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夜晚,锖兔、义勇与阿绿在屋顶上一起坐了许久,直到新年的烟火次第稀疏,夜色渐渐沉寂下去为止。
屋顶的风是寒冷的,吹得人面颊生红。阿绿坐一会儿,就要摩擦着脚趾,再将手凑到面颊前呵一口热气。但即使如此,她还是没有早早地下屋顶去。
也许是因为屋顶上的风景太好了吧?离小镇很是遥远的高处,将远方的山峦与城镇尽收眼底。坐在这里,便有一种甩脱了俗世烦恼的感觉,仿佛成为了一位旁观者,贫穷也好,苦痛也罢,再也打搅不到她了。
身旁的少年们没有低过头,一直在看夜空的焰火。他们也非出身富贵,且生活勤苦。能在忙乱的修行之间停下来仰望花火,对他们而言也许是很难得的放松了。
“刚才这串烟花也太大了吧!落下来的时候,简直是下雨一样……”
当锖兔在低声地嘀咕这句话时,阿绿笑了起来:“雨才没这么好看!”
说完,她就在心底默默祈祷起来:希望来年的新年花火,也能这么好看。未必需要像刚才绽放的那朵烟花一样大,但至少得够亮,够绚丽,要不然就太令人失望了。
三个人看完花火后,便各自回房收拾了。因为是可以偷懒的新年,阿绿甚至没有收拾餐厅里的一片狼藉。也正是因此,她睡得很不安稳,梦中总有个兼先生拔刀追在她身后发飙。
“我花钱雇你干活,你却偷懒不洗碗!”
阿绿被这句斥责吓醒了。
醒来的时候,天已经亮得差不多了。她想起餐厅里的杯盏碗碟,急急忙忙起来梳头穿衣,想要赶紧去干活。
她叼着发绳,一边用手指梳头,一边用脚推开了移门。正当她心里盘算着时辰时,她忽而发现屋门前不远处的池塘里,似乎有什么亮晶晶的东西在闪烁。
她眯了眯眼,迟疑地走近池塘。并非她看错,那池子中确实有闪闪发亮的东西——一朵晶莹剔透的莲花,仿佛是冰雪所雕成的,花瓣如蝉翼那样轻薄,在阳光下折射着粼粼的光。
阿绿盯着这朵冰莲看了一会儿,忍不住弯腰伸手去捞这朵莲花。
这是谁做的?庭院里的雪都化得差不多了,能找到薄薄的冰再雕刻成这样栩栩如生的模样,简直是不可思议。或者说,根本就像是“法术”一样的杰作……
这样想着,她将莲花捞了起来。可就在莲花碰到她掌心的没多久,那冰作的花瓣便飞速地融化了,像是不胜她手掌的热度,迅速地化为了一摊冰水。一眨眼,莲花便消匿无形,只剩下一个小小的布袋留在她掌心。
“诶?!”阿绿傻了。
她放在手里这么大一朵莲花呢?!怎么瞬间没了?!虽说那莲花看起来确实是冰雪做的,可这融化的速度未免太快了!快到简直像是一场幻觉!而且,莲花在池子里的时候不融,到了她的掌心就融化了,这是怎么了?讨厌她吗?
阿绿满心疑惑,拎起了那个很小的袋子。袋子里也没什么东西,只有一块小孩子喜欢的金平糖罢了,简直像是哪位不具名的神祗悄悄在这里遗落了给孩童的新年礼物似的。
“什么呀……”阿绿简直莫名其妙,几乎怀疑自己是起的太早没有睡醒,以至于将梦境延续到现实来了。
她将金平糖收起来,去井边用冷水洗了脸,这才觉得清醒一些。
等到了白天时,她和兼先生说起自己“把装有糖果的袋子看成了莲花”,还引来了对方一阵猛烈的嘲笑。
“是睡得太少了吧?”兼先生笑的整个人向后养去,“你以后还是晚点起床吧。反正我们这里也没什么客人……”
话虽如此,阿绿可不敢当真起迟了。她总是忧虑自己太过偷懒会失去这份工作,因此照旧勤恳地对待藤屋的一切。准备早餐、洒扫庭院、整理房间、晒衣洗漱……
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藤屋都没有除了鳞泷师徒以外的其他客人。听说有猎鬼人来过此处,但他们很忙,所以没有来藤屋投宿便又匆匆地走了。
新年一过,春日就来了。虽说天还冷着,料峭的春寒笼罩着四野,但人已能想见春暖花开的模样了。雪没有再下过,冬天的残雪也渐次融化;不知何时,山间有了一星半点的红,那是桃抽出了花苞的迹象。
这段时间,鳞泷左近次指点两位徒弟的时间便少了,反而时常伏案桌边,仔仔细细地雕刻木头面具。阿绿去送饭时看到过一两回,鳞泷所雕刻的面具和他戴的天狗面具类似,但是是狐狸脸的形状。虽然没有涂上颜色,却已经相当有神韵了。
“这是什么?”见的次数多了,阿绿忍不住问。
“是祛灾的面具。”鳞泷这样回答,吹了吹手边的木屑,“义勇和锖兔就快要去参加选拔了,这是祈求他们能平安通过选拔的东西。”
