义勇所受的伤并不重,只要三四日就能好得透彻。但他的消沉意志,却并不能在短时间内消解。
从选拔回来后,他肉眼可见地变得比过去更为沉默寡言了,就像是合上了最后的窗扇,再也不愿与外头的人说话。
阿绿为他更换伤药时,他偶尔会说上几句话,但也仅限于此,绝不多言。剩下的时间,他要么就是在练习剑术,要么便是独自望着远方发呆。
此外,他练习剑术的时间也比从前多了许多。每天天不亮,他就已经在庭院里训练了。也许,他是在用锻炼来挤占自己的思绪,好忘掉失去伙伴的痛苦;也许,他是在忧虑如今的剑技不足以应对即将到来的猎鬼任务,因此愈发勤奋。
总之,每当阿绿看到他的时候,十有八.九,他都在沉默地挥着剑。
为了更好地照料他,阿绿帮着厨娘研究起了菜谱,努力想让义勇吃得更丰富点。不过,他的胃口只有那么一点,不好不坏。唯有饭碗中出现萝卜鲑鱼时,才会多吃几口。
后来,阿绿甚至问兼先生要了所谓“三明治”的配方,想要试试看这些西洋的食物。但她对这种新奇的东西知之甚少,完全不知道怎么搭配叶子与肉片才会让口味好一些,最后以失败告终了。
兼先生看她这副模样,说:“你恢复得比我想象中要快一点。我还以为,那孩子的离去会让你消沉很久。”
阿绿刚端着新做的汤出了厨房,听兼先生这么说自己,她头也不抬地答:“我确实很难过。但如果我不打起精神来,整天哭哭啼啼的话,义勇先生的精神会更不好的。为了让他尽快恢复,我也得坚强一点啊。”
闻言,兼先生笑起来:“阿绿可真是个了不得的女孩子啊。”
她毫不愧疚地收下了这句赞美,说:“我先去看看义勇先生吧!”
天已经很暖和了,隐约有了早夏的迹象,树叶碧绿如洗,从屋檐上垂落下来,留下一片淡淡的清亮树荫。义勇握着刀,袖口高高挽起,额上与脖颈处挂满了训练带来的汗水,胸膛起伏不定。
“义勇先生,要喝点什么吗?”阿绿托起手里的餐匣,“今天新熬了一种菜汤,味道很鲜美哦。”
义勇慢慢放下了刀,侧过身来。枝叶的影子落在他的面颊上,一片摇曳的灰色。他那双海一般的眼眸静而无波地望过来,像是褪去了所有情感的掣肘。
“我还想再训练一会儿。”义勇说,“抱歉。”
“诶?”阿绿皱眉,“可是现在不喝的话,汤就会冷掉了。”
她皱眉的样子,颇有些生气的意味。义勇大概是很不擅长应对这种表情,迟疑一会儿,最终选择退让,放下了刀朝她走来:“好吧。”
“这才对嘛。”阿绿满意了,将汤盅放在小几案上,又用袖口扇了扇凉风,小声嘀咕道,“一直练习,把身体累坏了,那不是得不偿失吗?”
义勇垂眸,说:“我并不是凭借自己的实力通过选拔的。为了弥补实力上的差距,我必须更努力才行。”
“是——”阿绿托着脸,指了指汤勺,“在努力之前,先把这个喝了吧!据大夫说,在菜汤里放这种草药可以让你的伤绝不留疤。”
义勇似乎浅浅地叹了口气。
“好吧……”
他拿起了汤碗和勺子,慢慢地喝了起来。
阿绿托着面颊,一眨不眨地看着他,像是在监督义勇。也许是她的目光太笔直了,义勇的眸光闪烁一下,口中淡淡地问:“做什么……”
“盯着你把汤喝完。”阿绿一点儿都不心虚地说。
“……”义勇稍稍把头侧开了。
但即使如此,他还是能感受到少女注视的目光。从眼角的余光里,也能看到一双晃晃悠悠的脚,白色的袜子踩着简单的草鞋,脚尖在草叶里晃荡着,像是乘着秋千一般。
汤喝完了,空碗被义勇轻轻地放在案几上。
“可以了吗?”他问。
阿绿接过汤碗,上上下下地打量,见他当真喝得干干净净,这才满意地笑起来:“很听话嘛,真不错。”
她的笑眸微微弯起,像是漾着池塘粼粼的波光。
义勇看着她,心思忽然有些复杂。他攥紧了手,烦闷地说:“我在这里…也留不了多久了。”
“诶?”阿绿微愣。
“我已经是猎鬼人了。”义勇的语气低了下去,“等鬼杀队将我的日轮刀铸好送来,我就要出发去执行任务。……抱歉。”
阿绿怔住了。
好一会儿后,她才反应过来——面前的少年,恐怕再过一段时间就会离开自己。虽不像锖兔那样永远的告别,但也会长久地奔波在猎鬼的路上了。
她的心底忽然有了一丝不舍。
“嗯……”阿绿低下头,看着自己晃悠的脚尖,“我知道。你要成为猎鬼人,就肯定会四处执行任务,很久之前我就明白了这件事……”
说着,她的眉心轻轻地折了起来,留下一团小小的阴影。
明明早就做好了心理准备,明明早就知悉义勇也会离开。可亲自听到他说这句话,却还是有一种若有若无的不舍与为难。
她停下了晃悠的脚,目光闪烁,小声地问:“能多留一段时间吗?”
