绊让他感觉空落落的,这滋味相当不好受。
更加糟糕的是,他对他当下的处境一无所知。
方悦深喘几口后开始屏息凝气,全力应对不适,随即让肩背肌肉绷起帮助抬首,在听到颈椎发出几声抗议似的悲鸣后,他终于能直视前方。
不甚清晰的眼界内,黑灰蓝占据了大分,环顾四周后,方悦在无法看清的阴影处,发现一个沉默端坐的人影。
方悦动了动身体,这才发现自己被绑在用途不明的的宽椅上,双手双脚分别被一指宽的绑带捆缚在扶手和椅腿上,酸痛的脖子也被带状物固定在椅背上,现在除了手指,他全身上下都动弹不得。
试着挣动几下,方悦就明了这除了加快体力流失外毫无作用,只好放弃。
随后他把目光投向那模糊不清的身影,几番努力眨眼凝眸后,终于能勉强看出个轮廓来。
“你......”一开口方悦就感觉嗓子如被沙砾磨过般嘶哑难听,不过他也顾不了太多:“你是谁?”
意料之中的无人回应。
冷不丁地,方悦感觉眼前一闪,像是有层阴翳从眼眶中脱落,所有景象恢复清晰如常。
旋即方悦看清了那身影的全貌,赫然,他瞳孔骤缩,脸色煞白,错愕中他喃喃自语地回答了自己的问题:
“吴......吴可?”
“......突发新闻......我台记者确认......周元帅有意为陆议长背书,证明吴之林和其伴侣的牺牲与陆议长全无关系,他也相信议院和警部必将会把真凶绳之以法。元帅号召,眼下是战争正酣,局势要紧时,应该同心......。据悉,这是在吴舰长和方副舰长死亡后一个月内,周元帅首度通过东月发言人阐明立场......”
新闻里的播报声沉稳而平静,但播出的这条新闻却在舆论场上掀起轩然大波。
元帅的这则声明看似是为了平息一个多月来的争论猜测和阴谋论,实际上只会让事件发展愈发甚嚣尘上,不可控制。
各种声音和不满井喷而出,无外乎都是为周凌尘叫屈:
“议长胁迫周元帅!”
“军部是不是拿元帅亲属不当回事,这都能糊弄?!统帅难道把这事当作政治交易筹码了吗?!”
“元帅在前线无法脱身,他们就这样对付元帅!”
“议长其实是和克因罗术一伙的吧??”
“听说议长一直不满周副议长......”
本就如火上蚂蚁的陆议长这下更是众矢之的,只能躲在家中准备撰写辞呈,刚叹吁抹泪没多久,管家来报:警部部长齐盛携向导张心屏来访。
原警部部长因为防卫不力已经自发请罪辞职了,接替他的不二人选便是齐盛。
陆议长这时候哪有心思见访客,正要摆手拒绝,手抬到半空时忽然想起:齐盛是周凌尘的人。
周凌尘现在的势力可以说庞大难言,最大的政敌已然自杀,警部部长则是他忠心下属,副议会长也是他哥,老东家军部和GGS自不用说,现在联盟高层“一院四部”的格局中,除了法院自成一派,其他都在他的麾下,基本上一呼百应,就算当年大名鼎鼎的独/裁者格温都未必做到像他这样人心所向。
这个时候,拜访他这个落难的老头子干什么?
总不能是来兴师问罪的。
陆议长深知,就算痛失亲子,周元帅再怎么丧失理智,也不会把这事冤枉到他头上,顶多是不为他开脱罢了,发的那个声明虽然令他更为难办,其实平心而论,已经够厚道了。
从心底而言,陆议长倒挺希望周大元帅能雪中送炭一把,不过也没厚脸皮到主动跟周元帅通话要求声援,只想着等风波稍息,元帅冷静多时后,再让对方帮自己澄清一下。
不过没想到对方先来登门拜访了,这肯定是经过周凌尘授意的。
沉浮联盟权利核心多年,陆议长人情世故比谁都精通,结合之前周凌尘突然发的声明,不过喝了口水的时间,他就大概猜出了齐盛的来意——无事不登三宝殿,对方应该是来谈条件的:要用他这里的某些条件,换来周元帅的彻底支持。
至于现在自己手中还有什么是周凌尘需要的,陆议长隐隐也有了答案。
齐盛和陆议长也认识不短时间了,见面后两人也没你来我往的客气,齐盛直接开口道:“议长,周司令知道之前天秤号爆炸一案并非议长责任,所以愿意为议长向公众澄清误会。之前声明的内容和时机有些考虑不当,效果适得其反,所以还请陆议长见谅。”
陆议长诚恳回道:“哪里哪里,周元帅痛失爱子,还能想着我,我已经很感激了。”
张心屏接着道:“周司令让我转达:他愿意露面为陆议长向社会好好辩白缘由,帮议长走出现在的困境,不过,在这之前,还请议长伸出援手,帮他一把,准确的说,是借他两样东西一用。”
这才是正题。
陆议长不由坐直身子,挺起老腰板,拿起水杯,镇定问道:“什么东西?”
