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还没吃你呢，撑住啊，别死了，龙珠在你身上总比在别人身上好啊。”应无患心想着，此刻当真不恨他，还挺希望他舒舒坦坦的，毕竟疼痛也是会影响灵魂质量的。
白卿云毫不留情地抽回手，即使应无患如今手干净了，他依然很不适应别人太过于接近自己，抓袖子已经很难忍了，更别说碰手了。
林元宗在一旁不无得意地邀功道：“我在你的阵法上加了一道屏障隔绝鬼气，是不是好多了？”
“好多了。”白卿云答话依然冷淡。
他转头又补了一声，“谢谢。”
再一回头，应无患已然窜到他身前，一脸不可思议地仰头瞧他，气鼓鼓地要争辩，只是那张小嘴无用开合，又和在客栈中一样，说不出一个字来。
“嘘。”白卿云目光有些温柔，手却是冷冰冰地将小家伙一把拽到身后。
师兄这助力有几分作用，他自然心里有数。
至于客栈中那件小事，他早有察觉，不过摆在大恩面前，得过且过了罢。
远处树影忽然摇曳了起来，就有一道道虚影穿过白墙，个个足不触地，衣袂飘飘，形色各异，像极了随风游荡的蒲公英。
他们煞白透光的脸是迷茫的，却又身不由己向着一处。
正是那间入夜后不必施法，自然显形的院落。
“哪有百鬼？”应无患从白卿云身侧探出个头。
“几十只都不够吓破你的胆吗？”林元宗亮出灵剑，只待那最后一魂钻进了陈宅，便头也不回地率先杀了出去。
林元宗穿出结界的刹那，浓郁鬼气就顺着空隙窜了进来。
白卿云脸色蓦然又白了一分，更似那些飘荡的幽魂些许。
阵外林元宗在一道结界包围陈宅后，开始大开杀戒，剑光绚丽，寒胜月光，周身气质霎时凛冽无比，虽只是对付几只游魂，亦是用上了看家本领，一招一式美妙绝伦。
应无患却是无心欣赏，还寻思着给仇人找找晦气，道：“白仙人，这些白白的魂魄可不像做过什么恶事，林长老问都不问，怎么下手如此狠辣呢？”
“他对谁下手都不会留情的，”白卿云嘴唇几无血色，“我看这些游魂已经没有意识了，应该早错过了轮回的时候。”
“您早先不是说，对鬼魂之事并不了解吗？”应无患眸色暗了暗。
“是不了解，我沉睡前，从未见过，”白卿云回头瞧了应无患一眼，并不夸大自己的能力，“我醒来后，见到了，好像渐渐明白了。”
应无患懵懂神色，点点头，一脸感谢赐教的模样，道：“仙人高见，只是，林长老并不是知道这些才下死手的罢。”
白卿云无言，收回目光，看向战场。
是什么时候开始不一样了呢？
他苏醒前的记忆里，师兄也只在山上，永远是和和气气，待人以礼，可他方才下意识就告诉应无患，师兄对任何人都不会留情。
师兄已经对应无患下过两次死手了……
“无患，你以后再不要招惹他，我是为了你好。”
白卿云难得关心一次旁人死活，却没得到回应。
他一转头，小家伙竟然没影了。
再往远些瞧，那鬼屋的大门正在轻轻阖上。
小屋内。
一男一女正搂在一起。
那“娇花”恢复了生前美貌，红妆妖娆，媚色无边，坐在陈老爷的腿上，搂着脖颈亲亲我我，当真是你侬我侬。
如此障眼法，在应无患瞳色暗金一现之时就显了原形。
不过是一滩“烂肉”搂着个胖子。
那孽障张开血盆大口，足可吞下一个成年男子的头颅，此刻正狠厉撕咬着陈老爷畏缩惊恐的灵魂。
见到此情此景，应无患极不合自己那张无邪童颜，突兀地勾唇一笑。
他的话语仿若魂音鬼调，共鸣至孽障头脑，“你以这胖子阳气苟存至今，容器而已，如此饥不择食，是要灰飞烟灭的。”
那“女鬼”周身乍然红光透出肌理，斑驳似血，一双血丝遍布的眼珠子咕噜转了一圈，往下一坠，偏到应无患的方向，张张嘴并不能发出什么有语调的声音。
显然听得见，说不出。
应无患也是因此发现此物低等，厌烦地撇了撇嘴。
忽然，“女鬼”一把退开陈老爷，咆哮着向应无患袭来。
倒是个蠢笨烈性的！
应无患重拾笑颜，白日里分明可爱至极的犬齿这一刻因着狠劲，像极了獠牙。
袭击近在咫尺，反击也在刹那。
白色明光耀眼，如风至，一击威势浩荡。
不是稚子动了手，偏是他心上最虚伪无情的冰美人拦在身前，不再嫌那尸身恶臭，一掌击碎，腥血飞溅。
若无眼前之人护佑，那猩红是会染应无患头脸一身的。
应无患愣神片刻，看直了眼。
却是绕过白色身影看向前方，只见一瞬间色彩斑斓，百千魂魄自那女体奔逃，怨气狠的，几乎黑雾一般。
应无患一扭头，追着红光一抹跑到角落，五指似爪，腕子翻转，就将那支配皮囊的魂中主宰收进了掌心，磅礴鬼气窜动入心脉的刹那，他舒坦地一叹，又赶紧闭目掩下双瞳狂意，睁眼时，又是一双纯洁黑瞳。