闻言,阿绿竟觉得有些失落。
这些面具将会陪着义勇和锖兔参加选拔,换句话说,那两个少年都快离开这里了。
也正是因为选拔测试近在眼前,鳞泷老师才会减少对弟子们的指点吧?在这样紧迫的时候,临时的指点已经没什么大用处了,只能确保人不忘记剑的感觉罢了。
一想到那两个少年都会离开这里,她的心便染上了几分惆怅。
虽然不知道选拔到底是何等难度的,但她总觉得二人都足够强大,也能顺利地通过测试,成为真正的猎鬼人。此后,他们就会四处执行任务,踏上漂泊的旅途。
也许,他们再也不会回到这里来了。
不仅如此,猎鬼也是一项十分危险的工作。锖兔似乎说过,猎鬼人们往往活不到三十岁,就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死于非命。一旦成为了猎鬼人,就等于放弃了寻常人的幸福,终日在刀尖行走。
阿绿越想越难受。
她辗转了好一阵子,才稍稍解开了一些郁卒之意:猎鬼是那两个人的理想。他们之所以这样做,都是为了践行自己的信念。
但是,话虽如此,那种淡淡的惆怅和失落依旧萦绕在阿绿的心头。为了排解这种不安,她一有空,便跑到当初与义勇他们许愿的菩萨石像前,一坐就是许久。
她也不和石像说话,也不许愿,就一直沉闷地盯着石像,仿佛这样做就能让这樽菩萨的力量变得强大起来,能保佑他们当初在此地许下的愿望全都应验。
她的反常引起了锖兔的注意,终有一天,锖兔问:“阿绿小姐,你最近怎么总是坐在那个石像前发呆?”
春天已经来了,山吹花漫山遍野地开着,像是澄澄的金币铺落在嫩绿的草叶里。其间点缀着车前草,相传这是明治时代才坐船来到这个国家的花,可在四野却都极为常见。透过藤屋铺满重重紫藤花的窗户望去,便可以看到山间开满各种花的美景。
而锖兔就坐在这轮圆窗下,藤萝的影子映在他脸上,留下一截淡淡的灰色。
“石像…啊……”阿绿慌着脚,声音有些沉闷。
她该怎么和锖兔解释这件事呢?她想求石像保佑二人能成功通过选拔,又不舍他们离开这里,日后再不相见。
这种离别之时的惆怅之情,真是无法用语言说出来……
锖兔歪着头,做出侧耳倾听的姿势。可好半顷过去了,阿绿还是一副唉声叹气的样子,什么都没说出来。
他闭目思考了一阵,忽而道:“安心吧,等我们通过了选拔测试,我们还会回来看你的。”
阿绿愣了一下。
她抬头望向锖兔,发现少年的面庞上正挂着一个清浅的笑容,像是山月,也像是灰樱开放。总之,让她瞬时便有些脸红。
“你、你猜到我在担心什么了吗……?”阿绿有些心虚地垂下了头,“抱歉,我只是一个藤屋的下人,还想着日后身为猎鬼人的你们能时常回来探望,这未免太可笑了…”
“我们当然会回来看你了。”锖兔说,“不仅如此,也会来看鳞泷老师和兼先生。”
阿绿睁大了眼睛:“可我听说,猎鬼人都是很忙的……”
“适当的剑术交流和放松休憩,那也是必须的吧?”锖兔答。
不得不说,在安慰人这件事上,锖兔很有天分。说了没几句话,阿绿心底的惆怅就散去了八成。但他看少女的眼眸似乎还带着一丝失落之意,便说:“啊对了——我先前和鳞泷老师说了,在选拔考试之前,要按照先前约定的那样,带你去海边看看。”
“诶?”
锖兔的眼睛亮了起来:“你不是答应过你的妹妹要去看看海里有没有龙宫和公主吗?总不能失约吧。”
阿绿看着少年闪烁的眼眸,忽而觉得鼻尖酸酸的,一颗心像是被融化了似地,轻轻地卷了起来。她有些无措地低下头,说:“谢谢你…但、但是……”
但是——叫她单独和锖兔去海边,这也太为难了!
她确实很想帮阿静去看看海里的公主什么的,可要是单独和锖兔去,那她肯定会胡思乱想的。她可不希望自己生出不应该的想法来。
这样想着,阿绿红着耳根,小心翼翼地问:“只有我们吗?义勇先生……不去吗?”
三个人一起去的话,可能会更好些吧……
锖兔看着面前少女面红耳赤的模样,眨了眨眼,陷入了深思。他没有染过恋爱俗事的小脑袋,飞速转动起来——
阿绿小姐的脸这么红,似乎是害羞了。而且,她还询问义勇是否会一起去海边……
莫非——
阿绿小姐喜欢义勇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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