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在柜门里的陀思妥耶夫斯基：…………………
站在柜门外的中原中也：……………
那么问题来了，眼下的我看起来应该离门口最近，所以我现在直接跑还来得及吗？
——问题是就算我现在跑了，难道我能跑得过重力吗？不然我干脆甩锅给那个柜子里的西伯利亚大仓鼠先生，说我不认识他，这家伙是入室盗窃的贼……
我琢磨着如果我那么说了的话，大概就真的看不见明天的太阳了。
感受到了自己的生命安全受到严重威胁，“求生欲”这种东西也在一瞬间被我刷到爆棚。
“中也先生！我有话要申辩！”
不知道哪里来的勇气，我深吸了一口气，捏着拳头仿佛慷慨就义一般地走到了那位黑手党干部的面前——
然后呢？话是说出口了，问题是现在的我有什么好申辩的吗？陀思妥耶夫斯基出现在我的衣柜里是事实，我身上还穿着睡衣也是事实，直接跟中也说我其实是个精分，那个毛子是我前一天的对象——这话跟直接承认自己绿了他有什么本质的区别吗？
就眼前的情况来看，中原中也好像根本都不知道我有七个人格这回事啊！
那我还能怎么办？难道要说我跟柜子里的陀思妥耶夫斯基其实是失散多年的亲兄妹之类的话吗？
——等、等一下？兄妹？哥……哥哥？
不知道我的记忆是不是设定了什么关键词，在我不经意间想起那个字眼的时候，不少关于童年的记忆忽的在我的脑海当中涌了出来。
我的确曾经有过一个哥哥。至少在我十四岁之前，都一直在跟哥哥两个人相依为命。
那个时候，我的“周期性人格障碍”已经渐趋稳定，一周七天的轮换也都已经定了型，在哥哥的帮助下，“我们”的生活终于走上了正轨，然后哥哥就突然人间蒸发了。
只留下了一张陌生人的照片。
我不知道他去了哪里，也不知道他留下的线索有什么意义。我不像哥哥那么聪明，他给我留下的难题，我总要花耗很多时间才能解决。在过去的六年时间里，我，或者该说“我们”都一直在寻找着哥哥的下落。
中原中也也知道这件事。
所以……
“中也先生，其实这位陀思妥耶夫斯基先生就是我的……嗯，我的哥哥。”
听我这样说，中原中也的瞳孔骤然缩了一下，脸上原本凌厉的神情也一瞬间被惊诧冲淡了不少。
倒是某位“喜当哥”的俄罗斯人，脸上的表情变得耐人寻味起来，看他轻轻上扬的唇角，简直就好像是在说“我就静静看着你瞎编”一样。
我心里也很清楚，强行扯两个发色和瞳色甚至连国籍都截然不同的人是兄妹什么的确实不怎么太能让人信服，不过这件事情本身是不是具有可信性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我能不能让眼前的那位黑手党的干部先生相信这样一个“事实”。
【如果说得足够真诚的话，那么即使是荒谬的假话，也会听起来像是事实的。】
我不知道这句话从哪里听来的，但它此刻就突兀地在我耳边回响着，提醒着我这是印刻在我骨髓当中的“本能”。
“哥哥跟我说，这些年来他一直在东躲西藏的，就是因为有很多人想要找他麻烦，刚刚中也来按门铃的时候，他还以为是有什么追杀他的家伙找上门来了，所以才吓得直接钻到了我柜子里。”
我试探性地伸手捏住了中原中也的袖口，稍歪着脑袋，用一种楚楚可怜的眼神看着眼前的男人：“听说他这些年吃了很多苦头，实在是太不容易啦。刚刚他还在说什么不想打搅我生活之类的话呢，谁知道居然会造成这样的误会啊！”
见我这样唱念俱佳地演了一通，中原中也的态度也彻底软和了下来。他抬起手，在我的发顶轻轻揉了一下，动作熟练而温柔：
“你这家伙，到底在紧张什么啊？”
“我担心哥哥回来会让中也先生觉得别扭。”我仰起面孔，冲着身前的男人眨了眨眼睛：“因为哥哥跟我长得不像，但又跟我很亲近，从国小的时候我们就经常会被人误会。”
中原中也落在我发顶的手微微顿了一下，接着他索性抬起手掌，化成手指在我的额前轻轻点了一下。
“真不知道你成天在胡思乱想些什么东西，你们是兄妹吧。”
