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询问

    阿绿沿着一旁低矮的礁石,缓缓走向近海之处。

    海浪一波一波地拍在礁石处,冲溅起白色的浪花。那些破碎的泡沫在日光之下粼粼闪亮,宛如鱼鳞一般瑰丽。海边的风很大,细碎的发丝纷纷扬起,衣袖也不曾有落下的时刻。

    阿绿顶着带有咸味的海风,眯眼望向了海的远处。这片海似乎根本看不到尽头,极目的最远处,便与天穹融合在一块儿了。她听着那哗哗、哗哗的浪潮声,人仿佛也融入了阵阵的海潮之中。

    “喂——”她将手放在面颊边,忍不住冲着大海的深处喊道,“有人吗?”

    她的声音被送向了遥远的地方,似乎有重叠的回音。但是,海浪声却更响亮一些,始终哗哗、哗哗地响着,盖过了她的话。

    她微呼一口气,又问:“深海的公主殿下——你在这里吗?!”

    回声重重,在破碎的浪花里逐渐消匿了。

    阿绿听着凌乱的风声,眯眼看了一会儿毫无回应的海面,知悉这片广袤瑰丽的水是不会给予她多余的回答了。于是,她深一脚浅一脚地下了礁石,向着海岸边的富冈义勇走去。一串小小的脚印,在她身后的浅色沙堆中蔓延开来。

    义勇的黑发早被海风吹乱了,肤色在海边的阳光下显得有些苍白。他半阖着眼睛,回答了阿绿刚才在礁石上问的问题:“海里没有人,只有偶尔出海打渔的渔夫。公主什么的,也不存在。”

    他说话的语气很认真,眼眸也是一副严肃之色。从前阿绿不知道如何确切地形容他的眸色,现在她知悉了,这就是一片寂静的海。

    “我当然知道啦,”阿绿轻悄地笑起来,“海里没有人,也没有长生不老的公主,水晶珊瑚做的宫殿……什么也没有。”

    “那你为什么要问这些?”义勇皱眉。

    阿绿想,他大概觉得方才的自己是个笨蛋吧。她说:“我是代替妹妹问的。我的妹妹很笨啊……别人说什么,就信什么,天真地以为海里真的有公主呢。她还说过,要和我一起来看大海。现在我帮她问好了,海里没有她说的那些公主、宫殿。”

    闻言,义勇愣了愣。

    他想起初次见到阿绿时,她抱着死去的妹妹久久跪在地上的模样,忽然有些不想抬头了。

    如果抬起头的话,也许就会看到面前少女伤心的神色吧?——阿绿失去了妹妹,正如自己失去了姐姐一样。与亲人分别的痛苦,总是令人难受的。

    义勇垂眸好一阵,才试探地抬起了头。但出乎他意料的是,面前的少女并未显得失落、神伤,恰恰相反,她好像很有活力的样子。

    阿绿抬着手,像伸懒腰,又像在冲大海招手,耳边的碎发被海风吹得乱飞。因为日光蓬勃,她半眯着眼,漆黑的眼里折射着粲金的日光,依稀也仿佛涌着海浪。

    “虽然海里没有公主,但我早就猜到了。我以后还会去更多的好地方,吃更多的好吃的——”她大声地对海面说着,似乎是在进行某种诚挚的起誓,“连带妹妹的那份,好好地活下去——”

    义勇望着她,表情有微微的触动。

    他攥紧了手,似乎想要朝前伸出手去。但这只有着茧子的手,却在中途便止住了,最后堪堪坠回主人的身侧,没有再动了。

    阿绿全然没有发现这段小插曲。她笑眯眯地弯下腰,将餐垫铺在了沙滩上,取出了厨娘装进篮子里的所谓“三明治”,献宝一般拿出来分给义勇:“来试试看这个三味包吧?”

    “……是三明包。”

    “不是,不叫这个名字!是三味治。”

    “三味治?……似乎也不叫这个吧。”

    两个人始终没有分清楚这种馒头片里夹菜叶的食物叫什么,但他们也不在乎,便就着竹筒里的清水慢慢地吃了起来。

    吃到一半,义勇忽然说了些什么。

    “……比较好…”

    他的声音很轻,隐隐约约的,阿绿没听清楚,便问:“什么?”

    “喜欢锖兔的话…比较好。”义勇重复了一遍。

    “咳、咳咳——”阿绿险些呛住了,连忙拍着胸脯顺了顺气,“你在说什么啊!我都说了嘛,我对锖兔先生没有那种想法……”

    “……锖兔更强大一点,也更容易活下去。”义勇却没理会她的反驳,自顾自地说,“只有能活下去的人,才能奢望这种事……”

    说着,他垂下了头,目光落在自己的双膝上。膝边有淡黄色的海沙,两块破碎的贝壳半埋在沙堆里,白中透着玛瑙一般绚烂的色泽。

    “……”阿绿的胃口也稍稍淡下去了些。

    不知为何,她总觉得义勇的话中充满了悲伤之情。

    她将三明治三两下塞入口中,一边含糊地咀嚼着,一边举起了沙中的贝壳,说:“不说那些了!你看这个贝壳,真漂亮啊……很适合做成首饰。我们捡一些贝壳,给锖兔带回去吧!”