“第一样。”张心屏温和一笑:“您的电子签名。”
看似庄重的陆议长手一抖,差点把滚烫茶水全泼往自己腿间。
又是该死的签名!
陆议长想不明白了,一个限制颇多的议长签名,能干的事情根本不多。周凌尘现在要什么没有?借这个干什么?!给自己签署升任统帅令吗?!
齐盛见陆议长表情逐渐失控,主动开口解释道:“我们需要您的签名,签署在两天后警部出具的“天秤号爆炸案”调查报告上。”
陆议长只觉得不可思议:“既然是你们警部出的报告,送到我办公室,正常递交上来我不就签了吗?”
“因为报告有问题。”齐盛淡淡解释道:“是修改过的。不是调查组递呈的原版,无法通过您办公室专员们和‘混沌’核心的审核。”
陆议长饶是见多识广,也被齐盛的淡然震惊了,身为警部部长,公然篡改警部绝密报告,还把这事坦然告知联盟公正公平公开的象征——大议会长,且面上丝毫不显愧疚,这得什么样的心理素质?
“你们修改了什么?”陆议长实在好奇,这报告他也没看过,只知道军警部都出动了最顶级的技术专家,虽然还没有查出幕后元凶,但报告内容应是相当接近真相和详尽准确的。
张心屏早有准备,他拿出一块电子屏,递给陆议长,上面左右分屏显示了两份报告,各长达100多页。
“周司令很相信您,我们无意隐瞒。这里是全部内容。”
陆议长匆匆浏览一遍,最后停在某个高亮处,仔细看过后,陆议长眉头微皱,抬头询问道:“难道是因为......”
张心屏应和地一点头:“是的。这条线索事关重大,不能公布——联盟内部尚有我们所不知的力量,操纵着这一切。我们必须假装一无所知,才能顺藤摸瓜的查下去。”
随即他保证道:“如果报告出现任何问题,司令说由他负全部责任。司令希望议长明白,他不是以元帅之势来胁迫议长,而是以多年朋友和一位父亲的身份恳请议长,答应他这一请求。”
望着手中报告所指的线索,陆议长心知周凌尘的选择恐怕是正确的,对他来说这笔交易也是最为合适的。
真是败也签名,成也签名。
陆议长思来想去,心一横,冲两人点了点头:“好,还有第二样要借的是什么?”
张心屏松了口气,最难办的条件都谈下了,第二个要求就更为简单了:“您的议长权限。司令想从三个指控核心的底层存储区查一些信息。”
“......”
“直呼名字是不礼貌的,你应该叫他......爸爸。”
方悦尚沉浸在震惊之中,一道怪异阴森的声音自背后传来,方悦下意识回首,却被脖颈上收紧的束带一勒,险些窒息。
从方悦的椅后转出一道人影,悠悠地走近目光木然的吴可。
是那个面罩人!
方悦忿然一挣,却仍然动不了分毫,控制着他的五处电束带越挣越紧,冷汗自背上汩汩而下,方悦却不肯就此放弃。
面罩人在吴可面前半米处站定,侧身瞥向方悦徒劳的挣扎,没有五官的漆黑面罩显得格外恐怖无情,他蔑笑道:“我劝你还是要冷静一点,如果你不想被束带电击的话。”
闻言方悦骤停,恨恨地盯着面前的人。
面罩人毫不在意,还颇有兴致地对方悦道:“基因真是个神奇的礼物。你难道没看出来,吴可和你的哨兵长得很像吗?”
方悦看向和照片还有记忆画面中气质全然不同的吴可,根本无心关注面罩人的话中意,只觉得心中怆然。
吴可还活着......却成了这副行尸走肉的样子。他那白皙修长的后颈上,还留有长时间冰冻休眠留下的蓝色痕迹未曾消退,应该是刚被解除休眠不久。
“你应该庆幸他们俩长得这么像。”面罩人凝视着吴可,半晌不动:“不然你那位哨兵可活不到遇见你。”
方悦眸子微震,问道:“你早就认识吴之林?”
“比你要早得多。”面罩人语气冰冷许多:“他,还有周凌尘,从我身边夺走了吴可。”
“......什么意思?”
“不过现在吴可是我的了,只是我一个人的。”面罩人没有回应,而是话锋一转,炫耀又痴迷地对方说道:“他长得真美,不是吗?”
话音未落,面罩人便抬起手臂,似乎想要触摸吴可的脸颊。
从始至终,吴可都没有任何反应,目光呆滞,空洞无物。
“别碰他!”
一道黑影掠过疾风而来,窜过面罩人身侧,挡在吴可身前。
面罩人毫无防备,连退几步后才看清黑影的面貌。
那是一只珊瑚鹿,此刻正昂首屈蹄,侧展着身子,圆目怒睁盯视着他。
沙哑的声音自身后传来,面罩人颇为惊讶地回头看向方悦,这时方悦本来绝无可能还能放出精神体。
方悦额冒青筋,勉力支撑着摇摇欲坠的思维堡垒,同时操纵着珊瑚鹿护着吴可:
“别碰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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