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叔叔在手术室里做手术的时候,梁以霜在医院走廊里和梁淑玉争吵,一开始声音还不算大,后来逐渐提高分贝。
梁以霜听她说是心肌梗塞之后就打开百度搜了搜,通俗地说就是常年酗酒抽烟,导致血管堵住了,送医不及时很可能人就没了。
梁淑玉脸色煞白,还带着后怕,握着梁以霜的手说:“他疼好几天了,这大半夜忍不住了才跟我说,都站不起来了,我打120把人送过来的。”
“他怎么不再多忍忍?”梁以霜语气有些冷嘲热讽。
“还忍?你说的什么话,再忍人就死在那了!”梁淑玉提高音量。
“你小点声。”她脸色很冷,为凌晨和梁淑玉一起在医院苦等而烦躁,“他自己死总比拖着你死强。”
“你怎么这么冷血?我怎么生了你这个没良心的女儿!”
梁以霜沉默,静静看着她为那位垃圾堆里找的男朋友焦急。
梁淑玉身上还有一股不属于她那个年纪该有的天真,梁以霜甚至怀疑眼前的女人并非二十多年来独自拉扯女儿在社会下层摸爬滚打,她应该是个富家女,天真到引人发笑。
“你不明白,他一直疼还忍着,就是怕拖累我,他为我着想,我肯定不能丢下他不管。霜霜,妈妈四十多岁的人了,只想平平稳稳地过个日子,你现在也不用我操心了……”
梁以霜打断,“你搞清楚,他忍着只是因为他能忍,没当回事而已,跟你没关系。你别给他镶金了。”
“你怎么讲话的?我是你妈妈,你不就是从小到大没爸爸,你怪我,我有什么办法?我早知道当初就不该生你,没有你,我现在肯定可以找个更好的老公。”
梁以霜一点也不心痛,从小到大梁淑玉不知道说过多少次“早知道”、“早知道不生你”这种马后炮的话,她耳朵都听出茧子来了。
“现在后悔晚了,人条件好的男的也看不上你,你不如指望我给你养老,比让你搭钱的男人靠谱多了。”
梁淑玉甩开她的手,挥拳打在梁以霜肩头,她喜欢动手,但力气不够,梁以霜虚虚躲开。
她看梁淑玉发疯只觉得滑稽,“恼羞成怒了?你自己能行你大半夜给我打电话干什么?”
“我当时害怕!我还能打给谁?我打给你姥姥姥爷,让老头老太太赶过来吗?”
“这时候想起我来了,我不会给他交手术费的。”
“梁以霜!”梁淑玉语气染上哭腔,叫喊着,“我有钱,你给我的钱我都攒着呢!给他做手术还是做得起的!”
梁以霜深呼吸,“逢年过节自己舍不得买件新衣服,除了给他买酒买烟,让他出去请客装阔,剩下的攒着,给他做手术,你当养儿子呢?”