这舒坦也只是一时半刻，周围就已变幻了天地，清新自然，血气顿消，厉鬼的嚎哭全都归于平静。
应无患回头一瞧。
那风暴中央被围困的仙人，一身白衣唯衣领染血，迫于神魂震荡又咳出了一口鲜血，斑驳红艳。
此人本该是处于最虚弱的模样，却依然傲然如雪山巍峨。
此乃净化之术。
强大到能瞬息净化一室怨气，使千鬼安息。
白卿云十指笼罩灵光，灵力就似萤火虫一般点点自他指尖翩飞四散，触到一处，净化一魂，在千魂中不过三息就寻到了惶然无措的陈老爷三魂。
他抬手轻柔，三指灵光聚集，化灵丝三缕，挥舞间，那三魂被牵引着回到了陈老爷的身上。
地魂已然暗淡，虚影一般附上欲离，白卿云掐诀吟咒，一室灵光皆聚为万千灵丝，一层一层就将那地魂锁紧，牢牢归于人身。
“此法可行。”白卿云目光笃定，自信神色。
应无患呆呆立在原地，仇恨让他不敢上去扶，而对方的灵魂，也很难再让他联想到甘甜美味，仿佛碰触一下就是亵渎。
他有个莫名的想法——神的灵魂也就如此了。
“什么可行？”小家伙收起了利齿。
“你也招鬼，来日救你。”白卿云回身推拒林元宗赶来的关心。
林元宗从不抗拒他的意思，不让碰不让扶，也就抓紧了自己的袖子立在他身旁，只是语气关切，责备道：“何故自己闯进来，就不该让你下山，应无患这小子，我下山接回去不就是了。”
白卿云沉默着抹了把自己下巴的血，玉指纤纤，苍白如雪，染上鲜红一片。
他心中暗讽自己，还真是怪脆弱可怜的。
应无患愣在那里也没说话，为什么闯进来，当然是为了救他。
白卿云身形一晃。
应无患眼神更是震动，为什么要亲自来接，因为林元宗已经两次想杀他了。
……
城中客栈。
“他走了？”白卿云平卧在床上，声音疲惫。
应无患点点头，“林长老听了您的话，处理陈府的事去了。”
“那邪祟与你状况不同，”白卿云有些虚弱，声音让人听着恬静又温柔，“那具尸身就像一个空壳子，因为某种力量的控制人不人鬼不鬼，也许没有意识的游魂以为那是活的，可以占夺了去。”
“像一只寄居蟹吗？”应无患语气有些亲近的笑意。
“恩？”白卿云偏过头看向应无患。
“您想说的浅显些好让我懂，”应无患抬眸迎上视线，“我是想说我明白了。”
应无患看着他苍白的脸，木然许久的双眸终于有了些莹莹微光，替他把话说完，“他们都想要一个壳，却不知正中了拥有者的下怀，倒是那只寄居蟹不劳而获，吃食都往嘴边送。”
“白仙人，您早些歇息吧，这些事，以后慢慢再说也不迟，我都会听的。”应无患劝道。
他以为白卿云迟了三年才来，大义凛然着实虚伪。
却也是此刻才有些心悸，心悸于接近一个“易碎品”。
“你不胡思乱想就行。”白卿云的声音越发轻了，以至于应无患根本没有听清。
“以林长老的修为，这些事应该明天早上就处理完了。”应无患守在白卿云床边说道。
“那就好。”
“怎么好了，您若是夜里昏迷……”应无患一抬头，就见白卿云当真是昏睡了，好在呼吸均匀，并无大碍。
客房内唯余两人守着一人。
那名同行的驾车弟子不过是个法术不精的外门弟子，此刻又是子时已过，早已是孝心还有，体力难支，昏昏沉沉地坐在远处支着额头睡着了。
就连应无患靠近，掌心红光一闪贴上头颅，都没有感应到，反而胳膊一软，趴在茶几上沉入深眠。
应无患回到白卿云身边。
白卿云没有反应。
也许真是因为融合了应无患的龙珠，气息相同，难以感知。
有了这样的认知，应无患更加大胆了些。
他单膝跪上床面，掌心悄悄贴上白卿云的心口。
手中红光逐渐发亮。
一只中阶恶鬼的力量只允许他一次成功，他动用周身法力无情牵引，直到一颗黑气笼罩的珠子小半浮出男人胸口。
应无患眉头紧蹙。
他管不得许多，额头冷汗涔涔，已是极限，黑气攀上他的手臂，更令他狂热了许多。
他耳边能听见的声音不多，能被他在意的也只有白卿云的呼吸，也是在这呼吸微弱的刹那，他恶意满满的双瞳忽而有了光。
他从动手至今，就不敢细瞧对方的眉眼，就怕看一眼就心软……
白卿云那样强大的净化之力，是任何一只图谋报仇雪恨的恶鬼都不能忍受的。
“我与那邪祟没有什么不同。”
“你不该让我看见你的力量。”
……
“苍冥……”浅弱呼吸中有一轻声温柔。
……
刺目红光依稀又淡了一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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