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之后,阿绿与义勇的关系似乎缓和了许多。
至少,阿绿去他的房间拿衣服时,他不再态度激烈地抗拒,而是会老老实实地将衣服递过来,由她拿去清洗晾晒。有时他出门修炼了,则把自己的衣服和锖兔的衣服一起摆放在门口的箩筐中。
时间久了,连厨房的帮佣都打趣她:“阿绿要是嫁人的话,一定会是个周到的妻子。我看那两个整天练习剑术的男孩子就很不错!要不然,赶紧叫人去说亲吧。”
这个厨娘总是如此,前一回,她叫阿绿抓住兼先生这个有钱人,后一回,又开起义勇和锖兔的玩笑来。不过,这厨娘是一个五十余岁、儿女各自成家的妇人。她有这样的爱好,阿绿也可以理解。
每每阿绿听到这样的打趣,都会很直接地说:“我和别人可不一样。就算不嫁人、不结婚,我也能活得好好的。我干嘛非要做别人的妻子呢?”
话虽如此,厨娘却只当她害羞嘴硬,哈哈大笑着离去了。
今日,厨娘又拿同样的话来打趣她,阿绿敷衍地说了两句“人家可不喜欢我呢”,便匆匆地跑开了。庭院的衣服已经晒干了,她得赶紧去收起来,免得晚上下雪,衣服又白洗了。
院中有雪,那是前天夜里下的,轻薄的一团白,像是棉絮洒落在地上。快要新年了,换作是小镇上的其他地方,恐怕已经充满了喜庆的氛围。女子们穿上了花枝招展的新衣,在腰带和发髻上精心妆点,又成群结队地去神社拜访,祈求来年的好运气。
不过,这藤屋的时间似乎是凝滞的,一点儿都察觉不到新年即将到来的气氛。又或者说,那四时盛开的紫藤花,让人分不清如今的春夏秋冬。
她挨个挨个收下晾绳上的衣服,不经意间,脑海又掠过了厨娘方才所说的话——“我看那两个整天练习剑术的男孩子就很不错!要不然,赶紧叫人去说亲吧。”
阿绿攥紧手里的衣服,身形一凝。片刻后,她低低地嘟囔了一声:“怎么可能!”
她和那两个人之间的距离远得可怕。他们是剑士,会成为猎鬼之人、为了守护他人而战斗。而她则连“鬼”是什么都不清楚,就是个穷得可怜的小侍女。她与锖兔、义勇,完全是属于不同世界的人。
这样想着,阿绿轻轻地撇了撇嘴。
就在这时,她察觉到手下的触感有些不对劲——刚收下来的、义勇的衣服上,似乎有一条口子,突兀地横在衣襟处。
她微微一惊,连忙展开衣服一看,果然如此。暗赤色的外袍上,赫然有一道半指那么长的裂口,颇为刺目。
看到这道裂缝,阿绿有些傻眼了。
不会吧?自己的力气竟然这么大吗?刚才出了个神,竟然把义勇的衣服给拽出了一道口子?她怎么不知道自己这么有本事?她竟然一点感觉都没有。这道裂口,真的是她弄的吗?
而且,这件衣服对义勇来说很重要,是他用亡姐的遗物制成的,是对故去亲人的纪念。自己竟然把他的外□□破了,这可太过分了!
阿绿有些紧张,连忙去找了针线包来,想要将这道口子缝起来。她仔细挑选了颜色相近的丝线,坐在池塘边的石头上,拿针头比划着裂隙的长度。
池塘的浮冰半化,有一片枯黄色的落叶在水面上打着转慢飘,碰到碎冰了,便拉起一道涟漪。因为天冷,她朝手掌呵了几口热气,又搓了搓掌心,这才慢慢将针头刺入了衣料中。
缝线一针一针游走,慢慢将裂口收起。可即使如此,补完之后仍旧能看出一二痕迹。阿绿一边握着针,一边在心里懊悔地酝酿着道歉的言辞。
她该怎么和义勇说才好呢?是该直接说“对不起我弄坏了你的衣服”,还是稍微狡辩一些,说“我也不知道这是不是我干的”?
最后一针落下,她将线头打了个小结。此时,她的耳畔忽然响起了一道嗓音:“绿?”
阿绿瞬间就辨别出这是义勇的声音。
因为心虚,她人直直地从石头上弹了起来。慌乱之中,绷直的丝线掠过手指,还将她的指腹给割伤了。不过这样的小伤算不得什么,就是有些痒烫。她将手往袖子里一缩,就把伤口抛在了脑后。
不知何时,富冈义勇走到了她的身后。他有些狐疑地看着阿绿手中的衣物,问:“你在做什么?”