梁淑玉上前按住她肩膀,手又要招呼,梁以霜试图扯开她,“这是医院,你……”
有个娇小的护士走过来,大概看梁淑玉年长,指着梁以霜冷声说:“你安静点,安抚一下你妈妈的情绪,里面还做手术呢。”
梁淑玉收回手,坐在那讪讪地对护士点头,梁以霜侧着脸,看向脚下鞋尖,直到听到护士的脚步声走远才抬头。
她语气没了刚刚的刻薄,还摆出个无奈的笑,“他也死不了,我能不能回去了?死了告诉我,我好帮你去公园相亲。”
梁淑玉用手指戳她的头,喃喃地说:“你走吧,你走吧,你在这儿也是气我……”
到底是谁气谁,她只能在心里问。
不论孩子对父母或是父母待孩子,都是报喜不报忧,为了让对方放心,梁淑玉就是与众不同,她出了事第一想法永远是叫梁以霜,她直白地说她害怕,她才更像是女儿。
陆嘉时刚到医院没多久,带着梁以霜回到停车场找车送她回家。
她坐在副驾驶上,整个人没什么姿态地瘫靠在那,手里还攥着陆嘉时给她的那盒烟。
“其实我那个时候还没睡,在电脑前写稿,手机开了勿扰模式。我妈把电话打到晴晴那去了,大半夜轰炸人家,晴晴赶紧起来又找我。我真的服了她,她一点都不觉得这样很没礼貌。”
陆嘉时启动车子,“她可能太急了,姜晴也会理解的。”
梁以霜侧着头,手里抠着那盒烟,叹气感慨:“我理解不了她,为什么要找那么差劲的男人,没什么出息的酒腻子,总说自己大器晚成。我上班后开始给她钱,都数不清搭多少在那个人身上。唯一的优点?就是比她小吧,那长得也不帅,一顿饭半斤多白酒的人肚子怎么可能会小……”
她碎碎念着,或许不是自己家里的事,陆嘉时觉得更多的心态是放松,他喜欢她在耳边絮话。
“其实她只是寂寞,你不能否认四十岁的女人就不会寂寞,寂寞的时候找什么样的伴侣都是有可能的,就好像……饥不择食。”
他还有半句没说,他何尝不认为梁以霜选择陈奇闻是因为寂寞。毕竟在他眼里陈奇闻也算差了。
梁以霜摇摇头,“我以为寂寞是可以忍耐的,寂寞哪儿那么容易排解。”
她说的是内心底鲜有人至的那片区域滋生的寂寞。
陆嘉时则想到自己,沉默片刻才说:“当然可以忍。”
她反复摸手里的烟盒,这款烟她太熟悉了,熟悉到上面的每一个Logo和图案的纹路都铭记于心,只是没想到陆嘉时抽这款。怪不得之前他看到她就丢掉烟蒂,她也觉得金黄色的烟嘴眼熟。
那是盒贵烟,具体的名字也很不一般,叫“跨越”。烟盒通身黑色,有一抹银色的星河,左上角则简简单单写着跨越两个字。
她大学时一直抽的就是这款,最开始买也是因为名字。烟很好抽,对她来说名字的意义更重要:跨越,跨越过与沈辞远的那段时光。
“我没想到你抽跨越。”梁以霜说。
陆嘉时手指不自觉地点了点方向盘,“嗯。”
“嗯什么?”她知道他没话说,或许还有害羞在其中。
“没什么。”
梁以霜无语,他太会把天聊死。
到公寓楼下楼他跟她一起上楼,梁以霜没什么理由拒绝,进门后在鞋柜旁边的全身镜看到自己泛着油光的脸,想到陆嘉时刚刚就对着这样一张脸,她有点崩溃。
来不及抚摸迎上来的小白,梁以霜钻进洗手间,“你坐一会,我去洗个脸。”
陆嘉时点头,在她背后把小白抱了起来,一人一猫坐在沙发上无声互动。
她出来后脸色好看很多,陆嘉时扫一眼就知道她应该是打了层底,这个女人爱美到夸张的程度。
他随意地说:“你以前发高烧,头发油到夸张,脸像个猪头的样子我都看过。”
梁以霜咬牙瞪他,又不知道怎么反驳。
是谁说前任还可以做朋友,那一定是不够爱,她和陆嘉时显然处理不好忽远忽近的边界。
她肚子叫了两声,陆嘉时耳朵尖,听得清楚。其实小白正常的那只耳朵也听到了,和陆嘉时一起扭头看过来。
刚挽回一点的面子又荡然无存,梁以霜好气,恨姜晴为什么让陆嘉时来看她。
陆嘉时把卧在他腿上的小白挪开,随口问了句:“你养多久了?”
梁以霜坐在沙发另一头,“两年多。”
他睫毛很长,闻言微微颤动,小声追问:“是当时要看的那只吗?”
梁以霜听清了,不知道为什么选择装傻,“你说什么?”
