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戚连珩上值回国公府后,心里其实已经不气程月鸾做下的惊世骇俗之事了。
做都做了,还能怎么办,现在要紧的是,赶紧让程月鸾去给包氏道歉,平息包氏怒气,抢救一下她的名声。
夫妻一体,程月鸾声明不好,于他也没有什么好处,传出去了,别人不止是骂程月鸾,亦会说他娶了个泼妇。
戚连珩虽是武将世家出身,自幼也读四书五经,可是正正经经参加过科举的人。
他奉行大儒之道,平日最讲究个“规矩”。
规矩不能坏,程月鸾平日孝顺,这次虽气得狠了,做事过了头,到了这会子,气也该消了,说不定都已经去过程家了。
戚连珩脸色如常地回到朝云院,甚至步子还有轻快。
一进门,就看到了一条大黑狗。
朝云院干净,从不养别的活物,戚连珩猝然一见黑狗,多看了一眼。
他原是没细看,可黑与红的撞色,委实鲜明,狗脖子上带穗子的红绳,就这样闯入他的眼眸。
一人一狗对视,戚连珩刀削斧凿的脸,渐渐失去温度,他驻足在院子里,声冷如刃:“程月鸾在哪里?”
这一开口,仆妇全都听出不对劲,明明是晴好天气,一时间竟觉高天昏暗,大地冰封,千峰凝霜,万水渺渺,个个仿佛置身于混沌刺骨之境,大气不出,屏息愣在原地。
贾妈妈见状,小心翼翼答道:“太太在屋里。”
她又注意到戚连珩腰间的红绳,再看看狗脖子,心脏几乎骤停。
啊这这这这……
怎能这般辱人!
可要老命了,怕是要闹出大事!
戚连珩已经疾步进屋,帘子叫他打得飞起来,而程月鸾丝毫不察,正托着腮,看闲书,嗑瓜子,时笑时晃脑,哪里有丁点做错事的愧疚害怕样子?!
戚连珩站着,语气克制:“院子里的狗,是怎么回事?”
程月鸾头都不抬,“你说我的爱犬大黑?”她唇边有笑意,故作无知问:“它怎么了?”
戚连珩容色黑沉,“你给我的配饰,也给它了?”
程月鸾仰脸一笑:“以后它就是我的‘心肝肉’,一家三口,自然不能有所偏颇,你有的,它也得有。”
以后戚连珩和大黑一样,在她心里不过是一条狗。
戚连珩眉头皱着,程月鸾这是把狗当孩子看待了?
她平日里一心求子,各种偏方吃了不少,却也三年未有孕,这是想孩子想疯了?
他再看去时,程月鸾已低下头去翻书,眼皮子垂着,安安静静的,似乎有些……落寞。
戚连珩今年弱冠,同年龄的人,孩子都会走了,加之家里长辈明里暗里催促,任谁都憋闷不过。
求子之心,他懂。
只是这也太孩子气了。
狗是狗,人是人,怎能混为一谈。
戚连珩面色不虞地坐下,胳膊搁在小几上,等程月鸾给他斟茶。
等了半晌,对面的人搂着书发笑,并未瞧见他要喝水。
丫鬟也都没在跟前伺候,戚连珩便只好自己倒了水,道:“今日你去程家了?”
程月鸾淡声道:“没去。”
戚连珩拧紧眉毛,道:“那便现在去吧。”
程月鸾:“不去。”
去她肯定要去的,光把人气病了,没去亲眼看一眼,怪可惜。
但不是这么容易就去。
戚连珩将茶杯放下,不轻不重的一声,却在桌面上撞出闷闷一响。
他恼了。
“程月鸾,她是你母亲,你如此待她,对你我的名声,没有好处。”
程月鸾放下书,缓缓抬头,与戚连珩对视:“究竟是怕对你、我名声不好,还是你怕程月柔生气伤心?你可敢正大光明承认一次?你要是个男人,你还是把她纳进来吧,也好大大方方疼她。”
戚连珩定定地看着程月鸾,从她眼里看出了浓浓的不满。
她的不满,来自妒意,不知道分轻重缓急的妒意。
戚连珩冷声问:“你不肯去?”
程月鸾身子前倾,凑过去,与他笔尖距离遥不过两寸,说:“你倒是可以把我绑着去给她磕头认错,不过……”
她惯用的冷香萦绕在他鼻翼间,戚连珩嗓音轻了:“不过什么?”
程月鸾眉眼弯着,道:“不过我不会忘记带上三炷香。”
戚连珩:“……”
带三炷香?
这是认错还是上坟?!
程月鸾话锋一转,忽又说:“去也可以,但是……”
就知道她到底还是个孝顺的。
戚连珩顺势问道:“你要如何?”
程月鸾手一伸:“给钱。这是我替你心尖儿上的人去做的,既要委屈我,总要抚慰抚慰才是。”
戚连珩无言以对,还以为她要提什么难比登天的条件,他的钱不都随她支取吗?
