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情紧急,老夫人没有怠慢。回头便召集各房,结果,其他房都到了,就是大房未见踪影,大房的掌事嬷嬷拘着一头冷汗跪在外头禀报说:“大夫人还晕着……”
大夫人晕着,连姨娘们也晕着吗?
“派人去把她们抬也要抬过来!”
掌事嬷嬷颤抖着退下,不多时,柳氏带着两个姨娘过来了,只是脸上还残留着被玉衡公主尸身吓坏的惨白。
老夫人没好气地横了一眼,让她们入座,这才以要疏通人脉打点关系为由,让各房出银子。
叶家家底有多厚,就算之前打仗,叶老爷子为了各方筹谋,家底搬空了一半,但也断没到一出事就要筹钱的地步。
如今各房老爷被下狱,能不能出来都说不好,若不出来,或者出来了不能复官,那就没有俸银和职田,收入锐减,这个时候自然更该抓紧手里的银子。
每个人心里似乎都有了算计,既不想自己出得太多被别人占了便宜去,又不想出得太少被人背后戳脊梁骨。
那到底要出多少合适?几乎所有人看向大房。
柳氏此刻脸色还相当难看,底气也没平时足,但这并不表示关键时刻她们会吃这个亏。
她本想说按人头出,三房人头可比他们大房多,但扫到另几房,都是比自己少的,顿时打消了这个念头。
“斐儿年后就要出嫁,我得准备嫁妆,睿儿娶媳妇也还要一大笔钱……”吱唔半晌,她伸出一根指头,“我们长房出一百两银子。”
一百两?
聚贤楼就够吃一回酒,这点钱能打点个屁?
老夫人深吸一口气,转向其他人。
“你们呢?”
老夫人明显对大房不满意,二房就一个叶韫在,三房左右瞅了瞅,脸露苦色,“我们下狱的人是最多的,要养的人也是最多的,娘,您看,两百两合不合适?”
老夫人没有直接回答,而是看向四房媳妇,四房最是没主见的人,抿了抿嘴,“娘说出多少我们就出多少。”
老夫人视线再转,六房媳妇不等她启口已经回道:“若是能让老爷们在牢里好过一点,能保他们平平安安的,多少都是值得的。”
老夫人欣慰点头,其他各房汗颜,大房不乐意了,“六弟妹这话说得,好像我们舍不得掏钱似得,但如今没了俸银职田,叶家这一大家子养不养得活都成问题!”
六房知道自己这个头可能触了某些人的逆鳞,对方即便是庶出但也是长嫂,她年纪最幼,的确也轮不到她做主的份儿,听得这话,只得低头垂眸,一句话不多说,相信老夫人心中自有定论。
“各房正室各一千两银子,妾室至少两百两银子,就这么定了!”
“这、这么多?”三房媳妇哑声。
老夫人瞥她,“实在不愿意的,至少得出八百两。”
三房媳妇不说话了。
待所有人一走,叶韫问:“祖母为何不告诉她们实情?”
若是知道叶家面临的惩罚,不说搬空老底,出个几千出来也是没问题的,也不至于弄得这般怨声载道。
老夫人长叹一口气,“妇道人家,深居内宅,眼皮子浅,真告诉她们实情,知道以后失了生机和储蓄,指不定连屋子都给搬空了去,引起外人注意,反而招来祸端。”
叶韫心叹,还是祖母想得周到。
“何况……”
思及方才各房媳妇那不甘不愿的情形,她又忍不住叹气,“连为自己丈夫儿子打点的钱都不肯出,总要给她们一点教训。”
不多时各房便将银子送来了,大房八百,三房八百,四房一千,六房两千,各房妾室有出两百的,也有出五百的。
“看不出,赵姨娘竟这般大方。”叶韫好生感慨。
老夫人摇头,不过是妾室与正妻争宠的事儿,正妻才出八百,妾室却出了五百,就是为了给自己挣脸面罢了。
叶韫双手奉上自己的银票,足足一万两。
她知道祖母肯定有办法神不知鬼不觉将这些银子送出去,所以能多拿就多拿。
老夫人却头疼了,我防别人掏空惹嫌疑,你这个最懂事的反而先掏空,叫我说你什么好?
