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绿在鳞泷左近次的门外安分地等候着。
冬日的庭院里,地上的白色细沙与薄雪融在一块儿,干净清透。反季开放的紫藤花穗,在月光之下透着淡淡的妖冶之色。
她用破旧的鞋履蹭了蹭地上的小黑石子,心底有淡淡的不安。
义勇把她带回来,是想做什么呢?
是想让那位鳞泷老师严厉地指责她,好让她再也不要犯下偷窃的罪行吗?
就在她思考的时候,纸门传来刷拉响声,富冈义勇出来了。
“我和老师说好了。”义勇走下木廊,对阿绿说,“他会让藤屋的主人把你留下来做帮佣。你会做饭和洗衣服吧?”
阿绿愣了愣。
“把我留在藤屋做帮佣?”她有些不可思议。
“嗯。”义勇侧开头,目光冷漠,“这是老师的主意。恰好藤屋的主人想要一个帮手,干脆就把你留在这里工作。”
阿绿的目光闪烁一番,心里竟有一种吃了梅子一般的酸涩之情。
没想到,她在麻叶镇上处处碰壁,根本找不到工作,连吃饭的钱都不大掏的出,而那位鳞泷老师却愿意为她说情,帮她找了这样的一份工作。
她张口,嘴中的寒气化成一团白色,徐徐升起。想说些什么,话又哽在喉中。
“不愿意的话,那就算了。”义勇见她不答话,便这么说,“你要走也可以。”
闻言,阿绿急忙深呼一口气,说:“我当然愿意!”末了,又冲鳞泷的房门欠了下身,很大声地说:“谢谢你,鳞泷老师——”
屋檐上的雪震了震,化成一团碎白落了下来。
等阿绿直起腰,义勇说:“今天已经晚了,藤屋的主人不见客。等明天,我再带你去见藤屋的主人。”
阿绿点了点头。
义勇目光淡淡地瞥了她一眼,转身向某个方向走去。阿绿见了,急忙跟上他的脚步,小声问:“我们去哪里?”
“厨房。”
“是要洗碗吗?还是烧水?”阿绿慎重地问。
“……是去找东西吃。”义勇似乎有些无语。
两人一前一后穿过院子,到了后面的厨房。木门一开,灶火的热意就扑了出来。在堆满了木柴、锅碗瓢盆和扫帚木盆的厨房里,阿绿一眼就瞥到了一抹熟悉的人影——锖兔正挽着袖口,蹲在一口小炉子前扇扇子。
“锖兔?”义勇似乎有些意外,“你……也来找吃的吗?”
“嗯。看到有剩下的饭,就打算烧点茶水冲一下。”锖兔说着,侧头看到了义勇身后的阿绿,眼底有略略的诧异,“啊,这个女孩怎么回来了?”
“……”
义勇犹豫了,没有立刻回答。
这一瞬,阿绿颇有些紧张。
义勇会直白地将自己所犯的事告诉锖兔吗?“她在外面盗窃,被我抓回来了”——他会说这样的话吗?
她的呼吸有些凝固了,细细手指也小小地蜷了起来,一双眼在义勇和锖兔之间来回打量着,紧张地观察着二人面上每一毫厘的变化。
厨房里有火炉子的噼啪轻响,茶水好像开了,发出咕嘟咕嘟的响声。不知过了多久,义勇终于说话了:“她找不到工作,就回来找我们帮忙。鳞泷老师已经答应让藤屋留下她了。”
……
阿绿微微松了一口气。
“原来是这样啊。”锖兔露出了淡淡的笑,“留在藤屋也好,这对身为‘稀血’的她来说更安全一些。”顿一顿,他抽出两条木柴作为凳子,对二人打招呼,“要来一起坐坐吗?我马上就把泡饭冲好。阿绿小姐还没吃东西吧?”
