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演得逼真

    白卿云眼前朦胧,自有记忆起,他不曾做过梦,所以当他意识到自己可能沉于一场梦境中时,头脑是格外清醒的。

    他蜷缩成一团,婴儿一样,抬手还能看清掌心血管纹路。

    周围的环境很闭塞,也很拥挤,容不得他随意动作,像卵壳一样包围他,冷得很,也静得很安全。

    倏然间,他听见了动静,好奇心驱使他掌心贴着壳,双眼追着声音靠近……

    一双暗金色竖瞳乍然浮现眼前。

    狠厉凶恶,一眼就将他瞪回了现实。

    白卿云虚喘着气,心脏急促跳动,焦急睁眼之时,就见应无患趴在自己床边,手臂搭在自己身上,掌心不偏不倚地贴在自己心脏处。

    “无患,你醒醒。”白卿云看了眼窗外的日光,更用力推了推酣睡的应无患。

    应无患歪在地上,睡得正香,只是右手还死死抓着白卿云胸口的衣衫不放,嘴里胡乱嘟囔着,“我的,是我的。”

    “什么是你的?”白卿云一根根掰开傻孩子的手指。

    “这里,这个是我的!”应无患手上一松,登时怒气腾腾地醒来,可一瞧见白卿云初醒时温柔美丽的脸,就什么狠劲都软下来了。

    “元宗回来了吗?”白卿云没心情和孩子置气,冲着听见动静走来的弟子道,“你去看看,如果他回来了,告诉他,我们立刻出发。”

    “是。”弟子谦恭一礼,退了出去。

    应无患还在想着昨夜自己绝不是心软,绝不是贪图美色,他什么也没听清,也就犹豫了那么一瞬,那龙珠就被白卿云纯净的魂力收了回去,别说抵抗了,较劲了三息,他就力竭晕倒了。

    再一醒来,就连下次机会都不知道什么时候。

    应无患几乎是跳起来,说道:“白仙人您不是说也想看看我说的凡人眼中的山河美景吗?”

    “不重要了。”白卿云起身收拾东西。

    “您不是很少下山,”应无患想不出什么阻止他回去的理由,“御剑很废体力的。”

    “是啊,”白卿云没有注意到应无患打起精神的模样,“我不能带着你了,你也别惹元宗生气,要是他御剑置气把你扔下去,我如今的体力,不一定来得及救你。”

    如果说应无患一个没有经过正统修行的孩子都能轻易接近他的心脉,这颗怨气缠绕的龙珠就危险了。

    “仙人……”应无患琢磨着话语,哀怨苦脸。

    “无患,我有不能让险恶之人接近的东西。”白卿云第一次觉得打击一个孩子的热情是一件不好的事情。

    “回去后,我该何去何从啊?”应无患抬头看他,只要跟在他身边,随时都有机会啊。

    “回去后,我会尽快安排你成为我师弟江溯之的亲传弟子,他身边需要你这样活泼的孩子。”

    白卿云以为是个人都会因为能成为长老亲传喜翻了天,但貌似眼前的人不太一样。

    ……

    明净峰,位于太清仙宗最为东面,四季如春,半山青竹半山灵花,仙雾缭绕,灵气最盛。

    寻常弟子靠近不得,无一不是满心向往,远观亦觉生机盎然,乃是世间独一无二的洞天福地。

    而此地的主人只有一人,正是瞧什么都兴致缺缺的白卿云。

    他独占了这人人艳羡的山头,世人却不知,景致虽美,久看也厌。

    至于灵气,换一人来,万中难以转化其一。

    此山中有一青竹搭建的独院,古朴幽静,正是太清仙宗现任掌门的住处。

    “已经在外门好吃好喝安置好了,”林元宗终于能和白卿云独处,眼睛都光彩熠熠了不少,“我原以为你都亲自去接了,是会收他为徒的。”

    “去江师弟那里更好,他战后伤重,我也听你说了数次,他闭门谢客,是因郁气难舒……”白卿云说到这里,顿了顿,绝美的眉眼淡淡笼上了愁云。

    他斜倚在榻上凭几,长发松散编织,微束在左肩,肤若凝脂的面庞依然病态苍白,只不过此地灵气浓郁,面上略有了些血色,较之山下之时的气息奄奄,枯槁无力,好歹一双澄净眼眸莹润有光,嘴唇也恢复了些许淡粉。

    此地温暖,白卿云衣衫却仍是层层叠叠,上束到颈部,半点透不进风寒,领口袖口皆是加持了阵法的星纹,白衣如旧,更添华贵。

    他话到嘴边,忽又咳喘了两声,一双玻璃翡翠眼立刻就似一汪湖泊,就连眼尾都红晕了起来,可怜,可也让人看直了眼。

    “应无患很聪明,知道怎么讨人高兴,虽根骨不是绝佳,活泼就好,咳咳,”白卿云喘了两口气,才能将话说完,“溯之能得传承,也许,这求生的心也能强些。”

    白卿云等了片刻,对面无声。

    疑惑抬眸,“师兄?”

    对方连眼睛都没眨。

    “元宗?”