拿出五千银票,“这点就够了。”
叶韫笑笑,将另外五千银票塞到她手里,“祖母放心,这是我的私房钱,不会影响什么。”
老夫人蓦地一惊,不影响?
按你的身份,屋里不抄出个几千银子,那是会惹人起疑的,那你手头得有多少?
且不说,一个深宅贵女存不下这么多私房钱,就算有,以你的各种花销,那点月钱是肯定不够的,哪里还能有这么多,就算有宫中赏赐也不该。
叶韫不好解释说这是做冰行生意赚来的,她留在冰行没拿出来的分利,还有十来万呢,若不是怕吓坏老祖母,那些钱她都是可以给她的。
老夫人也突然想起曾经跟玉衡公主聊过的事。
玉衡公主掌管叶家内宅,各房份利钱也是她在分发,因为叶韫用冰的事,少不得背后有人嚼舌根,于是她就顺便提点了一句。玉衡公主只笑着说,韫儿冰上的开销并未从公中走,是她自个的私房钱,若其他各房要查,账簿都是可以看的。
谁敢当面去质疑玉衡公主的账,所以各房也就私底下说说而已,但今天看到叶韫拿出来的银票,老夫人觉得,自己可能真错过了什么。
她没再客气,“好,这些银票就暂且先搁祖母这里。”
这边刚谈定,那头二姨奶奶和三姨奶奶过来了。
祖辈们说事,叶韫很自觉地告退,老夫人却握住她的手,“你留下来,看看她们会说什么。”这种时候最是能看清楚人心。
叶韫有些惊讶,但没有违背祖母的意思,乖乖应了。
不多时,二姨奶奶和三姨奶奶进屋,三姨奶奶就两个嫁出去的姑母,但她还是交了一千两银子,二姨奶奶嘴角挂着笑,却一分钱没打算出,反而问:“方才我听姐姐说,叶家男丁下狱,不殃及旁支,可是真的?”
老夫人与叶韫心头齐齐咯噔一响,祖孙俩几乎同时意识到什么,但老夫人还想挽救一下,端起茶喝了一口,稳住心神,“他日开国,天下大赦,只要打点得当,他们不是没出来的可能。”
她这样说其实并没十足把握,只是宽慰人心,但二姨奶奶可不会这么容易被糊弄。
“我们叶家可是特例,俗话说枪打出头鸟,皇上不会杀鸡儆猴?就算他仁慈以待,但毕竟,叶家是阻挡李家称帝的最顽固一派,叶家儿郎就算出来又哪里会得到朝廷重用,叶家这不是完了吗?”
叶韫心里有点凉,这就是母亲用性命保下的人心?
老夫人放下茶盏,随手握紧了叶韫的手,叶韫手心一热,心口也跟着暖了起来。
“你这般说,可是有解决之道?”
二姨奶奶起身,走到中间跪下,“我说了,姐姐可不要动怒。”
握住叶韫的手又紧了一分,叶韫看得出来,祖母比她更怕听到那两个字。
“你说。”
二姨奶奶小心瞧了一眼,没瞧出异样才敢出口,“为了保住叶家的祖宗基业,要不……分家吧……”
分家?
这两个字终究还是被她说出口了……
在大难当头时,能毫无顾忌说出这两个字,可见她早在心里盘算过无数遍了。
只要分家,她庶出这一脉就不用被嫡系拖累,只要分家,运作得当,说不定自家儿孙还能免除刑罚,说不定还能官复原职。
还有一点大家心知肚明的是,嫡系罢官免职,关在牢笼里,那叶家的荣光和声望就会落到他们这个老爷子唯一保留下来的血脉支流上,迎接他们的或将是更加光明的前程。
碰!老夫人拍案而起。
“打得一手好盘算!”
视线落在三姨奶奶身上,“你也是这样想的?”
