救赎?
什么意思?
阿绿有些困惑。
但是,碍于对方的身份,她无视了这句稀奇古怪的话,又问:“您要见老爷吗?我可以去通传一声。”
在她眼里,有财力身着绉绸制衣裤的男子,也只能是主人家的贵客了。
“呀……”
橡白色长发的青年轻轻偏过了头,露出了轻快的笑。这笑意像是浮在水面上的花瓣似的,轻悠悠,带点儿招摇与顽劣,叫望着他的人都能忘却俗世的烦恼。
“我可不是来见什么老爷的。——硬要说的话,你就是我今天想见的人吧。”青年这样说。
阿绿的目光闪烁一下,脚步悄然后退:“……我?”
青年想见的人是她?
“是呢。”青年点头,金色的对扇靠上了自己的面颊。他的目光轻轻转动,上下扫视着阿绿的身形,仿佛在比量着她的身高,“你看起来,可真是小得可怜啊……”
不知为何,阿绿的脊背微微发冷。她觉得自己像是被冷血的蛇所盯上的猎物,下一秒就会被吞吃入腹了。
“我不认识你。”阿绿说。
“唔,确实。”青年好整以暇地说,“但这不妨碍我对你施行救赎,也不妨碍我送你去往极乐之地。只不过,现在的你可真是太瘦小了,这让我稍稍有些……扫兴。”
这话太奇怪了,阿绿心底的不安越来越强烈。
救赎?极乐?
莫非这个男人想假扮神官,来乞讨供钱?
阿绿又向后退了一步,戒备地说:“我不需要救赎。……你找错人了,我没钱供奉香火。”
“诶?”青年眨了眨眼,竟露出一点受伤的神情来,仿佛眼睁睁看着糖果被夺走的孩子,“不需要救赎?难道你不想要无限的快乐吗?”他问。
阿绿摇头,说:“什么‘无限的快乐’?那不是我这种下等人可以拥有的东西。”
像吉川老爷那样有钱有势,才有资格得到无限的快乐吧?
不,吉川老爷也不行。夫人的病药石无医,有钱也治不好。法师、巫女、大夫,全都无计可施,老爷愁得头发都掉光了,他也并不快乐。
“喔……”青年若有所思。片刻后,他又露出了兴致勃勃之态,问,“你怎么知道你无法获得‘无限的快乐’呢?我既然决定救赎你,就不会在乎你的身份如何。……来吧,告诉我,你想要什么?在救赎之前,我都可以满足你。”
闻言,阿绿的眉轻轻地跳了一下,心底浮现了一个大胆的念头。
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紧张地说:“我…想和妹妹一起离开这里。你能帮我实现这个愿望吗?”
青年歪了下头。“当然,”他笑了起来,像是个不谙世事、无忧无虑的孩子,“这样的小事,根本没什么难度。不过,我虽然愿意帮你获得快乐,可我也需要你付出一定的代价。”
“代价?”阿绿的手指紧紧地蜷起,“什么代价?”
青年说:“这个呀……得让我好好想一想。”接着,他便露出了思索的神情。
阿绿紧紧地盯着他,像是想从他的脸上找出戏弄之色来。但这青年认真起来的模样,却当真有一种令人信赖的可靠感。也许,这是因为他那双如雾气又如梦境一般迷幻的眼睛,会将人不自觉地蛊惑了。
片刻后,青年的笑容陡然变得灿烂了。他说:“我想好了。”
接着,那柄金色的折扇探到了阿绿的下巴处,轻轻地将阿绿的面孔抬了起来。
“代价就是——”青年的眼睛微微笑弯了,“你要努力地活下去,把自己养得美丽一些。等到差不多的时候,我就会来救赎你……”
阿绿愣了一下。
这太奇怪了——“努力活着”、“把自己养得美丽一些”,这算是什么代价?
说是“关心”,那还差不多。
“怎么样?”青年笑着问她,“要和我定下这个约定吗?”
金色的扇缘紧贴着她的下颔,又往脖颈滑去。那扇子很冷,没有一点儿温度,会让人不禁想起供奉神明的幽深殿宇,也是同样的寒寂空旷,毫无烟火。
扇子最终停留在了阿绿的颈侧。阿绿的目光闪烁了一下,她记起自己的颈侧有两个小小的疤痕,像是蛇牙咬下去那样的痕迹。
要答应吗?
虽说面前这个男子所说的话,如醉汉的酒后之言一般不可靠,但她也可以试着赌一赌。万一,他当真有能力劝说老爷放过阿静呢?