阿绿瞬间紧张起来。
怎么办?她该怎么为自己狡辩开罪?就说是鸟儿弄的?还是说衣服收下来就这样了?不,这太不诚实了……
想到最后,阿绿略微沮丧了面孔,双手将衣服呈了上来,说:“抱歉,我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但是你的外套…好像被我弄破了一道口子。”
义勇的面色似乎更狐疑了。
“不过,我已经尽力将它修补为原样了。我知道它是你姐姐留下的东西……”阿绿声音越轻了。她紧张地将衣襟展开,将缝补的地方指给义勇看,“就是这里。”
“啊……这个,”义勇的面色放淡了,“那是我自己弄的。”
“诶?”阿绿愣住。
“练习剑术的时候,不小心割破的。”义勇说。
“?”阿绿有些傻了。
枉费她愧疚自责了那么久,原来这道裂缝完全和她没有关系啊!
她微微松了口气,说:“总之,我已经帮你把衣服补好了。只要不凑近看,应当是看不出的。”
义勇点了点头:“谢谢。……你的手,没事吧?”
阿绿伸出自己的手指,说:“没事的,血已经止住了。”说完,她就转了转手指。正如她所说的那样,本就不深的伤口,不过那么一会儿时间,就已经凝结住了。
但是,义勇却皱眉,说:“包一下手吧。”
“啊?”阿绿微愣,“不用啊,这么浅的伤口……”
“包一下手。”义勇严肃地说,语气很重。
不知为何,少年的神态显得格外执拗。再加上他原本就稍稍有些固执,脸庞板起来后,就让阿绿有了不敢辩驳的想法。于是,阿绿小声地答应了:“好吧,你等着,我去找药箱。”
——她的伤口实在是太浅了,根本没必要用到绷带和纱布这些东西,只需要一颗糖就能忘得差不多了,但义勇却非要她包一下,也不知道是为什么。
药箱在玄关,阿绿走到那里时,恰好与兼先生碰上。
藤屋的主人赤着脚,倚在窗边看着外面的雪景,一手用木梳打理着他那黑缎似的长发。听见阿绿的脚步声,他侧过头来,问:“阿绿?你是来拿药箱的?受伤了吗?”
“一点小伤,没什么事。”阿绿将手指展示给兼先生看,“帮义勇先生缝衣服的时候割伤了手指,但已经好的差不多了。”
“确实是小伤,但还是要仔细处理,反正纱布也不贵。”兼先生说着,又露出若有所思的神色“缝衣服啊……说来,马上就要新年了。你想要新的衣服吗?”
“诶?”阿绿有些不解,因为兼先生的话题实在是跳得太快了。
“新年的时候,年轻的女孩都会想穿漂亮的衣服吧?”兼先生比划着,“就算初日前不穿,去神社初诣时也要穿新衣。之前见过有人将腰带绑成花的图案,真是太不容易了。”
阿绿摇头:“不用那么大费周章,而且,我也买不起新衣呀……”
“怎么可能会让你出钱啊!”兼先生爽朗地笑起来,“我的人,当然是由我付钱了。你喜欢什么样的花样?外面好像比较流行牵牛花,金鱼,梅枝什么的。”
话虽如此,阿绿还是拒绝了:“可不能叫兼先生破费了。”
见她执着,兼先生露出扫兴的神色:“看来你不喜欢这些花纹呢……算了,我再好好想一想,你先去忙吧。”
阿绿点头,打开了药箱。
取出纱布的时候,阿绿忽然想到一件事:义勇和锖兔,需不需要新年的衣服呢?她买不起成匹的布料,但是,如果仅是做一个香囊,她还是可以办到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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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绿离开去拿药箱时,义勇便站在原地安静地等她。
起初,他望着一旁的池塘发呆,看着水面上打转的落叶久久出神。然后,他就伸出手指,虚空比划着什么,看仔细了,才知道他应当是在模仿包扎的动作。
不仅如此,他还像是练习一般,低声磕磕巴巴地说起了什么:“让我包吧。……我来吧。……没什么。你自己做不好。嗯,我来…”
好一会儿后,阿绿的脚步声才响了起来:“我回来了!”
义勇愣了下,连忙将自己方才的练习成果说出来:“让我来帮你包——”
可在转身望见阿绿的一刹那,他喉中的话便止住了。
只见阿绿竖起了自己的手指,那原本有着浅浅伤口的地方,已经被她自己用纱布牢牢地包好了。她像是炫耀似地,轻轻地转动手指,说:“我已经包好啦,这下可以了吧?我包的还挺结实的呢……”
义勇沉默了。
片刻后,他迟迟地点头,说:“嗯,好。”
阿绿没有察觉到他的不对劲,只当他是太过认真。这么一点伤口,都要她仔细地包起来。明明对于一个仆侍来说,手上有伤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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