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连数日,阿绿都沉浸在淡淡的兴奋里。
阿绿从未去过海边,只是从旁人的口中听到过“海”的样貌。据说那是一片一望无垠的水,看不到边际。而那海也许是通往另一个世界的,只要搭乘船,就能漂泊到其他的国度去。
在妹妹和隔壁邻居的口中,海则是个充满了奇妙的地方。海底有无数金银珍宝,仙人妖怪,还有水晶做的宫殿与美貌的公主。只要向这位长生不老的公主许愿,她就会实现你的心愿。
她从前的生活寡淡而艰苦,“去海边”对她而言,是一件足能算作惊喜的事。因此,她仔细地挑选了出门那日的装扮,竭力想要让自己看起来更合宜、更好看一些。
不过,虽说是“挑选”,但其实也只是将几条仅有的发带比来比去,看看哪一条发带更衬她的面颊罢了。她没有珠宝首饰,也没有昂贵的腰带与花样繁多的和服,便只能在自己仅有的东西上做文章了。
兼先生倒是提议送她一套轻薄的浴衣,据说东京那里的女孩子很流行穿着繁哨的浴衣出门玩。可阿绿拒绝了,觉得自己收了太多,不好意思。
最终,到出门这一日时,她穿了一件简单的浅葱色和服。这本是她日常穿的衣服,但因颜色尤为她所喜爱,所以总是珍惜着不穿;到了去海边这天时,再从箱笼里翻了出来。
此外,唯一的装饰,便是兼先生所赠的那条白色发带了——有着精美蕾丝花边的发带盘在她头顶,与朴素的衣装稍显不衬。也许是为了冲淡这种不衬,她将头发精巧地盘出了花样,从背后望去,显得很是精致。
对着镜子照了一番后,阿绿确认这样的打扮没什么问题,便提着一个小小的手袋出了门,向着藤屋的正门口走去。
天气晴好,太阳光暖煦地照在人双肩,将人的头发都染上了一团金色。藤屋的门前,已有几个人在站着了。厨娘见阿绿来了,便将一个小篮子递了过来,笑眯眯地说:“小绿,这个是午饭,中午吃的。可不要在路上吃光了!”
阿绿接过,往里一瞧,发现篮子里除了鸡蛋和饭团外,还有一个奇奇怪怪的东西,像是三角形的馒头干里夹了几片菜叶。她忍不住指着这个奇怪的东西问:“这是什么?”
“是三明治。”一旁传来了兼先生很有精神的声音。
阿绿侧头一看,兼先生双手揣在袖中,羽织外袍披在肩上,表情颇有些神秘的样子:“这个是西洋传来的东西,很好吃哦。”
“哈?”阿绿狐疑地低头看了一眼所谓的“三明治”,不解地问,“为什么要把馒头和菜叶夹在一起?馒头配萝卜干和酱菜才比较好吃吧!”
“可西方的三明治就是这么做的!”兼先生强调道。
“……”阿绿有些失语。
见两个人为三明治的做法拌嘴,一旁的厨娘忍不住哈哈大笑。这笑声让阿绿也有些不好意思了,连忙转开目光去找自己的同伴。
义勇没有参与进旁人的热闹,而是靠在门框上,似乎在眺望着山下的方向。他很俭朴,只有那几件旧羽织来回更换。就算是出门去海边,也照旧是这样的装扮。这点,阿绿倒是并不意外。
“锖兔先生呢?”阿绿四处望了望,发现没见到锖兔的身影,便这样问。
“哦,锖兔他临时有事。”来送行的鳞泷左近次说,“是他被我收养前的友人寄来了信,这还是挺重要的。所以,今天就去不了了。”
闻言,阿绿稍稍愣了下。
锖兔……不能来吗?
一种很淡的失望涌上了心头。
“是吗……”阿绿慢慢低下了头,手轻轻攥了下袖口,小声说,“那等我回来,我会告诉他海边是怎样的景象的。”
一旁的义勇冷不丁说:“锖兔去过海边好几次了。”
阿绿:……
她登时有些恼火,一腔少女心被浇得透彻。但她现在已经不一样了,她不会为了义勇的冷言冷语而难受,只会想给义勇来两拳。
会不会说话啊!
