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第8章

    第八章

    程月鸾将程月柔推入水中,事了拂衣去。

    程月柔不仅没陷害到她,也没在她手里讨好好处,生生气个半死,特意留了一身脏,回到家与养母包氏哭诉。

    包氏年过四十,也武将世家出身,字不认得许多,但幼时习武,人到中年发胖比旁的妇人更厉害,现是个体态稍显丰腴的美妇人,一见程月柔脏兮兮像臭水沟里捡来的乞丐,又吃惊又心疼,忙催着丫鬟扶着她回去洗漱。

    程月柔换了身干净衣服出来,在包氏面前止不住哭,将今日委屈说了。

    她如何陈述,可想而知,包氏搂着她“我的心肝肉”地喊,又哭一场。

    包氏爱怜地摸了摸程月柔的脸颊,大骂程月鸾:“怎么找回家这样个孽障!早知道当初就不该听那侍卫的消息,只当她死了算了。”

    程月柔心中一痛,现在还说这些有什么用。

    她嘴上却替程月鸾说话:“娘您也别怪姐姐,女儿与世子爷青梅竹马十几年,您待女儿又太好,都是女儿的错……”

    包氏一见程月柔如此懂事,心里更难受得不行。

    假若没有当年的曲折事情,她的女儿,就该长着程月鸾的相貌,又同时拥有程月柔的性格和体贴,一切就都完美了。

    木已成舟,程月鸾回来就是回来了,她也已经嫁给戚连珩三年,戚连珩又特地派了人过来说不会纳妾,包氏便劝程月柔:“月柔,你就别想着世子爷了,娘也舍不得你,娘给你找个上门女婿,好看的、会读书的、会功夫的随便你挑,娘养着你一辈子,保管让你过的不比月鸾差。”

    程月柔只是低声地哭,攥着包氏的手,道:“可是娘……女儿自幼将世子爷当做夫君看待,将他家人视作我的家人,十九年的感情,女儿是个人,又不是木头,如何割舍得掉?”

    包氏也哭道:“世子爷他都把话说明白了,娘也无力回天。”

    程月柔扑在包氏怀里,抽泣着说:“术士说女儿不是个长命的,若女儿能活到四十,这一生也过去一半了,娘,女儿只想嫁给世子爷。可是姐姐不同意……”

    包氏思及术士断下的言语,心里绞痛,脑子也里也只剩下偏颇之心,鬼使神差地道:“娘去替你说。”

    隔天,包氏便去了威国公府。

    程月鸾正在房间里看书,一听说生母来了,脸色淡淡的,叫乐莺将包氏领去小厅里。

    “母亲。”程月鸾也不行礼,敷衍地叫了一声,坦坦荡荡坐在了主位上。

    主位从前都是留给包氏坐,包氏这回来了却只能坐侧位,可一想到这回是有事相求,虽不高兴,到底忍住。

    包氏呷一口乐莺上过来的热茶,笑吟吟问道:“月鸾近日可好?元宵后,就没你消息了,怎么也不派人递张帖子回娘家?”

    程月鸾挑眉望去,反问道:“平常不也没递帖子?怎不见母亲挂念?”她看向外面浑浊的天,拉回视线,同包氏讥笑道:“这大风天儿的,倒是劳累母亲大老远亲自跑一趟。”

    程月鸾这是在责怪她!

    包氏脸色稍僵,强笑道:“母亲看女儿,有什么劳累的。”

    说罢,特意看了乐莺一眼,意思是让乐莺离开。

    乐莺脖子一仰,就不走,像一只引项而割的大白鹅。

    包氏恼了,拉着脸重重地看着程月鸾,冲她示意,哪知道程月鸾也跟看不懂似的,一句话都不吩咐。

    包氏:“……”

    程月鸾以白瓷茶盖,拨弄灿黄茶汤面上的浮叶,蹙眉问:“母亲莫非舌头出了问题?有什么话就直说吧。”

    包氏缓了脸色道:“是一些私话,叫乐莺出去伺候吧。”

    程月鸾抬眼道:“既你的丫鬟都能在,乐莺是我的贴身丫鬟,最忠心不过,也不必出去。”

    乐莺听了“最忠心”三字,面露喜色,唇角都是翘着的。

    包氏心中自然不悦,一见丫鬟在笑,许是在笑话她,心里更不痛快,却又想着有要事要说,将一切都忍下。

    正此时,贾妈妈听说包氏来了,心知有事,借送瓜果点心之名,也跟在边上伺候,想听一听究竟。

    一时间,四双眼睛盯着包氏,倒叫她一肚子的话积在喉咙里,没脸皮讲出来。

    包氏到底掌家宅多年,经验老道,她灵机一动,笑意融融地从手腕上取下一只镯子,起身欲戴在程月鸾左手,同时顺着方才的话题,说:“这只镯子娘早就想送给你,今天可算有机会了。”

    程月鸾举臂,仔细端详腕上镯子,翡翠玉镯,剔透干净,水头极好,是件值钱的好东西。

    事出反常必有妖,包氏除了一些虚嫁妆,没给过她一件东西。

    程月鸾摸着值钱的玉镯子,问包氏:“母亲有话便说吧,再不说我可得有事出去了。”

    包氏心一急,便当着下人的面说了,她愁苦戚戚道:“月鸾,自从接你回家之后,承平伯府也没有亏待过你是不是?世子爷本该是月柔的未婚夫……这阴错阳差的,你嫁便嫁了吧。

    可月柔也是程家的女儿,和世子爷自小一块儿长大,她又是个认死理儿的孩子,及笄之后在我和你父亲身边尽孝足足三年都没出嫁,无论如何,娘对你有生恩,她尽的孝心里,也有替你分担的一部分,你合该谢她。她再熬下去,她真就成老姑娘,这辈子都毁了!”

