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面写着:你认识十班的同学吗?
我不明所以地看着他,摇了摇头。
他看着我,用眼神示意知道了,又写:最近离十班远一点。
我一下就想到了林君的腿,还想再问,杨森别开眼神,并不想和我多言。
整堂晚自习的气氛都压抑而怪异。
等到下课铃声一响,全班都沸腾起来。几个男生涌到林君的位子上,他们已经好像知道了什么。大嘴拍桌说道:“是不是他们干的?”
林君嘴里叼着一根笔,上下牙错动两下,哼哧一声:“不是那群傻B我名字倒过来写!”
周向川似乎了解得不太清楚:“什么意思?不是说骑自行车撞墙了吗?”
“撞毛线啊撞!”林君把笔往桌上重重一扔,大怒道,“没人做手脚,老子骑了四年的自行车会忽刹车失灵?没人做手脚,老子屁股自己会拉万能胶粘在坐垫上?输不起就别踏马的来打球啊,玩儿这种下三滥的手段,真踏马让人瞧不起!”
我震惊地看着他。这是我第一次见他这么生气,也是第一次见他这么说脏话。虽然男生偶尔都会讲一点脏话,好像这样可以显得自己痞帅痞帅的,林君也会,比如我开学第一天和他坐同桌 ,他对杨森就说过一句国骂,但一般都是限于他们男生之间的打闹,像现在这样大庭广众地大骂,我还是头一次见。
不仅是我,班上好多同学都看着他。
杨森拍了拍他的肩:“你声音小点。”
孔佑馨拨开人群,问林君:“伤得严重吗?”
林君没说话。杨森说:“扭到了右脚踝。没有伤到骨头,但是不能跑跳了。”
“啊——”周围一阵唏嘘。
大家都明白,这意味着林君不能上场打篮球赛了。本来在上周在与十班的对战中周允光已经负了伤,现在林君又伤了脚,这两位都是我们班篮球队的绝对骨干,眼看这周就要分出冠亚季军了,我们班一下损失两员大将,实在是不利。
“十班的人太过分了吧!”大嘴义愤填膺地说道,“是不是吴大屁和陈麻花?”
这俩人我听说过,都是年级比较皮的男生,本名一个叫吴从众、一个叫陈林。吴从众是十班的体育特长生,也是他们班篮球主力,此人身材五大三粗,长相也特别着急,头一次见我还以为是他们班班主任;陈林是大嘴的绯闻女友“嘴嫂”在十班的绯闻男友,此人讲话肢体语言特别丰富,见过商场门口那种充气的细长人偶吗,迎风招展、扭来扭去的,就是XXXXL号的“陈麻花”。
“还能有谁?”海娃说,“就是吴大屁给周允光使的绊子,场下带头尖叫的是陈麻花那傻B。”
“真踏马找打,早就看陈麻花不顺眼了。”大嘴一边说一边撩袖子,一副要干架的样子。周向川拦住他:“此刻不是冲冠一怒为红颜的时候。”
大嘴勃然大怒:“你说些什么玩意儿,老子现在是为了班级荣誉!”
“逮着人了吗?”朱青问。
“逮个毛线啊!”林君现在就像个-火-药-桶,神挡杀神、佛挡杀佛,“又没个监控,除了六班的兄弟说看见那俩傻B在那儿晃悠过,再没别的人证;物证更是没有。就算是有人指认,是你你会承认吗?妈了个——”
话还未说完,门口传来一声重喝:“林君!”
众人回头,看见老刘背着手,面沉如水:“都没听见预备铃吗?回位子上去!”
大家灰溜溜地做鸟兽状散。老刘指了指林君,又指了指杨森:“你扶着他,你俩来我办公室一趟。”
我计算着他们谈话的时间,大概做完了一个完形填空和一篇阅读理解,林君和杨森回来了。然后老刘又点了大嘴去办公室。
我问杨森:“老刘和你们说了什么?”
杨森说:“还能说什么?让我们不要冲动,不要聚众讨论这件事,要相信老师和学校会调查此事,给大家一个交代。”
我说:“你怎么看?”
杨森没说话。
我又问:“到底是不是吴大屁和陈麻花干的?”