我有些尴尬地吐了吐舌头：“说得也是，不管怎么样，我们都是兄妹呢。”
“哥哥也不是为了破坏我们的生活才回来的，不如说他回来之后，我的生活才算完整呢。”
听我这样说，中原中也的手不自觉地抖了一下。视线往尚在衣柜里的某人的方向瞥了一下，中原中也不咸不淡地沉声吐了句：“是吗。”
“诶。就像阿弥所说的一样。”陀思妥耶夫斯基何等聪明，他比任何人都清楚眼下的情况，所以就算我用了相当浮夸的措辞，他也不会选择在这样的时候拆我的台。
从容地从柜子里钻了出来，身材瘦长的男人总算舒展开了方才紧缩成一团的身子。顺手拍打了两下微皱的披风，男人才弯着唇角，冲中原中也颔首：“看起来，我不在的这段时间里，舍妹多亏了你照顾。”
中原中也看向陀思妥耶夫斯基的视线依然稍有些阴沉，但在那家伙得体又从容的应对面前，他终究也没再追问，只是略有些不自然地抬手碰了下自己的耳尖：“也算不上什么照顾，弥绪也帮了我很多。”
在他说这些时，语气已经完全变得柔和了。仔细顺着他指尖略过的方向看去，甚至能发现他的耳尖此刻竟微微晕染上了一点绯色。
明明有些羞赧，却又想要用一副若无其事的表情掩饰，这副模样实在可爱到犯规了吧！
但在看着这样的光景时，我的良心却隐隐地有些作痛。
站在我眼前的这位黑手党先生不管怎么看都是真情实感地喜欢着这副身体原来的主人。
价值不菲的礼物，刚下飞机的关心，就算从来都没有说过正式的表白的话语，我也能感受到这个青年的热忱。
然而我很清楚，这一切都只针对曾经存在过的某一个人格而已。
身为黑手党干部的中原中也总是在为工作的事情四处奔波，大概也正因如此，他才没能感受到这个与自己姑且还算亲近的少女与常人有什么不同。
更嘲讽的是，眼下连那位只属于他的“周三限定”也已经不在了，现在站在他面前的只是一个满口谎话的穿越者而已。
我并没有资格接受他的善意。
所以或许我应该快一点想个借口跟这个人“和平分手”才行。当危机终于归于平静之后，我这样想着。
“中也先生，我……”
“我等下还有工作。”中原中也忽然转过了视线，直直地望向我的眼睛，与他对视瞬间，本来想说的后半句话顿时被梗了一下，而他则是继续道：“我订好了晚上的餐厅，等工作结束之后再来接你。”
说话间，他的视线又往陀思妥耶夫斯基的方向扫了一眼。
“放心，我并不会不识趣到特地跟去打扰年轻人之间的约会。”俄罗斯青年从善如流。
这两个人就这么一来一回地把我安排得明明白白，弄得我一时间反而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了——其实我并不太想和那个男人约会，毕竟我什么都不知道，说不定什么地方就会露出马脚。
但该来的总归是会来的，与其拖延，如果能早一些不着痕迹地跟那个男人疏远的话，似乎也是不坏的选择，于是我也不再纠结被动接受邀约这件事情，转而看向他。
“还要去工作吗？”轻歪了歪脑袋，我换上了略带关切的语气：“可是中也先生不是才刚下了飞机？不会觉得太辛苦吗？”
“只是一些杂事，很快就能处理好。”中原中也微微颔首，试图用这样的动作来掩盖自己因为受到关切而变得有些局促的表情：“我会记得去休息的，倒是你，自己给我多注意一点啊——”
言毕，他转过身便往房门外走去。我连忙追着想要送他下楼，却被已经走到楼梯口的男人制止：
“到这里就好了。你不是连睡衣都还没换吗。”
我只好讪讪地点了点头。
目送着中原中也的身影从房间里消失之后，我才总算长长地松了口气。然而当我心有余悸地回到房间里的时候，却见到某个“重大责任人”正一脸若无其事地缩在懒人沙发里摆弄着手机。
而且重点是，如果我没看错的话，这个毫无紧张感的俄罗斯男人此时手里摆弄的好像是我的手机。
“陀思妥耶夫斯基先生，您知道‘隐私’两个字怎么写吗！”
我气急败坏地冲到了懒人沙发前，劈手把自己的手机抢了回来。
大概是我的动作太过突然，沙发上的青年全然来不及抵抗。
