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月基地某间医疗室外,雷樊和穆少何面面相觑,难得表情一致地面目严峻。
白助理在走廊上来回踱步,看到雷樊按耐不住要冲进去,急忙伸手按住:“司令还在里面呢。”
“我知道他在里面。”雷樊咬着后槽牙道:“就是这样我才非要进去不可,怎么能让他自己一个人看着吴之林醒来?鬼都知道他会宰了对方。”
白助理面露犹疑,还是道:“我们得相信司令对吴之林的感情。他们必须得解开这个心结,这样司令才能帮助吴之林......”
“道理谁不懂?!可现在说再多也是屁话!”雷樊打断白助理的解释,胳膊一翻甩开对方的手。
“白助理你别忘了,我也曾是名哨兵,我也清楚杀死向导的凶手对于一名哨兵意味着什么。”雷樊恨恨地说了几句后,毫不犹豫地启动门上密码开锁屏,而周围都达成默契般无人阻止:“我当然相信司令的感情,但我更相信哨兵的本能。”
“......”
“对不起,密码错误。”
“草!”看着屏幕上的红光,雷樊忍不住爆了句粗口,接着望着惊讶的众人:“司令居然改了密码!”
素白一片的医疗室内,静寂无波。
不知过了多久,病床上的人眼皮微动,缓缓睁开,几秒钟后意识便从沉睡中回过神来,瞬间眉眼剧颤,痛苦地皱缩在一起。
他失去了方悦......
也失去了一切...
绝望之潮澎湃如瀑,哨兵无心挣扎,甘愿沉沦。
就在吴之林想要抬手自戮的下一秒,腕上的镇定剂悉数打进生效,他的胳膊随之软软地垂了下来。
在药物的作用下,吴之林痛极的眼神逐渐变得空洞,很快他就意识到了什么,目光微斜,看向床边。
床边,周凌尘坐在金属椅上,目光冰冷地看着吴之林的一举一动,不发一言。
自吴可去世那日后,数十年来,他们父子两人,第一次距离如此之近。
吴之林凝望着周凌尘,眼神中没有以往的怨恨与冷漠,而是有星点的愧疚点缀在绝望的霾黑上。
他想起了所有。
电子流洗刷了他的全部脑神经,包括因不肯接受而尘封的记忆区,就像层层波浪,把所有的不堪往事冲上了沙滩,晾晒在太阳下。
他杀了自己的父亲,又无力拯救自己的向导。两位挚爱,都因他手而死。
就算已经痛无可痛,但每呼吸一口,吴之林都觉得全身像是凌迟割肉般钝疼。
能逃脱和赎罪的,只有一种方法。
但是很显然,目前来看,没人想要他死,他几乎是求死不能,镇静剂可以维持很长时间。
不过......
“是我害了他们。”吴之林仰躺在床,沉默片刻后,忽然道:“对吗?方悦.....还有......爸爸呃!”
话音未落,他就被人扼住脖子,周凌尘猛然暴起,掐着吴之林拖至身前,目光森冷,恨不得立刻致人于死地。
数条输液管的断裂声和被牵连着掉落一地的仪器叮当声混杂碎响,扰得屋内一片狼藉。
吴之林上半身被迫直起,半跪在床边,脸色苍白,毫无反抗之意,像是引颈就戮的濒死天鹅,脆弱易碎。
周凌尘俯视他,臂膊上的肌肉隆起,他无法自控地收紧了手掌,掌心下是吴之林疲败苍白的脖颈,只要一收力,顷刻就可了断,结束这多年来的梦魇和杀意。
可是望着近在咫尺的,和夏可有几分相似的面容,向来以坚毅果断闻名联盟的周元帅居然有些情绪飘忽,他开始不由自主地回想:
最后一次,他们父子肌肤相触是什么时候?
好像那时吴之林才7岁,哨兵天赋初现,在同龄者中佼佼无敌,那日趁着他在家,他硬是把自己牵到玩伴们面前,小手执着地牵着父亲厚重的大手,向来沉稳的脸上掩不住的喜色,骄傲地介绍道:“这是我爸爸!他可是五星舰长!我将来要像他......”
医疗室不大,却好像有无边的寂静,一站一跪的两人相对而视,周凌尘又想自问:
最后一次,他们父子对视是什么时候?
应该是吴可出事前几天,他即将执行紧急任务,半夜里打算悄然离开,因为吴之林生着病,吴可留下来照顾他,7岁的小哨兵发着高烧,听到动静还是跌跌撞撞跑到门前去送他,光着脚被吴可半抱在怀里,身上裹着厚毯,眼睛比头顶的星辰还要亮,因着病痛含着一汪泪水:“爸爸你一定要注意安全,早点回来......”
看着手中扼住的青年,周凌尘感到力气尽失,缓缓松开了手。
就在此时,这位极为俊朗的哨兵竭力挺直腰身,暗淡的眸光忽然亮起,仿若燃尽最后火苗的残蜡,决绝璀璨。
见惯生死离别的周凌尘对这种目光再熟悉不过了:吴之林一心求死。
自吴可走后,周凌尘首次想要未战先败,熟悉又陌生的痛苦攥住了他的心脏,把他扯回了时光尽头。
恍惚间,身前半跪的青年面容与门前送别的男孩面貌重叠融合,那双修锐的眼睛看尽了世间的沉浮悲欢,却同那时一样的饱含单纯和期许。
“杀了我吧。”
吴之林淡然一笑,然后说出两人二十多年都在竭力回避的那个词:
“爸爸。”
“......”
