羊肉汤

    十二月的最后一天,靳市下雪了。

    这件事是谢巍告诉林青青的。

    入冬以后，林青青越发懒惰起来，晚上早早上床睡觉,早上又赖在床上不想起来，因此她已经很长时间没跟谢巍一起去食堂吃过早饭了，都是他去食堂打包带回来给她吃。

    今天也是这样,谢巍天没亮就起床了,买完早饭回来林青青才刚醒，闭着眼睛伸手将放在书桌上的衣服拿下来,塞进暖烘烘的被窝里，想等衣服暖和起来再穿。

    谢巍就是这时候推门进来的,对她说“今早厨房有羊肉汤,我打了两碗回来。”

    虽然林青青闭着眼睛，但谢巍清楚她的习惯。她睡觉的时候习惯侧着，而且有时候喜欢把手伸出来。因为这个习惯,她前几天还有点感冒,吃了几天药才好。所以昨天睡觉的时候，谢巍一直压着她的被子,晚上还被她用手拍了一巴掌。

    那一巴掌把谢巍打醒了,后半夜都没怎么睡着,但她却转过身睡得更香了。

    装睡的时候呢，林青青就会睡得板板正正的,被子从脚到肩膀压得好好的，只留一个脑袋在外面。有时候觉得冷，还会把鼻子都盖住，总之睡得看起来很安稳。

    所以进来后谢巍都不用喊她起床，直接跟她说话。

    而林青青也像谢巍料想的那样,睁开眼睛问“怎么会有羊肉汤”

    这时候羊肉比猪肉更稀罕，城里的人家隔三差五还能吃上一回猪肉，但羊肉却是一年也不见得能吃上一回。就连着居民限量供应的名单里，也没有羊肉。

    所以不等谢巍回答，林青青又问“不用票吗”

    “主要用羊骨头熬的，汤里没有半点肉，所以不要肉票。”谢巍解释说，“听说是菜市场进了一头羊，肉和排骨拿来卖，一些边角料就给食堂了。”

    “菜市场的羊肉怎么买”林青青眼睛发亮问，想吃羊肉火锅啊，“要票不”

    “不要票，就是价格有点贵，你想吃”谢巍问道。

    听说不要票，林青青立刻从床上坐起来说“想吃啊，买点羊排咱们晚上正好吃羊肉火锅，也暖暖身子。”至于价格贵这一点，要是常见的鸡肉鸭肉，太贵了林青青可能会考虑，但羊肉这种一两年不见得能吃上一会的食物，只要不超过十块钱一斤，她都可以接受。

    价格当然不会超过十块，现在可是计划经济时代，价格不是菜市场能随便定的。

    林青青坐在床上穿好毛衣，眼巴巴地看着谢巍。

    谢巍被她看得有些意动，本来他一个星期也就能在家睡三天，没法天天抱媳妇。天冷之后他们做那档子事就更少了，倒不是谢巍不想，而是因为林青青觉得冷。

    没错，就是因为冷。

    他们现在盖的棉被是离家前李杏芳给收拾的，一米五的宽度。当时李杏芳是想着他们身材都不胖，正常盖一米五的被子足够了，嗯如果不够大不了抱紧一点。

    当时李杏芳还询问过两人的意见，只是那时候天气比较热，两人都没想太多，就点头答应了。之前天气没那么冷的时候，两人盖这床被子也够用，毕竟运动起来身体会发热，不掀被子就不错了。

    但现在天气冷下来，被子就不够用了。因为拉灯的时候，他们很难顾忌到棉被有没有压住，会不会有风漏进来。

    谢巍身强体壮还好，林青青却有点受不了冷风，而且身体再热，寒气一灌进来，脑袋就彻底清醒了。因此次数多了，林青青就不想拉灯了。

    只是林青青待会还得上班。

    谢巍掩下心里的失望说“待会菜市场一开门，我就去买羊肉。”

    林青青顿时眉开眼笑“谢谢老公”

    听到她的称呼，谢巍差点把持不住，只好压低声音说“你别勾我。”

    林青青和他结婚也快半年了，自然能看出他的身体变化，当即不敢多说，拿起放在书桌上的大衣往身上套。只是大衣还没穿上去，就听见谢巍说“外面下雪了，你多穿点。”

    林青青动作一顿问“下雪了”眼中流露出一丝期待。

    “嗯，下雪了。”谢巍点头，走到衣柜前打开衣柜，将他觉得最厚的一件棉袄递给林青青，“穿这身吧”

    他拿的棉袄是她去年做的那件，因为是她找人做的，不像兴丰今年做的服装那样需要考虑到方方面面的成本确定最终售价，所以要比兴丰发给她的衣服更厚实。但林青青摇了摇头，指着衣柜里另一件兴丰的黑色棉袄说“我穿那件吧。”

    拿到兴丰以工作服名义发给她的这批衣服后，林青青这段时间一直轮换着穿这些衣服。这么做的效果也很显著，因为有林青青的穿搭效果，她穿哪身衣服的那天，那几件衣服总是卖得更好。

    谢巍虽然不知道林青青的这些打算，但他没有那么强的控制欲，连她穿哪件衣服都要管，只要穿得暖和，不挨冻生病就好了。谢巍看那件黑色棉袄也挺厚实，便给将拿下来的棉袄重新放进柜子里，从里面拿出林青青要的衣服。