被夺了手机的男人一脸无辜地仰着自己的面孔，用那双紫红色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我，以至于我不由得有点发毛。
我索性稍别开了些视线，小声嘀咕了一句：“这、这是我的手机吧？请不要乱动——”
“我并没有窥视您的隐私的想法槙岛小姐。”陀思妥耶夫斯基自然而然地把双手交叠在了一起，唇角轻轻向上浮了些许：“而且如果硬要说的话，这部手机里藏着的也并非是‘您的’隐私不是吗？”
他刻意把“您的”两个字咬得格外重，倒是让我一时间有些语塞了。
“这台手机是我送给星期四的礼物。里面内置的七个定时切换的系统账户也是我的手笔，是专门为您量身定制的产品——”
男人忽然站了起来，于是原本的高度差顿时被逆转，在这样的距离下，想要看到他的眼睛，我甚至要稍稍仰起头才行。
“槙岛小姐，对于流落到这里的您来说，会觉得草木皆兵也不意外，但至少有一件事情我希望您能够相信——”
“我是站在您这一边的。”
他的声线似乎带着一种独特的魔力，仿佛是迷雾丛林间引人前行的梵唱。那双并没什么精神的紫红色眼睛看上去也一片坦荡，就好像那背后真的没有任何隐藏。
如果他不是陀思妥耶夫斯基的话我说不定就信了。
他稍顿了顿，接着我们之间的距离似乎也被拉近了些，于是他说话时带着的气息也变得愈发明显了。几乎是紧贴着我的耳侧，我听到了一句梦呓一般的低喃：
“我知道您哥哥的下落。”
“……什么？”我退开了半步，有些不敢置信地看着那个男人。
“这件事情牵扯太多，所以很遗憾，我现在并不能对您说的太详细。不过就算是对于刚刚占用了这副身体的您来说，也会在意他的事情吧。”
“……”
“另外姑且算作我善意的提醒。”见我陷入了沉默，那家伙毫不客气地开始了乘胜追击。
“说起来，方才那位黑手党的干部先生似乎勉强相信了我是您哥哥的事实，而且按照您的说法，现在的我处境危险到见人都需要躲起来的程度，所以根本也不具备出门的能力——”
“晚些时候，那位先生似乎还要再过来一次，如果没有看到我的身影的话，您该用怎样的谎言来填补眼下这个谎言的纰漏呢？”
他视线稍垂，旋即又重新聚焦在了我的身上：
“至少在这件事情上，您需要我的帮助，也只有我能帮助您。那么为什么不试着相信我呢？我可以用之后的行动向您证明，这样的选择对于您来说是‘唯一的正确’。”
直到他说到这里，陷入僵硬的我才总算能做出些许反应：“所以我这算不算是挖个坑把自己埋进去了？”
一面说着，我自嘲似的苦笑。
男人面无表情地冲我伸出了手，将我手里捏着的那支手机抽了出来：
“我是站在您这一边的。”
他又说了一次，像是在强调。
“我可以帮您适应这个世界，也可以帮您更了解自己的情况。这只手机里藏着不少需要特定的操作才能进入的界面，那里面会藏着您想知道的东西也说不定。虽然最核心的地方我没有权限接入，但我姑且可以帮你看到一部分基本的通用信息——”
熟练地在屏幕上敲了两下，明暗的光线映在他没有表情的脸上：
“只不过这毕竟是七个人格共用的手机，会有使用者一时疏忽被人趁虚而入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呢。”
说到这里，他将手机屏幕翻转，递到了我的面前。
此时屏幕的背景是诡异的暗红色，上面用白色的小字写着一整页的代码。我不知道那上面写的是什么，但这个让人不舒服的配色就足以让我猜到，这些代码有多糟糕。
“能做到这么隐蔽又高端，想来往这台手机里植入这个病毒的家伙也不是什么等闲之辈。”
“虽然这样的事情对于刚刚才进入这副身体的您来说或许有些残忍了，但还请容许我用更直白的方式来向您说明现在的情况吧。”
他把手机在自己修长的手指间打了个转。
“槙岛弥绪小姐，您似乎被相当麻烦的家伙盯上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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