三姨奶奶的身份可不能跟二姨奶奶相提并论。
三姨奶奶曾经是祖母身边的丫鬟,祖母生五叔时难产,差点一尸两命,孩子夭折了,祖母虽然保住了性命,却落了病根,不方便侍候祖父,所以将身边丫鬟提了位份,祖父很是领情,跟她生了两个女儿。
二姨奶奶本是曾祖母娘家人,自有跟祖母叫板的底气,三姨奶奶可没有。二姨奶奶能在祖母面前叫声姐姐,自称妹妹,三姨奶奶可不行,她依然得叫老夫人,自称奴婢,这便注定她没有跟老夫人公平谈判的条件。
见得老夫人发怒,三姨奶奶跪在地上,身子都有点抖。
但也因为有了这个“帮凶”,二姨奶奶气势更足。
“我这也是为了叶家好!难道真要叶家万劫不复,永无翻身之日?让老爷的所有血脉陪葬?姐姐,你要为大局计,切莫意气用事!”
你自私自利反倒成了为大局计?我就是意气用事?!
“你、你们——”老夫人差点一个白眼气晕过去,叶韫和珊瑚赶紧左右扶住她,为她顺背。
叶韫心疼不已,“祖母莫动怒,此事等明日父亲回来再商议不迟。”
二姨奶奶心头一动,“沛文会回来?那我家靖安和青儿、睿儿呢?”
叶韫笑,且冷,“二姨奶奶让大伯母或者二姐姐去长乐门跪上一个时辰或许大伯父和大堂兄和二堂兄也是能放出来的。”
不再是大哥哥和二哥哥,而是大堂兄和二堂兄,在称呼上,叶韫分得清楚得很。
二姨奶奶没听出来,但老夫人听出来了,大房说出这种话做出那样的事,韫儿怕也是容不下他们了。她头一回意识到,并非所有人都愿意这个家完整如初,若是别人,她还可以自恃身份,好好调、教,但若是玉衡公主这一脉……
心头那股邪火慢慢变成了悲凉,这个家终是没办法保全了。
二姨奶奶没听出叶韫的言下之意,但听出了她的嘲讽,有些桀骜地反敬道:“堂堂四品侍郎的女眷怎能这般抛头露面?”
亏了还是嫡系,亏了还是玉衡公主的亲闺女,行止竟如此不检点!
她一句话,抬高了自己,却贬低了叶韫。
老夫人胸中再次冒出熊熊怒火,连那点悲凉都烧没影了。
“在你心里,就你的媳妇孙女矜贵?!其他人不管付出多少,牺牲多少都是理所应当的,包括丢掉性命!而你们只需要坐享其成就好,到头来,还要倒打一耙?”
二姨奶奶脸一黑,不说话。
“若为了你们这种人,知如白死了……”
提到玉衡公主,二姨奶奶脸上露出惶恐之色,一刹那,仿佛又看到了那张血肉模糊的脸,差点又晕死过去。
老夫人见不得她这姿态,直接命人扶她下去,三姨奶奶左右看了看,没找到自己插话的余地,也要跟着退下去,却被老夫人叫住。
“这些银子,你拿回去!”
三姨奶奶噗通一声又跪了下来。
老夫人却甚是不耐烦地摆摆手,让人把她也扶了下去。
待屋里只剩得祖孙二人,老夫人才叹道:“分了……也好……”
叶韫跪到她面前,又是愧疚又是心疼,她那样嘲讽是故意激将二姨奶奶的,目的就是让祖母看清楚,有这样的人在叶家,冲在前头的人的牺牲都会变得一文不值。
“祖母……”
老夫人叹了一口气,有些无力,摆摆手让她起来,“你也累了一天了,回去歇着吧。”
叶韫又福了福,退出门口时,她还是忍不住回头。
“祖母,叶家不会衰败下去的!我们的叶家只会比他们的叶家更好!”
少女的眼眸亮得犹如极夜的星子,瞬间照亮了老夫人的灵台,那一刻,她竟然真的有一点相信,叶家会变得更好。
“祖母,信我!”
老夫人终于露出一抹微笑,疲惫,却有了温度,“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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