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擦肩

    阿绿怔怔地看着面前的人。

    站在她面前的,不是锖兔的灵魂,而是义勇。他将锖兔的羽织穿在了身上,这才使得她晃眼看错了。

    此时此刻,义勇安静地看着她,什么也没有说。这令阿绿既无措,又觉得不好意思,讪讪地低下头,说:“抱歉,我看错了……”

    义勇移开了目光。他攥起龟甲纹的袖口,说:“我没能找回锖兔身上的东西,又想留一些纪念,就想到了把锖兔遗留在这里的羽织裁下来。”

    阿绿点头,说:“确实是个办法。”

    义勇原本穿的羽织是他姐姐的遗物,现在则又添上了锖兔的那一部分。对他而言,这也许是一种记号,迫使他不要忘记过去伤痛的记号。

    因为自己错认了人,阿绿现在颇有些尴尬。她拨弄着手指,僵硬地岔开话题去:“那个……你,你是换衣服了吗?里面这件,变成了黑的……”

    如果仔细看,就会发现义勇不仅换了羽织,里面的衣服也换了。他现在穿着一件西洋样式的黑色制服,系一条白色腰带,看起来很飒爽。

    “是鬼杀队的制服。刚才送来的。”义勇说。

    “啊……!”阿绿有些吃惊,“鬼杀队的制服,这么快就送来了吗?”

    “嗯。”义勇点头,又将手放到了刀柄上,“武器也一起送来了。”

    阿绿这才瞧见,他所用的刀也不是过去训练时的那一把了。现在的义勇,似乎摆脱了庭院中练习剑术的少年弟子的模样,已是一名堂堂正正、独当一面的猎鬼人了。虽然他的身量还很瘦削,但却给人一种了不得的安全感。

    阿绿望着他,忍不住喃喃道:“要是锖兔看到你穿上这一身衣服,一定会很高兴吧……”

    听到这句话,义勇没有答话,只是神色微黯。

    “也许吧……”

    很淡的叹气声,慢慢消散了。

    阿绿见他如此,有些后悔自己提起了锖兔。于是,她连忙说起了别的事:“今天白天的时候,义勇先生原本想对我说什么?我那时候急着去帮厨娘的忙了,没有仔细问。”

    那个时候,她问义勇是否可以留下来,义勇似乎想答什么,但她却没有来得及听到那个回答。

    “……”

    义勇张了张口,目光掠过她的面容。

    少女的眼神有着惊艳与关切。她那纯真的面庞,就像是沾了露珠的夕颜花一般可爱,让人不忍对她说出一个“不”字来。

    可是,正是这样的她,方才对着自己露出了无措的表情,念叨着锖兔的名字。她说她为了锖兔,会好好地照顾义勇,就像照顾弟弟那样。

    富冈义勇沉默片刻,低声地说话了:“没什么。我想说的是,我没法在这里多留。衣服和刀已经送到了,猎鬼的任务也就快来了。”

    “啊……?”

    阿绿的眉轻轻地垂落下来,手指紧紧地绞在一起。

    一种惆怅的失落慢慢爬上了她的内心。虽然早已有了心理准备,可听到义勇没有回环余地的回答,她还是觉得有些难过。

    但她是个懂事的人,不希望义勇为了自己无礼的要求而违背内心。于是,她露出了温和的面色,说:“也好。成为保护他人的猎鬼者是你的愿望……早日踏上行程,一定是你所希望的吧。”

    义勇点了点头。

    “我先走了。”

    说完,他就转过了身,沿着来时的路慢慢地离去了。

    春夏之交的夜晚,早虫的鸣叫一团一团散落在草丛中。庭院的石灯黯淡地闪烁着,仿佛一阵风便会熄灭。他独自穿过长长的走廊,袖袍被夜风吹得轻舞,影子很长,一直蔓延向黑夜的另一个角落。

    阿绿就这样看着他一点点地越走越远了,直到彻底看不见为止。

    等她踮着脚尖张望几次,确定义勇真的走了,她才小小地叹了口气。

    总觉得,义勇今晚原本是想来找她说什么的,但最后却改了主意,把那些想说的话藏起来了。

    这是为什么呢?

    是因为自己做了什么不该做的、说了什么不该说的吗?

    阿绿皱眉,思索起了自己方才的言行。

    下一刻,她便想起来了——就在刚才,她将义勇当做了锖兔,并告诉对方,自己会好好照顾义勇,像照顾弟弟一样。

    难道,是因为这句“当成弟弟”,义勇才会显得如此奇怪吗?

    可是,为什么?

    阿绿有些困惑地思索着。

    旋即,一个奇怪的可能性便涌上了她的脑海——莫非,义勇对自己……

    一想到这个可能性,阿绿的面色便微微一僵,耳根也轻微发烫。

    她有些无措,手指绞紧了袖口,像是头一次踏出家门的小姑娘似的。

    旋即,她就在心底暗暗训斥起了自己:阿绿,你也太过自大了!你也不是什么美人,怎么就开始妄想别人会喜欢上你呢?义勇对你,也许只是同伴之情啊!