    她低下身子,紧紧地抓着程月鸾的手,眼泛泪光恳求:“你就当心疼你妹妹,替娘劝一劝世子爷,让她进戚家伺候你和世子爷吧!行吗?”

    乐莺登时怒了,这是人说的话吗!

    包氏要不是她旧主,她真就跳起来戳断包氏的脊梁骨,再拿扫帚将人打走。

    包氏的丫鬟亦觉得自己主子说话……太过分了。

    贾妈妈在旁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世子爷纳妾一事板上钉钉,他也可以纳程月柔,可这事由包氏的嘴巴里说出来算怎么回事?

    包氏可是程月鸾的生母,这话从她嘴里出来,该多戳程月鸾的心窝子?

    此时连贾妈妈也对程月鸾产生了一丝同情,但她想起程月鸾往昔孝顺模样,也只剩下一句叹息。程月鸾虽自病后性格变了些,可人的孝心是不会变的,过去三年,无论过年还是大小节,便是二十四节气里,她都会精心挑选东西送到程家去。

    程月鸾的孝心,贾妈妈丝毫不怀疑。是以,程月鸾肯定会答应包氏去帮着劝劝世子爷的。

    谁让程月鸾是个顶孝顺的呢。

    小厅里气氛凝固,贾妈妈和乐莺二人大气不出,包氏抓着程月鸾,逼视着她,一定要等她给出一个满意的答案。

    程月鸾拂开包氏的手,脸上挂着淡笑,不卑不亢道:“你们对她有养育之恩,她孝顺你们理所当然,怎么叫替我分担?”

    包氏手中一空,面子上空空的,有些难堪。

    她还想说些什么,却见程月鸾云淡风轻地说:“何况,你对我的生恩,不是在我三个月大的时候,就了结了吗?”

    包氏不知想起什么,脸色泛青色,极为难看,惊恐地坐在了地上。

    贾妈妈与乐莺皆在好奇,这是怎么回事?什么叫三个月大的时候就了结了生恩情?程月鸾可是从包氏肚子里爬出来的,母亲的生恩怎能了断得了?

    程月鸾骤然起身,低头看着坐在地上的包氏,灿笑道:“我答应你,我一定劝一劝世子爷。”

    她又晃了晃手里的翡翠镯子,十分欢喜地道:“谢谢母亲送我镯子,我也会回赠一份厚礼与母亲,母亲一定喜欢。”

    包氏一听程月鸾答应了,哪里还管别的,由丫鬟扶着起身,这才笑开了,高兴地看着程月鸾:“好孩子,娘就知道你是个孝顺的。”

    还说:“只要你答应劝世子爷就好,镯子是娘的心意,你回不回礼有什么要紧。”

    但一想到程月鸾平日送去程家的礼都不俗,其实心里还是期待的。

    待包氏走后,乐莺没了顾忌,跺脚直骂。

    贾妈妈心情复杂地出去了,这程月鸾呐,到底还是个孝顺的……而且孝得有些愚了。

    这样子把脸给娘家人踩,必遭娘家轻视,日后程月柔进门,程月鸾岂不是一下子失去夫家与娘家两个靠山。

    说到底,还是不聪明。

    “乐莺,去叫前院备车,我要出门。”

    乐莺正骂骂咧咧,听了程月鸾吩咐,立刻止住嘴里的话,愣道:“太太要去做什么?”

    程月鸾不可捉摸的笑色里带着冷意:“不是说了吗,我要送程夫人礼物,这就去给她挑礼物啊。”

    乐莺不喜欢程月鸾对包氏如此顺从,却不敢违逆主子意愿,一面去前院,一面嘟哝:“太太就是心太善了些!”

    前院备好马车,程月鸾带着乐莺出去。

    贾妈妈眼见程月鸾这会子就出去给包氏买礼物,嘴角里泄出一抹带着怜悯的嘲笑。

    程月鸾带着乐莺去了牙婆处。

    乐莺一下车,茫然地问:“太太,来此处做什么?”

    程月鸾径直往屋子里走,脚步带风,理直气壮道:“送礼呀。她想给我丈夫送妾,礼尚往来,我也给她丈夫送美娇妾。”

    乐莺:“!!!”

    她呆在原地,双腿灌铅一样,走不动了。

    太太这是什么……惊人行为!

    程月鸾阔气,让牙婆挑胸大腰细最漂亮的姑娘来,她生父承平伯,最好这口,喜好多年不变,家里小妾全是这般。

    牙婆一见是个财大气粗的美妇人,献宝似的将近日得的一对双胞胎献上来,掐着她们白嫩的脸蛋说:“夫人捏捏,这水灵的,保证男人喜欢。”

    程月鸾爽快付银子,拿了卖身契,留了承平伯府的住址给牙婆,说:“今晚就送过去。”

    牙婆收了银子,喜笑颜开,拍胸脯保证:“这就给夫人送回去。”

    程月鸾坐上马车回朝云院,可巧戚连珩后她一步回来。

    戚连珩见程月鸾似是从外面回来,问贾妈妈:“这会子太太出门做什么去的?”

    贾妈妈欲言又止,只道一句:“太太去给承平伯夫人挑礼物去了。”

    戚连珩见怪不怪,他点一点头回了书房。

    不论程月鸾如何让他头疼,但在孝顺长辈一事上,她的的确确是挑不出错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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