    林青青穿好衣服，又快速穿上裤子和皮鞋，和谢巍一起出去。

    出去后林青青没急着刷牙洗漱，而是先开门走出去，看着面前银装素裹，她脸上不自觉露出笑容“真的下雪了啊”

    谢巍看她那么高兴，走到她身后疑惑问“你不是不喜欢下雪吗”

    “嗯有吗”林青青也很疑惑。

    “去年有一次大队里的老人说要下雪，你那几天情绪都不高，后来雪一直没下下来，你才好一点。”谢巍说道。

    听他提起，林青青才想起来，那是他们处对象之后发生的事，当时她的确为下雪的事情愁了几天，而这大概也是大多数穷苦百姓在冬天需要发愁的事。

    不过林青青今年的处境好了很多，再想起当时的事只觉得恍如隔世，便语气轻快说“其实那时候我不仅担心下雪，还担心下雨，因为我的棉袄挡不住寒气入侵，我的棉鞋破了洞随时可能进水。”

    谢巍面露恍然，说道“那时候你可以告诉我。”

    “当时我不敢啊，我那时候太没有安全感，畏惧人言，所以一直强撑着。”时过境迁，林青青再回想起当时的想法，只觉得那时候的自己很幼稚，她笑着说，“不过现在好了，我有了厚实点棉袄，也有防水的皮鞋，再看下雪天就高兴多了。”

    听着林青青的话，谢巍默默将她抱在怀里，问道“你堆过雪人吗”

    林青青一怔，摇头“堆过，但没有成功。”

    “今晚你回来，我们堆个雪人吧。”谢巍说道。

    林青青笑“好。”

    食堂的羊肉汤虽然清澈，碗里见不到一丝羊肉，但味道很足。煮的时候撒了胡椒粉，味道稍辣但又不会过分。

    除了羊肉汤外，谢巍还买了三个包子两个馍的，馍是做肉夹馍的那种，口感劲道，林青青将馍撕成块泡着羊肉汤吃也觉得很不错。

    一碗羊肉汤下肚，林青青手脚都暖和了起来，看着时间差不多就准备出门坐车。天冷后她就不怎么骑自行车了，寒风吹着太冻人。不过班车半小时一趟，她得提前出发，不然就要吃到或者骑车出门。

    林青青系上围巾戴上帽子，将伞夹在腋下，双手插进口袋缩着身子出门。

    谢巍看她全副武装忍不住笑，说道“晚上早点回。”

    天热的时候，谢巍休息那天林青青中午总会想办法回来吃，但天冷之后，谢巍看她每次回来鼻尖冻得通红，就让她不用赶着回来，太过奔波，所以她中午回来得就少了。

    “嗯。”林青青笑着应下，从口袋里抽出手和谢巍道别，然后低下头脚步匆匆往外走去。

    林青青走后，谢巍将他们昨晚换下的衣服给洗了，然后掐着点提前出门去菜市场。菜市场虽然是八点钟上班，但开门时间不一定，提前或者推迟几分钟都有可能。但今天推迟得格外久一些，谢巍在门口等了十来分钟，门才从里面被打开。

    于秀红刚在摊位里面坐下来，看见他面露诧异“哎呦，今天是你来买菜啊”看他耳尖冻得通红问，“来多久了”

    “十来分钟。”谢巍说道。

    于秀红更惊讶了“你等这么久干啥”

    谢巍没在肉类摊位看到羊肉，回答说道“我早上去食堂打早饭，听说菜市场新进了一头羊，向来买点羊肉。”

    肉类摊位的售货员刚好提着半只羊出来，听见他的话笑道“那您可来巧了。”

    谢巍看见羊肉便走过去，先问要不要票，再问价格，然后买了两斤羊排。然后又根据林青青的交代，买白萝卜、大白菜、油豆皮和葱姜蒜，白萝卜主要是为了让汤底更鲜甜，大白菜油豆腐都是配菜。除了林青青交代的，他还看着买了菌菇、莲藕等。

    他买的菜量都不大，但装在菜篮里看着也不少，有人忍不住问“谢团长买这么多菜啊一天吃得完吗”

    “吃不完明天能接着吃。”现在天冷，隔夜菜也能吃。

    谢巍在的时候，大家倒也没说什么，只是他一走就有人忍不住嘀咕起来“谢团长也真是舍得，几块一斤的羊肉一买就是两斤，还买那么菜，都够别人家两三天吃的，谢团长媳妇也不说说他。”

    那些菜能吃两三天有点夸张，但话里的意思大家都懂，低声议论起来。

    听着他们的议论，于秀红说道“指不定就是他媳妇让他买的。”想到谢家隔三差五能吃上肉，林青青身上衣服一天一换，她语气中难掩酸涩。

    这人真是最怕攀比，以前大家都过得就那样的时候还不觉得，如今有个日子过得红火的，以往自己眼中的好日子也变得没滋没味起来了。

    但偏偏她还没法说什么，谢家吃得虽然好，可谢巍挣得多啊林青青衣服虽然多，可那都是服装厂发的什么员工福利，她因为管着兴丰的柜台也跟着沾了光。

    想到上个月林青青还因为营业额第一，得了八块钱奖金，于秀红忍不住想，同为军嫂，怎么她就没这好运气找到这么好的单位。她在菜市场干了快三年，工资才勉强涨到二十八块，林青青才干了不到三个月，工资加奖金都有三十多了。

    想着明天又是月初，林青青指不定又能领奖金，于秀红重重地叹了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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