义勇很听他的话,无言地在木柴上坐了下来。
阿绿踌躇了一下,也跟了过去,在义勇的身边坐下来。
厨房里很狭窄,三个年轻人在火炉边一坐,就将这里挤得满满当当,世界也相应地变小了。
锖兔打开壶盖子看了看茶水,见水已经烧好了,就端来了剩下的白米饭和梅子。冲泡饭的时候,他顺口道:“藤屋的工作很累人,又要照看来这里投宿的客人,又要服侍藤屋的主人。不过,只要住在藤屋,就不需要为住所和饭食发愁了……”
阿绿听着锖兔的话,时不时点一下头。她的目光落进炭炉里,望见那些摇曳的火焰,眼前似乎又浮现出了吉川家的大火——
吉川家的火烧起来时,香取镇西面的天空都被映红了。吉川老爷、吉川夫人,还有那位喜欢画画、有着一对虎牙的吉川小姐,全部都死去了。
阿绿的四肢骤然一凉。
“你怎么了?脸色好白。”锖兔关切的声音,唤醒了正在出神的她,“是饿坏了吗?你先吃吧。”说完,他就将一碗冲好的茶泡饭递了过来。
阿绿有些恍惚地抬起头,看到了锖兔温和平静的脸。锖兔的脸上有一道狰狞的疤,但他的目光却像是柔和的湖泊,又仿佛浸泡着淡淡的月色与星光,让人心生宁静。
不过——
不知为何,锖兔的脸上有一团炭灰。这团灰扑在锖兔的鼻子与脸颊上,硬是让一位端正的少年变成了花猫的模样。
“谢谢……”阿绿接过茶泡饭,试探地提醒道,“锖兔先生,你的脸……”
“脸?”锖兔大概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胡乱地拿袖子抹了两下,结果,他脸上的灰痕愈发脏乱狂野了。原本还只是一只花猫,现在则成了刚从煤山里出来的黑猫,这让阿绿忍俊不禁。就连义勇,都微颤着肩膀将头别了过去,一副憋着表情、不想破坏形象的样子。
见二人反应如此,锖兔的神色有微微的困惑,他走向了装有水的木盆,冲着水中倒影一看,然后紧张地喊了起来:“怎么会这样?!”
阿绿忍不住笑出了声。
一时间,她暂且忘记了吉川家的那件事,而是低头闷声吃起了茶泡饭。
对富人而言,茶泡饭是粗陋的东西;但对饿了许久的阿绿来说,有米饭吃却是一种莫大的奢侈。没一会儿,锖兔递给她的那碗茶泡饭就被她消灭干净了。
吃好饭后,她将筷子叮当一声放在了空碗上。一股短暂的舒适满足感涌了起来,让阿绿感觉手脚暖洋洋的。
锖兔又去水盆边洗脸了——他脸上的煤灰很难擦干净,已经洗了三四遍,却仍旧有漏网之鱼——趁着锖兔不在身旁,阿绿小声地对义勇说:“谢谢你替我保守了秘密。”
——当锖兔问起她“为什么回来了”之时,义勇只说她找不到工作谋生,没提她盗窃的事情。要不然,锖兔今晚恐怕不会和她说话了吧。
面对她的道谢,义勇侧开头,说:“没什么。”
屋外传来哗哗的水声,锖兔终于把脸洗干净了。他用袖子擦拭着脸庞,问:“义勇,鳞泷老师有说过让阿绿小姐住哪里吗?”
义勇迟疑了一下,问:“难道不是和我们一起住吗?”他和锖兔就住在同一个房间。阿绿和他们两个一样大,都是这里的晚辈,当然也得和他们住在一起吧。
锖兔微愣,说:“可是,阿绿小姐是女孩啊。”
义勇更困惑了:“那又怎么了呢?”
锖兔摆正了面色,严肃地说:“义勇,你是忘记了吗!我们的房间可没有屏风、帘子之类的东西,怎么可能让男孩和女孩睡在一起啊!”
“……”义勇张了张口,陡然反应过来自己说错了什么。
下一刻,义勇那张板得紧紧的脸,迅速又别扭地发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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