    这样想着,阿绿微微呼了一口气,像是避过了一件麻烦事似的,心里的石头也悄然落下来了。

    一定是她想多了。

    阿绿开始往自己的房间走。

    这段路说长不长,说短不短,原本消不了多少时间,可今日却像是有无限那般长。她踏在走廊上,脑海里便忍不住想起与义勇相处的点点滴滴来,面上的神情也因此酸涩地皱在了一块儿。

    义勇这个不擅言辞的笨蛋,明明是和她两看生厌的。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就说出了“很脏”这种惹人误会的话,害的她以为义勇嫌弃自己。

    后来她生病了,留宿藤屋,因为担心要付钱而不肯吃藤屋的食物,义勇就说“我和你一起吃”,打消了她对付钱的顾虑。

    再后来,她的发带丢失了。义勇找到了她的发带,却不敢亲自交给她,只好委托锖兔之手。若非锖兔将此事说了出来,她恐怕一辈子都不会知道找到发带的人是义勇。

    去海边的时候,义勇站在礁石的边缘。她对他说:“喜欢锖兔的话比较好。”理由是锖兔更强大,也更容易活下去。只有能活下去的人,才能奢望这种事。

    海边的风很大,将他的头发吹得极是凌乱,但海也很美,一望无垠的碧蓝色,那是阿绿这辈子都无法忘怀的景色。

    “怎么办啊……”

    阿绿垂头进了自己的房间,一屁股坐在地上,把头埋在膝盖里,像个刺猬似的把自己蜷了起来,喃喃自语:“我可不知道该怎么处理这种事啊……”

    这一晚,就在阿绿的复杂与失落之中度过了。

    她本以为第二天再见到义勇时会很尴尬,但遗憾的是,义勇短暂地出门了,好像是去买任务用的药和刀剑的保养用具,阿绿见不到他。一连几日,都是如此。

    这省却了阿绿的尴尬,但她也没有闲着。她想到义勇执行任务一定会四处奔波,鞋履的损耗必然很大,于是便与厨娘一起,打算给他赶制一双结实的草鞋。

    虽然听说鬼杀队会发制服,但鞋子这样的东西,肯定是自己人亲手缝制的更结实一些。

    这几天,一旦有空,她就在赶制鞋子,夜晚也没怎么好好睡觉,而是就着烛火与鞋垫战斗个不停。兼先生喝酒回来,看到她这么晚了还没熄灯,便很纳闷地问:“要不要拉个电灯呢?比蜡烛可亮堂多了。”

    终于,在这一天的早晨,她赶好了两双紧实耐用的鞋子。虽然是最普通的草鞋,但因为针脚很密、用的线也结实,料想它们一定能踏过许多土地。

    她用一块布将鞋履包好,急匆匆地出了房门,朝义勇的房间走去。

    “义勇先生,你今天在吗?”在义勇的房门口,她紧张地说,“我有东西想要送给你……”

    一连喊了几声,都没有回应。阿绿叹了口气,猜测是他因为别扭与尴尬而不愿见自己,又或者今天也出去购置出行的装备了。

    “下午再来试试看吧……”

    正当阿绿自言自语的时候,池塘的对面传来了兼先生的声音:“阿绿,义勇和鳞泷先生已经走了噢。”

    “诶?”

    阿绿的身体顿住了。

    她有些不相信自己的耳朵,晃了晃脑袋,朝声音的来源望去——兼先生披着栗梅色的浴衣外袍,很悠闲地在池塘边喂鱼。

    “什么?”阿绿眨了眨眼,大声地问,“他们走了?真的?”

    “真的,”兼先生将鱼食一把洒完,拍了拍手,说,“昨天半夜,联络乌鸦紧急下达了猎鬼的任务。因为那只鬼每晚都要吃人,情况很紧急,所以他们今天天不亮时就走了,现在应该在车站等火车吧。”

    阿绿瞬间懵了。

    怎么会这样……

    她看了看手里的草鞋,再看看面前紧闭的门,一时不知道当说什么。

    没想到,义勇和鳞泷走的这么快……

    “要是喊我一下就好了,我还能给他们送别……”

    一种浓浓的失落和挫败感涌上了阿绿的内心。

    “义勇说了,不想打搅你的休息,就没有特地把你叫起来了。”兼先生慢慢走近了她,从袖子里掏出了一个小小的盒子,说,“这是他叫我留给你的,说是迟到的还礼。”

    阿绿愣住,目光落到了兼先生的手掌上。

    半个巴掌大的盒子,漆成了漂亮的黑色,上面绘有一枝粉色的樱花。打开一看,上侧是铜镜,下侧是一团胭脂。

    原来是女孩间时兴的化妆品。

    不仅如此,这个小盒子还有最下一层的空档,像是用来盛装照片这样的私物的。当她打开那最下一层,却发现里头装着一小片淡黄色的沙子。

    “这是什么?”她有些疑惑。

    “是海边的沙子,昨天他去了海边。”兼先生说,“义勇说,你很喜欢海边,但因为稀血的缘故,没法常常去那里,所以他就把海边的沙子放在这里,送给你。”

    阿绿彻底地怔住了。

    她盯着这个小小的匣子,忽然觉得鼻子发酸。半晌后,她憋出了一句哽咽的话:“那个……笨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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