    林元宗一听自己的名字就立刻回过了神,面色倒是比他红晕,多年清修,好歹声音沉稳着,“溯之,江师弟他双腿残废了,未必能教好。”

    “也比我这将死之人强上许多,”白卿云不等人安慰,又道,“我只答应应无患的父母让他活着做一个好人,溯之,该是比我更适合的师父。”

    “他未必高兴。”林元宗说的是江溯之。

    白卿云想起的却是应无患,回道:“高不高兴不妨碍他修行。”

    白卿云自己一日都未高兴过,不也修炼成了这世间的最强者。

    林元宗见他虚软的身子坐直了些,几乎本能地就上前扶了扶。

    白卿云并未留意,只是从自己的纳戒取出一个红漆木盒,抬眼瞧见对方伸来的手,就直接将木盒放到了师兄掌心。

    “里面是三枚金针,劳师兄替我交给应无患,告诉他,若是性命攸关,化掉一枚,我会去救他,”念及小无患自幼没了爹娘,并无修为在身,他又将一道咒语教于林元宗,“若不下山,想来他一生也用不到。”

    “你也是尽心了,”林元宗收好木盒,见他当真就没话要对自己说,心思一转,提了件事,“我想安排应无患参加入门考核,也就走个过场,免得今年入门的弟子皆知他走了后门,来日不好相处。”

    白卿云并不在意这些小事,唇角微动,对方却以为他笑了,忽然说道:“你好久都没笑过了,明明那么美,以后多笑笑吧。”

    “我累了。”白卿云起身,独自绕过屏风进了内室,就是送客了。

    林元宗看着他曳地白衣消失的最后一瞬,忽然大声问道:“师尊希望你和我成婚,他老人家的遗愿,是不是让你为难了?”

    屏风后的身影停驻,与水墨江山相融一般,浑然天成。

    “你们教会我该无欲无求,无牵无挂,又何苦强求我动情呢。”白卿云说不来狠话,但拒绝之意早已明确,非这一次。

    这世间许许多多事他不明白,但他都接受了。

    唯有情之一物,他生来没有,死亦无求。

    七日后。

    白卿云午睡醒来,化了一面水镜观察入门考核的情况,他为掌门,是不会全然抽身于宗门事务之外的。

    不过是林元宗道他身子不康健,好说歹说,劝他不必前往主峰主持考核。

    还道这一届资质平庸,新入门的弟子,是不会入得他的眼,成为掌门亲传的。

    他抹过水镜一层,镜中一片模糊,再抹过一层,竟是厚重的乌云遮盖,半点透不出画面来。

    此刻他才想起,林元宗三日前来过,告诉过他,为了防止有人作弊,这次考核格外严格了些,就是要屏蔽外界察看的。

    他拍散水镜,转身一瞬,忽然感应到金针融化,这东西他送的出手,是因为珍惜在关联了他的神魂,脆弱得经不起折腾的神魂。

    不过入门考核而已,不会有什么千难万险,是以,白卿云分神附于一个巴掌大的小纸人,以掌门法印避开了所有人的探知,一息来到了金针所在。

    为了林元宗那句没人喜欢走后门的,他在纸人上施了道术法,除了应无患看见了是他本人,旁人是连小纸人都看不见的。

    放眼望去,四周冷冷清清,此地是一处被树林环绕的空地,这里就连稍微强大一点的妖兽都不会有,不过是最初级的秘境。

    应无患没有与人结队,一个人孤孤单单站在空地,衣衫简陋,还是早先林元宗命人在河洛城买的,灰扑扑的很质朴。

    白卿云走近些,也是好静的人,半点没觉得独行有什么不对,只拽住应无患灰绿色的发绳,迫小家伙仰颈看向自己。

    问道:“生死攸关的事?”

    应无患忽地将他抱了个满怀,呜呜哭声惨不可言,“我吓死了,他们太可怕了,差点,差点就要没命了。”

    “你等等,”白卿云从来没被人这样接近过,哪哪都不适,“我是纸做的,会哭化的。”

    应无患手臂一松,愣住一瞬。

    倏然哭得更加伤心,“我是个弱者,根骨一般,气海空虚,谁都能欺负我,我就是个小可怜。”

    小可怜?

    白卿云把人推开些,极其无语。

    他看了眼周围,决定给这傻孩子留点颜面,第一次牵起应无患的小手,向林中走去。

    小家伙跟着不说话。

    直到走入树林深处,白卿云才长辈姿态,甩了手,指点道:“没有人会自称弱者的。”

    应无患仰头,哭得眼眶红肿,说:“您也一定有小时候,肯定也能体会弱者的凄惨。”

    白卿云摇了摇头,“我自有记忆起,人人都说我是世间最强的人。”

    ……

    二人离开的空地,过了许久,矮树丛里窜出一群小脑袋,个个鼻青脸肿。

    流着鼻血的壮个头,骂声连连:“妈的,应无患把我们打成这样,还说自己是弱者,膈应谁呢。”

    流着真情实感的泪的小矮个,浑身发抖,“太可怕了,他刚才是在自言自语自己是小可怜吧?”

    “你们还是吃了他给的药,赶紧恢复吧,”一个显然是逃过一劫,容貌可爱的小姑娘满眼崇拜,“别惹他。”

    “你怎么没事?”一串疑问冲着小姑娘。

    小姑娘扬扬下巴,起身还有点骄傲,仔细一瞧,她身上是一件值钱的物件都没有了。

    “我把东西都给他了,他说,今天就不揍我了,弱者不值得他动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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