杨森犹豫了下,说道:“没有证据的事情不好说,但大概率是的。上场比赛不是我们进淘汰赛就是他们进。他们输了之后找裁判掰扯了好久,当时你们女生已经走了,我们男生还在,要是没有老师在场估计当场就打了起来。虽然后来没扩大,但是狠话是都放了的。而且我有件事情要跟你说,你知道了千万不要外传,嘴嫂给林君递过情书,而吴大屁喜欢六班的陈芸,但陈芸和周允光在……”
我听到这里不禁起了一层鸡皮疙瘩,信息量好大啊。这时背后忽然传来一句“杨森”,我和他同时吓一哆嗦。
老刘站在教室后门,镜片被日光灯照得反光:“杨森,你扶一下周允光,来我办公室。”
我眼观鼻鼻观心,用余光送走了杨森,心脏跳得砰砰砰的。
原来任何江湖,哪怕是校园里的江湖,也躲不过儿女情长啊。
但这次杨森回来得很快,只花了我一篇阅读理解的时间。然后海娃又被叫去了办公室。
我问他老刘对周允光说了什么,他反问我:“你说呢?”
我想了想说:“不会是知道他和陈芸……”
杨森不置可否,说:“对了,有件事情要跟你说一下。”
“什么事?”
“林君和周允光现在行动不方便,晚自习之前的休息时间比较短,老刘安排了几位同学帮他俩从食堂带饭,你是其中一个。”
“我?”我指着自己鼻子,条件反射地反对,“为什么是我?我晚上要去图书馆自习。”
杨森说:“好几位同学,大家轮着来。”
我不是不愿意帮助同学,但是想着要给林君带饭就有点怪兮兮的。我给杨森推荐合适人选:“你提孔佑馨了没,她肯定愿意啊。”
杨森看了我一眼:“我提了,老刘没让。”
听到这话,我鼓了下腮帮子,吹了吹额前碎发,埋头做题了。
-
我带饭的那天正好我们班打篮球赛。最后剩下四个班,抽签两两对决,赢的两队争夺冠亚军,输的两队争夺季军。下了课基本上全班都去篮球场了,班里就剩走不动的林君和周允光。我觉得今天给这俩人送饭有点撞枪口的感觉,所以打了饭有些磨蹭地回教室。刚走完楼梯碰见孔佑馨出来,她看见我手里拎着的盒饭,目光探究。我生怕她误会,忙解释:“老刘让我给周允光和林君带的盒饭,我给了他俩就要去看球赛。”
她面色稍霁,也像是解释:“教室里没水了,我去给他俩买点水。”
我点点头,也不戳破。可我走进教室,哪里有两人,只有林君一人。
他揉了个纸团,用投篮的动作往垃圾桶里扔。
看上去有些寂寞。
见到我进来,他停止了投篮,随便找了本书看。
我没好意思拆穿他,他的书拿倒了。
我说:“怎么就你一人?”
他白我一眼:“能走的不都去球场了吗?”
我一噎:“不是,我是说周允光呢?我买了两盒盒饭。”
他一点也不掩饰:“陈芸来带他走了。”
我见他伤病、又心情不愉,不想和他计较,将盒饭放到他桌上:“还是热的,赶紧吃吧。今天食堂有猪蹄,你多吃点。”我刚说完“猪蹄”二字便顿了一下,我买猪蹄是因为我喜欢吃,但现在说未免有些刻意。
他果然将目光从盒饭移到我脸上,没说什么,只轻哼一声。
我觉得有点尴尬,回到自己座位上,拿出数学练习册,刚写下一个“解”字,听见后面传来一句和着猪蹄味儿的“谢谢”。
我笑了下,但表现出来的却是同样一声轻哼。我是背对着他的,他应该只能听见我的轻哼。
林君一边扒拉饭一边问我:“你怎么不去看球赛?”
我说:“我等你吃完。”
“等我做什么?”
“帮你把饭盒扔了。”
“我自己可以扔。”
我说:“不能扔教室里,味道太大,要扔到走廊外面的大垃圾桶里。”
背后没声了。
过了阵:“我也能扔。”
我咬唇想笑。这时窗外忽然爆发出巨大的叫好声,我伸长脖子向外看去,外面只有初夏长势茂密的大树,整个一片绿油油的世界,遮住了球场的场景。
我回望林君,他也看着窗外,脸上写满羡慕、向往与不甘。
“进球了。”他说。
“但愿是我们班。”我祈祷。
“应该是,”他仍望着窗外,好像能看见球场,“我听见大嘴的声音了。应该是杨森进的。”
“大嘴?”我疑惑,“我没听见啊,你怎么知道是杨森?”