片刻之后,枯寂的空气似乎微不可查地颤了下,接着传来咯嘣一声。
那是骨头崩裂的声音。
......
面罩人心情极好地对着方悦讲了一大通,继而又去摆弄桌上的仪器。
方悦低着头看似神游天外,余光却一直牢牢地粘在面罩人身上。
在口内阵阵酥麻的持续刺激下,慵懒麻木的感觉在飞快消退,取而代之的是杀心和愤怒。
面罩人的黑袍不时扫过工作台,被压住一部分,黑袍收紧,腰身的轮廓一览无余。
被黑袍包裹的上半身平滑一片,没有任何武器的痕迹。
随后方悦瞥过那黑袍的一双窄袖,袖口随着面罩人抬手的动作时不时绵软地滑落几分,显示出袖中也不可能藏匿任何东西。
看来面罩人对第一阶段的实验成功很是自信,不但放松了对他的钳制,在如此近距离之内,居然也没有任何防身措施。
方悦毫无声息地直起身子,收腿攥拳,微微绷紧全身肌肉,蓄势待发。就算是他身体再虚弱,毕竟也是受过战争捶打的高阶向导,几步之遥内的徒手袭击,他有把握一击必杀。
吴可在一旁呆呆地站着,对方悦的一举一动不做任何反应,神情不比一截木头更灵活。
方悦耐心地等待着,直到看到面罩人慢慢地朝工作台俯下身子,好像要观察什么。
就是这时!
方悦一跃而起,电光火石间猛窜几米,同时手斜为掌,眼看就要朝着对方毫无防备的薄弱脑干处当空劈下!
不过只差十多厘米,忽然方悦听觉告警,身后传来细微的破空之声,紧接着颈后就是一道劲风袭来!
方悦只来得及匆匆收掌,然后往前一扑,却仍然没躲过突来的攻击,脑后被打个正着,力道之大得足以把方悦疼得半天爬不起身。
踉跄着摔倒在地,方悦顾不得面罩人的反应,只是震惊地回首看去。
吴可手持脉冲枪,枪管上银光刺眼,握把侧面还沾有零星的新鲜血迹。
看着枪上那猩红的颜色,方悦这才感觉到脖后刺凉,似乎有几缕液体流了下来。
方悦嘴唇哆嗦了几下,眸光闪烁,不知道是因为疼痛,还是因为被吴可拿枪击倒这个事实。
“啧啧。原来你的思维还没完全垮掉啊?”
方悦抿紧嘴,口腔内的铁锈血味不断绵延,
之前孟景偷偷扔给他的防被催眠的小电子球此刻在他口内深处嗡嗡作响,帮他保持着理智。
这是布克集团思维防护技术的最高结晶,不过米粒大小,便可通过刺激神经突触,抵御物理和心理的双重催眠,孟景虽然猜错了敌人手段,不过正好歪打正着,帮助方悦维持了生理意义上的清醒。
因为电子球的存在,方悦第一阶段的实验其实算不上成功,但这也不能帮他撑过太久。
面罩人转过身,看着脚边趴卧的方悦,可惜地叹道:“你早就该明白,要是想杀我,就得先对付吴可。我已经告诉过你了,吴可是我的了,他现在绝对服从于我,比任何智能管家还要忠诚。这也感谢你。如果不是你来替代他成为新的试验品,恐怕他这时连路都不会走呢。现在他能自主行动和说话了,再过一段时间,他就和原先没什么两样,会聊天,会笑,会......”
意味深长的停顿让方悦心中泛寒。
“可惜那时候你已经欣赏不了了。”面罩人冷笑几声,抬手示意。吴可果然听话地揪着方悦的头发,逼迫方悦半跪起身,高仰着头,面向着面罩人。“现在看你精力这么旺盛,不如趁早开始第二阶段‘实验’吧。”
脑海又被外力生硬地刺入,意图翻洗和掌控所有残留的意识。
虽然极为难受,但方悦还是暂且撑住了。
很快,面罩人也发觉了方悦的残留意识比他想象中更多。
“嗯?居然还有思维防线?难道第一阶段的实验失败了。”面罩人怪异的语调里透着阴森:“你还真是坚强,就你目前的表现来说,足以让所有联盟的科学家大吃一惊,毕竟你可是克服了哨向本能。”
”……”
哨向本能一词,让方悦心头一跳。
“无论哪个专家都不会相信,一个向导,居然能在......对了!”面罩人对于击溃方悦的理智势在必得,他故作恍然道:“你还不知道外面发生了什么事对吧,更不知道吴之林已经......”
闻言方悦浑身僵硬发冷,死死地盯着面罩人。
面罩人却话头一截,残忍地笑了两声,抬头转向吴可,扬了扬下巴:“也许你告诉他比较好。这样他才会相信,吴之林现在怎么了......”
“他死了。”
方悦被枪顶着太阳穴,本就不多的血色瞬间褪尽,不敢置信地望着吴可。
吴可清浅的眸色此刻极为淡漠,目光像是冰棱穿透了方悦的心脏,接着他机械般地又重复道:
“吴之林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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