说罢了,她又觉得有些不合适,连忙解释说:“我觉得你的伤还没有彻底好透。等身体养好了,再去执行任务也不迟吧!”
也许是因为心虚,她的鼻尖有些红红的,像染上了樱桃的颜色;目光也闪乱无比,仿佛在躲藏着什么。
义勇的喉结轻轻滑动了一下。
“你希望我留下来吗?”他问。
“……有那么一点点…”她撇了撇嘴,回答得似是而非,“我都说了,是希望你能将伤彻底养好再走。毕竟带着伤肯定不好握刀啦……”
少女露出了为难的神色。
她的发尖上盈着一团日光,暖澄澄的;白皙的手指托着面颊,不安地点着脸上的肌肤。明明穿着俭朴,头发也只是胡乱地扎成一把,可这样的她却显得格外漂亮,比那些精心装扮的富家小姐还要美丽。
一种难以说清的情绪在义勇的心中蔓延开了。
这是一种既苦也酸涩的滋味,让他本能地想要避开,生怕这种情绪会给自己带来伤害。可同时,他又萌生出一种靠近面前之人的渴望。
义勇静静地看了她一会儿,说:“其实,我也……”
“小绿!小绿啊!”
远方传来了厨娘的声音。
阿绿刷的抬起了头,却见胖墩墩的厨娘辛苦地搬着几口大箱子,满头是汗地从杂物仓里走出来,嚷道:“来帮一把手!实在是太重了!”
阿绿连忙从走廊上跳了下来,胡乱地将手在帕巾上擦干净了,说:“这就来了!”说罢,又扭头对义勇说,“你就把碗放在这里吧,我回头会来收的。”
“等等,我……”
义勇伸出手,想说“自己的话还没说完”,可那少女却很见不得别人吃苦的样子,已经匆匆去帮忙了。没一会儿,她就从厨娘的手中接过了大木箱子,两个人有说有笑地离开了。
义勇放下了手臂,没有再说什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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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绿帮着厨娘将东西都搬好了,又将义勇的汤碗拿回来,在厨房洗净。做完这一切时,天已经差不多黑透了。
早虫开始了辛勤的鸣叫,它们匍匐在夜晚的枝叶之中,发出冗长不歇的歌唱声,显得比谁都要无忧无虑。
阿绿沿着走廊走回自己的屋子时,脚步略显疲惫。因为帮忙搬了一天的东西,她浑身的筋骨似乎都在咯吱作响,差点儿就要散架了。
她原本是搬不完那些箱子的,好在兼先生出手帮忙了。他的力气像是用不完,很轻松地就能抬起三四个大箱子,然后一边说笑话,一边自在地走路,让阿绿很是羡慕。
“真累……”
她小小地抱怨了一声,想要捏一捏自己酸痛的手臂。将手伸进袖口时,她却摸到了一个小小的香囊——那是她原本送给锖兔的新年礼物,在锖兔死去后,不知为何又回到了她的手中来。
这个香囊啊……
阿绿的脚步停住了。
至今,她都无法理解自己为何会在那天看到锖兔的身影,也无法理解这个香囊是如何回来的。她只能猜测,也许是锖兔的灵魂又回来道别了吧。
就在阿绿这样想着的时候,身后的转角处传来了一阵脚步声。她以为是厨娘或者神出鬼没的兼先生,扭头一看,却发现转角处漏出了一袭黄绿交织的龟甲纹袖口。
阿绿愣住了。
龟甲纹的衣袖……
那是锖兔的外袍,她无论如何也不会忘记。
一瞬间,她的心便咚咚跳了起来。她有些无措:锖兔先生的灵魂,再度回来了吗?就在她触摸着这只香囊的时候,锖兔听到了自己内心的话,特地前来了吗?
她摸着袖中的那只香囊,紧张地、像是告解一般,对来人说:“锖、锖兔……我……”她低下头,声音愈发紧张,“你放心吧!我一定会帮你照顾好义勇,就像…就像,照顾自己的弟弟那样……”
说完,她就抬起了头。
然而,出乎她意料的是,来人并非什么锖兔的灵魂,而是富冈义勇。他将锖兔留下的羽织裁了一半,与自己的羽织缝在了一起。
此时此刻,义勇默然地看着她,不言不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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