“差不多该出发了吧。”兼先生指了指天色,“阿绿,记得带着紫藤花。还有,傍晚之前必须回来。到了晚上,鬼就会出来活动了。”
阿绿点了点头。
义勇跨出了藤屋的门,回眸看了她一眼:“不要乱跑。”
阿绿看着他冷冰冰的侧脸,总觉得自己像是一个被关押移送的囚犯……
这座山离海边的路途并不远。二人搭上了一辆顺路的牛车,坐在稻草堆边,向着海边出发了。
村镇的道路总是坑洼不平的,阿绿被颠得时上时下,脸有些发麻。她一边揉着自己的脸颊,一边望着不远处近乎不动的青色群山,喃喃自语道:“锖兔先生不能一起来,真是太可惜了……嘛,算了。等你们成为猎鬼人后,再请他一起来海边玩耍吧……”
坐在对面的义勇原本面无表情,在听到这句话的时候,他慢慢抬起了目光。
“有件事……我想问很久了。”义勇皱眉,面色稍显踌躇。在犹豫片刻后,他还是张口了,问,“你……喜欢锖兔吗?”
——你喜欢锖兔吗?
阿绿僵住。
这一瞬间,她的心底涌出了许多乱七八糟的念头——义勇是怎么回事啊!他怎么可以这么直白地问出这种不害臊的问题?而且,她是女孩子。义勇怎么可以问女孩子这种问题呢?义勇在想什么啊!义勇到底怎么回事……
这些念头轰隆轰隆地在她的脑海里撞来撞去,让她的脸倏然变红了。
偏偏这个时候,义勇还追问了一句:“是这样吗?”
阿绿憋着脸上的热烫,手胡乱地在空中挥动着,结结巴巴地说:“你在胡说八道什么呢!”
她忍着把头埋进臂弯的冲动,很不服输地看向了义勇,仿佛这种逞强的动作,可以证明她所言的真实性。
坐在对面的少年,还是那副平静淡漠的面容,黑色的长发在晨间的风中染了一点曦光,镀上了极浅淡的金色。他的眼眸也是如此,深深的、雾气一般的蓝色中,染着很淡的金。
阿绿望着他,深呼了一口气,说:“锖兔先生确实很好,可他太好了,不是我这样的人能多想的……”说着,她又有些沮丧起来了,“我只是个什么都不会的侍女罢了。”
人世间最不缺的,大概就是她这种庸庸碌碌、平凡无比的人了吧?
义勇的眉轻轻一皱。他似乎想说什么,但就在此时,前面的车夫讲话了:“就要到海边了!”原来,在颠簸了小半个上午后,他们已很快地到了近海之处。
瞬时间,阿绿的目光就被吸引走了。她抛却了方才的慌乱,探头探脑地朝前方望去——在两座山间的缝隙中,隐约似乎有碧蓝的颜色露出来。兴许,那就是山之后的海了吧。
车夫大概是听见了这对少年少女的谈话,又想起了自己的青春时光,一边赶着车,一边高兴地吹嘘起自己来:“年轻人,要是喜欢就勇敢地去追求吧!我的老婆年轻时可是村子里有名的美女,我却身无分文。连续半年,我每天去帮她背柴,做家务,修房顶,最终打动了她……”
但阿绿已经无暇去管车夫的话了,满心满眼都是那一线之间的碧蓝色。
下车的时候,阿绿提着裙摆,小心翼翼地走下牛车。正当她的草鞋踩在地上时,她听到了义勇的声音:“要是真的喜欢的话……也没什么不可能的。”
阿绿愣了愣。
她抬头望去,却只看到义勇的背影。他朝着海边走去,暗赤色的衣摆被强烈的海风陡然吹起,日轮招摇之下,闪闪发光的海面在他身前不远处铺陈而开。
兴许是这无垠宽广的海太过瑰丽,阿绿的眼底满是诧异。
义勇…是在鼓励她去向锖兔求爱吗?
无暇多想,因为咸涩的海风与哗哗的浪潮声,顷刻间夺去了她的注意力。她有些痴怔地望着面前——碧蓝色的海就像是无垠的梦境,于天幕下一线排开。海水折射着金色的日光,一波又一波涌向浅色的沙滩。当浪头拍打到一旁黑色的断崖上时,便迸溅出无数白色的泡沫。
这样的景象,像极了洗碗时水花乱飞的样子。这样的比喻很滑稽,可这是阿绿唯一能想到的东西。但面前的海显然更辽阔、更美丽,她生平第一次知道,原来这个世界是这般广阔的。
正当阿绿有些发呆地望着海面时,一旁的义勇忽然把手放到了刀柄上,缓慢地抽出刀,摆了一个剑招。因为海风很大,他的衣袍与长发都被吹得纷纷扬扬。
见他如此,阿绿有些紧张:“怎、怎么了?怎么突然拔刀……是有危险吗?”说完,便紧张地转头四处观望。
“不是,”义勇说,“我练习的是水之呼吸。在海边的话,能更好感受到水的力量。刚才忽然觉得水潮的纹路有点像四之形击打潮进攻的路线,也许我能趁机精进四之形……”
阿绿:……?(石化小人.jp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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