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逢初一,凉城中央新搭好的圆坛上,军师魏承弼正在主持一场祭天仪式。
六畜摆于供桌,其余供品齐备,下方站满军将,寂静肃穆,军旗在风中猎猎作响。
魏承弼在祭坛上遵照旧礼操持半日,最后下跪,将酒倾倒于地面,朗声道:“愿苍天保佑我王,早日入主中原登基为帝!”
军将们亦仿他之言阵阵高呼,如山崩之势,震得四周屋脊都摇了三摇。
陆炽登坛,叩头上香,宣读祝文,赐众将士饮酒。
祭天是魏承弼的主意,他认为占据凉城之后,陆炽所处的局面变得更加有利,他们兵强马壮,地利与人和皆备,若有天时相助,直取中原则指日可待。
此番声势浩大,不少人都受到了鼓舞,尤其是将军们的眼睛里都在放光,这些人军功累累,来日王爷称帝,他们便是开国元勋,封妻荫子享受无限的荣光。
唐凝也在,她与倩茹站在无人注意的角落,头上裹着浅色布巾,只露出眼睛来。
一开始都看得好好的,倩茹从没见过这等场面,算是大开眼界,直到压上来一群蓬头垢面的败军之将,又跟上几个手持大片刀的粗汉时,倩茹暗念一声“不好”,赶紧拉着唐凝转身:“小姐,这儿已经不好玩了,咱们去别处逛逛。”
唐凝也看得津津有味的,她弄不明白陆炽和这些人在干嘛,但是不妨碍她看热闹,不过倩茹拉她走,她“哦”了一声,什么都没问,一步三回头地跟着去了。
那些朝廷的败将被压上来之后,刽子手们手起刀落,头颅滚滚落地,血液不多时沿着祭坛的阶梯自上而下流得到处都是,血腥味在空气中弥漫开来。
用敌人的头祭祀,不是什么稀奇事,倩茹猜到要杀人,赶紧拉着唐凝跑,怕她见了那场面被吓坏。
祭祀过后,便是庆祝战争胜利的酒宴,长桌上倒满了大碗的好酒,将军们喝得畅快,陆炽坐在上首的位置,饮一口酒,命人去寻唐凝。
坐在一旁的魏承弼所有动作一顿,微微皱着眉思索起来。
王爷近来举止反常,想来皆因这名女子,甚至在打赢之后撂下军中大小事务,虽徐宗霆同去接人。
虽然王爷将城内诸事托付于他,这份信任令他感激涕零,但也正是因为他彻底地忠心于陆炽,出于保护陆炽的心情,他才对唐凝格外戒备与警惕。
不知在王爷的心目中,这个唐凝占了多大的分量。
唐凝来时,陆炽喝得微醉,正单手撑着头眯眼,像在小憩。听到她的脚步声,他姿势不动道:“过来坐。”
所有人的眼睛刷刷看过去,想知道王爷带回来的女人是什么模样。魏承弼放下酒杯,视线也落在唐凝的身上。
然而眼前站着的不过是个小姑娘,脸颊肉圆梳着少女髻,穿件浅粉色的垂衫,裙摆直到脚踝,手里拿着个什么物件儿,仔细一瞧,是只竹蜻蜓。
美则美矣,年龄却小了些。
唐凝蹬蹬蹬跑到他身边坐下,问道:“陆炽,你叫我来干嘛呀?”
魏承弼惊得手抖了一下,试问这几年里,有谁敢当着王爷的面直呼他的大名?