    义勇点了点头。

    二人站起来,在海岸边慢慢地走着,时不时弯腰捞起一个贝壳。

    海边的风似乎将二人的影子都要吹散,海鸥响亮的鸣叫声,伴随着呼呼的风声与海潮拍打的浪花声,将世界的每个角落都充斥了。

    等到从海边回去的时候,阿绿精挑细选了好几块漂亮的贝壳。一块是粉色的,光泽像彩虹那样绚丽;一块是纯白色的,像是珍珠一样纯洁。还有一块是白色中带着均匀的红色斑点的,有着尖尖的角,像极了乐器。

    二人与来时一样,坐着牛车离开了海边,在傍晚之前赶回到了藤屋所在的山中。等到阿绿回房沐浴更衣后,天色就已经彻底黯淡了。

    “在海边玩的怎么样?”庭院中,锖兔在等她。

    “玩的很高兴。”阿绿笑着迎上去,“只可惜锖兔先生不在。”她刚沐浴了,身上很清爽,一阵懒洋洋的轻松。

    “碰上了要紧的事,所以失约了。”锖兔说,“下次一定会陪你去的。”

    “……我没有责怪锖兔先生的意思!”阿绿连忙解释,然后又掏出了自己捡回来的贝壳,“这个,送给锖兔先生。”

    “是海边的贝壳吗?”锖兔接过了,在走廊的灯光下仔细地看,然后又取出了阿绿做的香囊,小心翼翼将贝壳放了进去,“装在这里面,应该就不会摔坏了。”

    “是不值钱的东西,也不用那么上心。”阿绿说。

    锖兔似乎有话要说。他犹豫了片刻,问:“那个…义勇……他怎么样?”

    “嗯?”阿绿眨了眨眼,不太理解他的意思,“义勇先生…挺好的。很勤勉。在海边的时候,他还在练习剑术。”

    “哈?!?!?!”锖兔的嘴似乎有些歪了,“你说什么?!他在海边练习剑术?!”

    “是啊……”阿绿困惑地说,“说是海边有助于他理解水之呼吸,他看着海潮能够练习击打潮什么的,所以一直在沙滩上一遍、一遍地练习剑术……”

    “……”锖兔扶着额头,重重地叹了口气,“义勇,不愧是你啊……”

    “是啊,不愧是义勇先生,真是勤快啊……”阿绿也跟着感叹。

    ///

    从海边回来后,天气便更暖和了,一切都是一副春暖花开的景象。

    鳞泷左近次的面具雕刻完毕,义勇和锖兔不止一次地向阿绿展示过这由老师亲手雕刻的驱邪面具了。据说只要是鳞泷门下出去的猎鬼人,都会有一个这样的面具。这是师门的传统。

    不过,这也意味着,义勇、锖兔离开这里,去往选拔的时间,已经近在眼前了。

    这一天的夜晚,阿绿端着晚上的白粥去往鳞泷左近次的房间,在门外时,她便听到鳞泷正在与兼先生说话。

    “你担心他们吗?”兼先生的影子投在纸门上,很懒洋洋的样子。

    “……说不担心,那是假的。”鳞泷叹了口气,“但是担心也没有用。要想成为猎鬼人,就必须过这一关。”

    “这次的两个孩子很有天赋,也许会通过选拔也说不定。”

    “不好说啊……”鳞泷的声音愈发沉重了,“我很信任锖兔的实力,但义勇……他还是有些稚嫩了。还有,心境也不够成熟,很容易被外物所影响。”

    兼先生刚想说话,就发现门外有人,扬头问:“阿绿?”

    “嗯,”阿绿出声,“我来送晚上的粥。”

    “放在门口就可以了。”兼先生说,“我们在商量事情呢。”

    闻言,阿绿便将餐盘在房门前放下了,然后不再打搅,慢慢地退远了。

    庭院里很寂静,春日的夜晚,有几只山莺停在枝稍间。远处的月是圆的,难得的亮堂,光华四照,引人瞩目。

    她循着月光向前走去,想起方才兼先生与鳞泷老师所说的话,内心微微地不安。

    听起来,选拔比她想象的要更危险,而义勇失败的概率要比锖兔大的多。至于一旦失败了,他又会付出怎样的代价呢?这阿绿不知道,她也不敢去问。

    她在庭院里徘徊了一阵,走向了那座曾许愿过的菩萨小石像。

    石像埋没在青色的草叶里,眉眼带笑,一副宁静安详、无忧无虑的样子。她呵了口气,在石像前蹲下,小声地说:“请保佑义勇能通过选拔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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