他道:“你去找贾妈妈从我账上支取便是。”
程月鸾灿笑:“一百两。”
戚连珩:“好。”
他看着她带笑的凤眼……还以为多难劝她,一百两银子竟就应付了。
倒也,挺好打发的。
程月鸾合上书,爽快道:“走吧。”
拿人钱财,□□。
两人离开朝云院的时候,贾妈妈早严阵以待在外等着,却见程月鸾只是当着戚连珩的面,跟她说:“世子说要支一百两给我,劳您今儿就去库房取给乐莺,越快越好。”
贾妈妈看戚连珩一眼,竟见他点了一下头,答应了。
“……”
贾妈妈傻了。
这这这,世子爷挨了辱,反倒要给一百两银子程月鸾?!
程月鸾是不是学了什么巫蛊之术?
贾妈妈茫然地站在风中。
夫妻两个,走去角门坐马车,到承平伯府探病。
程家门房的人,刚禀到包氏跟前,包氏连忙在床上重新躺下。
昨儿的事,把包氏气得头疼脑热,病是有些小病了,倒也不至于起不来床。
眼下戚连珩带着程月鸾来了,她怎么也要装一装,好叫此事不那么容易揭过去,否则下次程月鸾还不知道怎么气她。
再则,戚家与程家,有马匹上的生意往来,她也可以从戚连珩手里捞些便宜。
程月鸾与戚连珩到了包氏院子里,程月柔自然也在床前侍疾了,她坐在绣墩上,眼圈红红,楚楚可怜。
包氏头上包着白布,应是在敷药,脸色苍白病态,仿佛病的不轻。
戚连珩领着程月鸾进房,程月柔就开始掉眼泪,戚连珩便唤了包氏一声“岳母”。
包氏坐起来枕着枕头,瞧了一眼程月鸾,与戚连珩道:“好孩子,劳累你大老远跑一趟了。”
程月鸾闲闲坐在罗汉床上,视线低下去看着包氏和程月柔,半点没有歉意,甚至还捡了一颗核桃吃。
戚连珩想起程月鸾在家里说的话,此时巴不得她闭嘴,转头就同包氏道:“小婿应该的。”
包氏心里堵着昨日的事,等半天不见程月鸾开口道歉,她直起身子,睨一眼,先挑破:“月鸾,我绝不是偏颇谁,母亲都是为了你好。你在家时日短,许多事娘没教你,女人为妻,定要大度的。眼里容不得人,不利于夫妻和睦。”
程月鸾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反问道:“母亲是嫌我给父亲送妾侍送少了吗?两个妾侍尚不够体现你的大度,得四个、六个、八个?”
包氏气得差点从床上蹦起来,两个还不够!就为了那两个,老夫老妻一场,她昨儿已经为了两个妾侍和丈夫吵了一架,再来六个八个,程家就得闹翻天了!
她怒骂:“你!你!孽障!孽障!”
程月柔也是怒目瞪着程月鸾,向戚连珩告状:“世子爷,您瞧瞧姐姐都说的什么话!”
程月鸾却是一点都不惧怕。
戚连珩并不想做断案的官,他只觉脑仁疼。
今天兴许就不该来。
正说着,承平伯程立群回来了,他听说戚连珩过来,一回家就来包氏院子里。
戚连珩起身要给程立群见礼,程立群抬手道:“世子,自家人就不讲客气了。”
程月鸾仍同程立群见礼,不冷不淡道:“父亲。”
昨夜里,程立群就收了那对双胞胎,而且是同时收房,一想到人是程月鸾送的,虽说有些不妥,但他心里是喜欢的。
他对程月鸾也没什么感情,但看在戚连珩与那对双胞胎份上,脸色还算和善,他点着头,“嗯”了一声,随口道:“来看你母亲了?”
程月鸾回答道:“是呀。方才母亲还在教女儿为妻要大度。”
她有意笑看着包氏,包氏差点当场昏厥,这是以牙还牙呢!
程立群饶有深意扫包氏一眼,道:“你母亲讲的不错,为妻是要大度。狭隘善妒,家里怎能安和。”
包氏呕血,恨不能把方才自己说的话吞回去。
这要不是身子骨好,程家可以开始给她准备后事了。
戚连珩顿觉坐不住,再留下去,程月鸾这张嘴里,还不知道还要怎么语出惊人。
还是早早领她回家得好。
戚连珩起来同程立群与包氏告了辞。
程月柔目光停留在戚连珩的腰间,她送的玉坠子,竟一日没过,就换成了红绳,她绞着帕子连忙道:“世子爷,我送您!”
包氏顺势留下了程立群,便由程月柔送程月鸾与戚连珩夫妻二人。
三人一同离开,戚连珩重见天日,感觉呼吸都顺畅了。
而下一刻,程月柔便眼带泪光地问:“世子爷,月柔送您的坠子,您不喜欢吗?”
程月鸾冷笑一声,程月柔都胆大到这种地步,当着她的面,就敢和她的丈夫调起情来了。
忽然间,戚连珩呼吸又不顺了。
本站所有小说均来源于会员自主上传,如侵犯你的权益请联系我们,我们会尽快删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