陆炽微微睁眼,脸上浮现出几丝不悦的神情。
这个表情魏承弼太熟悉了,在这之后,王爷便会大开杀戒,那些惹怒他的人终要化作他脚下的尸骨。
魏承弼默默叹息着看了唐凝一眼,以为这便是她一生的最后时刻了。
“没事儿就不能叫你来?”陆炽抬手捏住她的下巴,轻轻地晃了晃,然后把手放开,又去饮酒。
唐凝一向避不开他的动作,只能由着他搓圆按扁,陆炽这个家伙的脾气,怎么比之前的梦里要更臭呀,动不动就捏她掐她,说句话他也不爱听。
她苦兮兮地捂着下巴,提防他又来乱捏。
二人相安无事,魏承弼的心里却涌起惊涛骇浪,王爷待她如此宽容,令自己始料未及。
片刻后,他重新变得沉着,先向唐凝问句好,然后露出笑容道:“王爷,其实徐将军自己带人去接唐小姐,也是极安全的,断不会出岔子。”
魏承弼的这番话,表面来看是替徐宗霆美言,但实际上却是佯装随口一问,来试探王爷对唐凝的态度。
王爷必是对徐将军放心,才会差遣他做事,且路上安全未遭侵扰,故而魏承弼并不担忧王爷有心责怪徐将军。
王爷若答是自己想去接唐凝,便坐实了王爷心里真的有她,印证他前番的许多猜测。
那么这个唐凝,便会是个大的隐患。
自古美人祸国,像陆炽这样英明神武的君主,魏承弼只愿他为了天下操劳,最不愿看到他因女人而分心劳神,虚耗精力。
身为军师,为了王爷的宏图霸业,若王爷果真对她动情,他便不得不想办法插手此事,或规劝或死谏。
“军师。”陆炽淡淡地叫道。
魏承弼毕恭毕敬地跪下:“卑职在。”
“本王的心思,你少猜。”陆炽于饮酒间抬眸,迸出几点寒芒。像是一眼看穿了他试探的心思。
魏承弼的后背瞬间湿了大片,讪讪答道:“卑职不敢。”
他不但未试出王爷待唐凝的真正态度,还险些将自己赔了进去。魏承弼低下头去,眼珠转了几转,王爷应当不是真要怪罪他,而是给他警告,想到这儿,他的心情才稍稍放松。
即使性命保全,魏承弼也是如坐针毡。他又想,王爷是因为唐凝,才给他警告么?
唐国泰累死累活,终于赶回瑞泉,待养好了身子,便对一大家子的人说,他要弃了这太守官职,投奔他处。
朱夫人难以置信,放着好好的太平官不做,为何要往外跑,说他被魇住了,说些疯话。
唐国泰嘴里发苦:“陆炽成心与我过不去,还派人打我,如今他取得凉城,与北方边境连成一片,瑞泉还不随他摆弄?我若再留在此地,保不齐什么时候就要被他捉了去,或打或杀都由他。若走得迟了,咱们一家人都会受他屠戮。”
朱夫人听罢,捂面大哭,指着凉城的方向大骂:“我就知道唐凝母女俩是祸害!你偏不听我的,要她们回府,还好吃好喝地供着她们,结果呢?你可是捞到什么好处了?”
唐国泰的脸微微发红,随即怒不可遏,“我又没长前后眼,安知陆炽存的是这样的心!说来说去,还不是你先答应放他进城惹的祸?你若不出这主意,他能看见凝儿么,我唐府会受到连累么?”
朱夫人自然不服,夫妻两个拌起嘴来,惊动了不少人。吵到最后也没吵出什么好办法,唐国泰定下辞官事宜,而后举家离开瑞泉,投奔唐惠去。
一连收拾了多日的行李,等到要走的这天,朱青筠却说,她不随姑父姑母同往大姐姐处。
朱夫人忧心询问:“你不随我们走,是要去哪儿?”
朱青筠咬咬下唇,垂着眼可怜巴巴地道:“自然是回伯府,找我父亲去。”
“回京不是易事,你形单影只的,岂能走这样的远路?”
“不劳姑母费心,生死有命,若青筠真没有福分,也是命中注定的事。”她垂泪道。
朱夫人再如何规劝她,朱青筠也只说不肯给姑母添麻烦,朱夫人无法,只好派儿子唐浩云送她一程。
“如此一来,多谢表哥了。”朱青筠缓缓对他施礼。
唐浩云连声道:“不必谢,表妹自去歇着,一路有我呢。”
他看着朱青筠上车时弱柳扶风的身影,心里美滋滋的。朱夫人曾经不只一次地提到过,要让朱青筠嫁给唐浩云,来个亲上加亲。
唐浩云也早就属意于她,只是被时局耽搁了婚姻大事,否则他和朱青筠便定亲了。
眼下朱青筠要走,唐浩云也觉得,这个表妹来日必会被他娶回来,把她送回伯府,避一避风头也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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