即使答应了要被他“救赎”,但只要离开了吉川家,她就立刻逃往天高地远的地方。日后是否会与这青年再相见,那都不好说,也没什么好怕的。
“……好。”终于,阿绿下定了决心——她打算赌一把,“我答应你。”顿一顿,她转过头,将脸从青年的折扇上移开了,说,“我妹妹被关在仓房里,门前有好几个男人看守。那些人个个都比你高大强壮,你打算怎么做?”
橡白色长发的青年笑得愈发眼眸弯弯。
“你的妹妹……我记得,是叫做阿静吧?”他说,“你就在这里等我吧。我马上就会回来的,不必着急~”
阿绿轻怔。
不容她提出怀疑,这青年的身影就已经从她面前消失了,仿佛几乎没有存在过。
阿绿四处转头,院中的景色一如方才,冬日的寒雾抹在枯枝梢头,夜晚寂静得让人浑身发寒。
她没有如青年所言的那样,安然地坐下等候,而是紧张地站着,目光远远地眺望仓房的方向。
冬夜如此安静,她能清晰听见自己如擂鼓似的心跳。
那个男人是怎么知道阿静的名字的?
他为什么要来见自己?所谓的“救赎”,又是什么意思?
重重疑云环绕在她的心底,让阿绿的不安愈甚了。
就在这时,她的耳边响起了青年轻佻的声音:“如你所愿,我将你的妹妹带来了。”
阿绿愣了一下,立刻扭过头去。那橡白色长发的青年竟已不知不觉地回来了,悄然站在她身侧。从始至终,他的行动都是无声无息的,仿佛寂静的鬼魂。而此刻,他的手中横抱着一个人,正是阿绿的妹妹。
“阿静!”
一看到阿静那被裹在薄毯中的、苍白瘦削的脸,阿绿就紧张起来,连忙奔过去,从青年的怀中接过了妹妹。
阿静病得太久了,身体轻得像羽毛。阿绿搂上去,只觉得被骨头硌得难受。此时此刻,阿静似乎尚在高热昏迷之中,苍白的面颊上浮着一点病态的潮红,嘴张着,急促不安地呼吸。
“她看上去快要死了呢。”青年很好心地提醒,“如果想要她活着,最好赶紧去找个人类的大夫~”
“我知道!”绿搂紧了妹妹,将袖口卷得更高,艰难地换成了背着的姿势。将人背稳妥后,她扭过头,对趴在自己背上、昏睡不止的阿静小声喃喃,“再坚持一会儿,我这就带你去找大夫。”
说完,她抬腿就想往外跑。
“不收拾一下行李吗?”青年问她。
“我没什么可以收拾的。”阿绿回答。
她没有衣服财物,也没有什么可以留恋的。在这个吉川家里,只有妹妹阿静算是她的挂念。
“那你可以出发了。”橡白色长发的青年笑嘻嘻地说,“从这里出门后,就不要再回头了。无论听到了什么声音,都不要扭头看哦……还有,记得我们的约定。”
“……”阿绿停下脚步,眉心微锁。她呵着白气,远远地问道:“你叫什么?”
青年歪了歪头,露出深思的表情。片刻后,他说:“你就喊我——‘教宗阁下’吧。你的母亲也是这样喊我的。”
阿绿愣了一下。
教主阁下?母亲?
她的心底有许多疑惑,但是背上传来了阿静痛苦微弱的呻/吟,她不敢再耽搁,连忙背稳了病重的妹妹,转头就往吉川家外跑去。
长屋门前,负责看守的下仆不在;往日戒备森严的前院,竟一个仆从也没有。她就这样背着妹妹,径直跑出了束缚自己两年之久的吉川家。
但是,这还不够,她要跑的远一些、更远一些,直到不会被吉川家抓回去为止——
阿绿咬牙,将背上的妹妹托稳了一些,加快了脚步。她的草鞋踩在地上,发出啪嗒、啪嗒的响声,将寂静的夜色都敲碎了。街道两侧紧闭门窗的房屋、落寞的电线杆、高大的柳杉树,都被她丢在了身后,她一路穿过了香取镇,朝着镇外的医馆跑去。
不知过了多久,她隐约听到了凄厉的尖叫。伴随着一阵骚乱的响动,小镇的西面亮起了一团火光。
因为那突如其来的火焰,阿绿的脚步一顿。
她原本想扭头去看,但刚侧了点儿视线,便立刻将目光收回来,继续头也不回地向前跑去。
——从那里出来后,她就不能回头了。
无论听到了什么样的声音,都不要扭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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