陆嘉时起身往厨房走,“没什么,我给你煮碗面吧。”
她想拒绝,又很诚实地点头,一双眼睛犹豫地看向陆嘉时,他不咸不淡地略过去,忽视不见。
陆嘉时洗了个手之后先切小米椒和葱段蒜末,锅里放了点油在加热,梁以霜坐在客厅听着厨房传来的切菜声,觉得这个周末的上午未免太温馨,温馨到让她暂时可以完全忽视凌晨的慌乱。
她小步挪到厨房门口,热油的声音让陆嘉时没注意到身后多了个人,他端起锅把热油倒进装好配料的碗里,滋啦滋啦的都是生活中的烟火气。
简单把锅刷干净后盛水,身后就覆上了个人,她从背后抱住他,整个人贴着他,陆嘉时瞬间心颤。
她好像也觉得停岸了。
把锅盖上盖子让热水煮沸,他低头就能看到梁以霜的手臂,很细的两条,他轻而易举就可以扯开。
当然,他不会扯开。
“干什么?”没情调第一名,陆嘉时如是说。
陆嘉时是没情调第一名,那她就是自私鬼第一名,她此刻太想抱他了,好像抱住陆嘉时就可以抱住理想的生活状态。
“不让抱?”她也嘴硬。
陆嘉时看着透明锅盖内附着上层层的气泡,好像每一颗气泡都叫做梁以霜,正在把他包围,再度占据原本就竖着“梁”字旗的城池。
“没有不让。”
他希望水沸腾得再慢一点,她抱再久一点。梁以霜在他背后蹭了蹭,无比粘人的样子。
她说:“我感觉我和你划不清楚界限了。”
陆嘉时哼了一声,“不是说别再联系了?”
她嘟囔了句,“是你来找我的……”
陆嘉时语塞,又问:“不是说有男朋友?”
她骂他别扭,“分了,分了。”
“不错,你又要无缝衔接恋爱了。”
男人是记仇的小心眼,他就差直接说出大学时梁以霜在他之前谈的那个体院男朋友的名字。
“唉,陆嘉时,你这样我就说不下去了。”
话这么说,她搂着他的动作也没放,陆嘉时心里很受用。水沸腾起来,他拿开盖子,放进去挂面,看原本一根根笔直的细条变软,齐刷刷融进热水之中。
“梁以霜,你说话从来都不算数。”
“对,我这样太不好了。”她承认得过于坦荡,难免显得缺乏诚意。
梁以霜从门口走向他的时候就已经过完了心路历程。
她知道自己出尔反尔、说变就变,一周之前的梁以霜确实决定和陆嘉时分道扬镳江湖不见,一周后的梁以霜又要暧昧地抱住陆嘉时死死不放。
两者都是梁以霜,又都不是梁以霜。人就是一直在变化中的,她不是身负重任的决策者,她有权利为生活的每一件事朝令夕改,因为这才能让自己开心。
沉默很久,厨房里只能听到煮水的声音,装着面条的锅再一次沸腾,陆嘉时接了碗凉水倒进去,这样煮出来的面口感更好。
他对背后沉重又甜蜜的负担一点办法都没有,一边用筷子搅动面条,一边问她:“那你到底想怎样?”
她支吾着说:“我不知道,我只想抱着你。”
耍无赖她比谁都在行。
陆嘉时叹气,把人捞到面前,她想抬头看他,被他把头按在怀里。
怀里的人声音闷闷的,明知故问:“你不喜欢我了吗?”
陆嘉时心想:是没有一天不喜欢你。
好像在比谁先说出口那句话,彼此嗅着互相身上的味道,熟悉又陌生。终于在锅里再一次沸腾的时候,陆嘉时说:“都别闹了,好不好?”
他的潜台词是在求和,梁以霜直点头。
然后感觉到他的手覆在她脑后,梁以霜半推半就地抬头,她刚刚刷过牙,很适合接吻,她猜陆嘉时也一定打算吻她。
没想到他双手并用地推她的头和肩膀,显然是让她哪儿凉快哪儿待着去。梁以霜被推到一边,看陆嘉时舀了勺煮面的汤放进碗里,然后盛出面条……
家里没有猪油,简易版的阳春面就做完了,陆嘉时以前经常做给她吃。
他端到餐桌上,扭头看愣在原地的梁以霜,“过来吃。”
梁以霜感觉不上不下的,浪漫的氛围差了一点点。只能在心里夸:陆嘉时——适合过日子的男人,真不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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