他回过头,高深莫测地说:“你不懂。”
我:“切。”
“哎呀,瞧瞧这是哪家的乖宝宝?”背后忽然传来阴阳怪气的声音。我俩转头一看,十班的陈麻花不知何时出现在我们班后门,几乎是扭着秧歌在说,“年级第一又在用功,天啊,好努力啊!连他们班篮球赛都不去看……”
林君把筷子往还未吃完的饭里一插,指着竖立的筷子:“你再说一句,这就是明年给你上的香。”
陈麻花双手环抱自己,捏声捏气地学港台腔:“嗨呀人家好怕啊,年级第一好费威胁人啊……”
林君拍桌就要起身,我赶紧拦住他:“别冲动别冲动,不要和这种人计较。”
林君说:“有种你进来。”
陈麻花在门口伸舌做鬼脸:“有种你出来。”
“你进来!”
“你出来!”
我:“……”
陈麻花特别欠揍地作张牙舞爪状,专门做一些虚晃、拍球的动作刺激林君。我生怕一会儿拦不住,说:“林君林君,我有个数学题要请教你。”
他一个眼刀飞过来,态度极为不客气,眼里的厌恶鄙视之情就像黄飞鸿的佛山无影脚,恨不得一招把我踢飞。我不管他什么反应,报一串数字:“那个九千三百六十六减八千六百四十二减根号五百二十九加二百四十六再减六百九十七……等于多少?”
他看着我的眼神就像在看一个神经病,脸上写着:你是从哪个星球的犄角旮旯找的什么JB傻题非要在这个时候问我你是不是有毛病……
可隔了一秒,他忽然灵光乍现般说道:“哦,250啊!”
我说:“对啊,就是250!”
我俩相视一笑。门口的陈麻花忽然反应过来:“你骂谁二百——”
“五”字还未说完,我上前一步将它关到了门外。
陈麻花红着脸到教室前门虚晃一枪:“脑子快了不起啊!”然后跑了。
“小人!”林君坐回椅子,目光落到桌面时才发现之前书是倒着的。他看了眼我,有些遮掩地将它正过来。这时窗外又爆发出一阵排山倒海的惊呼。
他侧脸看去,目光有些怔忪。
我问他:“调查结果出来了吗?”
“嗯?”他回过神,眼皮垂了下,哂笑道,“老刘说是恶作剧,学校保安会加强巡逻。此事到此为止。”
“不是吧……”我有些意外。我觉得老师一般都是偏袒成绩好的学生的,何况这位还是我们年级的第一名,到哪儿不是老师捧在手心的宝贝?如今受了这么大的委屈,就这样了?岂不是吃个哑巴亏?
“不是说六班有人看见的吗?”
“老刘和年级主任张老头去问了。但六班的一个同学说‘好像看到’,另一个同学说‘不记得了’。就算是看到,也是看到傻B在那里出现过,并没有看到他们对我的自行车做手脚。”林君往椅子靠背一摊,“没有证据。”
我不知道说什么好,表示安慰?表示愤恨?想了半天,憋出来一句表示接受:“那你的脚伤得厉害吗?”
他将腿往过道一横,脚踝处裹着纱布,底下垫着一只拖鞋。我故意捂住口鼻,其实并没有臭味,只是膏药味。
他说:“韧带轻微的扭伤,好得快的话两个星期。”
听上去不是特别严重,但两个星期足以让篮球赛结束了。
“下周开年级会的时候,张老头会讲一下这事儿,就算是官方回应了。”他大大咧咧地坐着,口气很随便,甚至有些吊儿郎当,但是我在他眼里却读到了另外的想法。
我说:“你不会去打群架吧?”
他笑起来,却不说话。我觉得脸上温度在上升,他说:“刚刚谢谢你。”
我一愣,将他桌面的盒饭收进垃圾袋:“哦,不用。”又补了句,“打架不好。”
他仍是笑:“我知道。”
低头的瞬间,我基本可以确定,我的脸是真是又不听话地红了。
本站所有小说均来源于会员自主上传,如侵犯你的权益请联系我们,我们会尽快删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