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后的竹林,清风徐徐。
片片竹叶随着如虹剑气画圆、归一,仿若千丝勾连,迅则缥缈如青烟,缓则缠绕如羽带。
舞剑之人一袭白衣,身法似幻似影,轻盈腾空,如驾云雾。
观赏之人目不转睛,瞧他一招一式凌厉剑气。
那目光炽烈,从自己早就看上的金龙宝剑,渐渐不知不知觉,移到了那只执剑的手。
眼中白玉雕琢的人,素手翻转,灵动柔美,那漂亮的腕骨和握剑之时微微泛着骨白的指节,当真是巧夺天工的艺术。
再看他为了轻便,褪去雍容法袍的腰身,动静咸宜,宛若游龙。
应无患不可谓不满意眼前所见,默默心叹,“可真不愧是养着我龙珠的好皮囊,我宝贝的匣子不过是人模人样了一点。”
白卿云许久没有这样好的精神,一套剑诀完整练了一遍,堪称行云流水。
只是他眼中的弟子不知何故,竟是瞧自己瞧得馋劲又上来了似的,像极了当年初见之时的恶狼模样。
就是他此刻已然收剑,少年的目光依然丝毫不移,直勾勾地盯在他……
手上?
白卿云走近弟子,一指点了下对方的额头,摇头说道:“还不能给你。”
“啊?”应无患的目光刚刚落到那张瞧了数月也没生厌的漂亮脸蛋时,就见白卿云近在眼前了。
“为师知道你喜欢,眼馋,只是还不到时候。”白卿云手指换作手心,贴上徒弟的额头,将自己演练过的剑诀传授予他。
此刻近些,再看徒弟脸色,怎么还越来越红了。
“生气了?”白卿云问。
应无患小心翼翼避开视线,不知何故心慌不已,只谨慎说道:“弟子不敢。”
“一柄剑而已,等你真有所成,就赠与你。”白卿云转身要走,身后忽然一声:“什么剑啊?”
“你不是在看灵剑吗?”白卿云心中莫名,不是在看朝思暮想的剑,那就是在走神了?
一有这想法,他立刻气场一冷,摇了摇头。
“师父,”应无患没反应过来问题在何处,只忽然扑向师父背影,一把抱住腰身,埋首脊背,“我看得很认真,真的,只看着你。”
白卿云冷漠的面上再次现出许多无奈来,也没转身,只情绪淡淡一声,“你都快十五了,做错了事,还只知道抱着人撒娇吗?”
“师父,我知错了。”应无患毫不知错,可耐不住自己的师父最吃这一套,他抱着人摇摇晃晃,也不想着自己如今的身高已至师父肩膀,早不适合孩子玩闹。
坏心地笑着笑着,更要讨些好来,“师父,我听林师伯说,入门满三年的弟子就该去小秘境试炼了,师父给我安排个好的吧。”
“连为师亲自教的都不认真学,你一个人的时候真能学好?”白卿云被人晃着倒不觉着烦,心中也怪异怎么一点感觉不到被人碰到的不舒适。
殊不知,自己在冰室被人一夜一夜牵着手。
莫看应无患在外门是个小霸王,可哪次不是一见到师父就心软话软,“嗯,能啊,师父您肯定准备了好地方给我,要独一无二,羡煞旁人那种。”
“好。”白卿云答应得干脆。
人都说可爱的徒弟就是师父的小棉袄,后来白卿云常想,自己的棉袄于年少时只不过是热得人一身发汗,却又让人舍不得抛开那种。
……
林元宗再来请示试炼之事,已是一月后了。
白卿云如今气色当真是好了许多,已不必在会客之时,如从前一般难以顾及仪态,只能靠凭几、竹榻撑着些身子。
这人一旦有了精神头,容貌自是好过病重之时万分,盈盈柔光在淡蓝双眸,仿若雨后的晴空,让人忍不住驻足仰望。
林元宗自以为淡了的情,只近距离多瞧他片刻,就蓦然又被勾起,那一股子热情爱意就似从未因他拒绝衰退过。
“师兄送来的小秘境牌子我都看过了,”白卿云放下手里的物事,“我以为,师兄安排得很好,只是……”
他一抬眸就瞧见了林元宗露骨的眼神,正要出口唤回对方的神智,就听林元宗呓语一般说着:“莫不是春日到了。”
“你……”白卿云面对恩人,还真不好开口指责。
“桃花浅深处,似匀深浅妆。”林元宗失神吟诵。
“春风助肠断,吹落白衣裳。”[1]
白卿云避开视线,垂眸一瞬,就见应无患吟着后半阙跪坐到身边,一手奉茶,一手轻轻从自己白衣上拾起一片花瓣。
应无患笑脸盈盈,规规矩矩向二人行了礼,说道:“师父,林师伯吟诗是在提醒您衣服上落了花瓣呢。”
这话说来,倒是替无礼的师伯找了台阶下。
可应无患的目光一瞬不瞬只瞧着白卿云一人的脸。
“是师兄我今日唐突了,”林元宗讪笑移开目光,“卿云你方才在说什么?”
白卿云一息还未从自己弟子的注视下回神,却也理智得快,从自己袖中取出一块镶着金边的玉牌抛在那一堆小秘境中。
“这是我翻阅典籍有所参悟,亲手造的,给应无患用吧。”白卿云说。
林元宗双瞳震动,面色一僵,语气很是惊讶道:“你造了一个秘境?”
该是说他竟然造了一个秘境。
这岂是常人能办到的事!
“随手而已,不大,用来给新弟子历练正好,”白卿云端起茶杯抿了抿,“只容一人使用,一旦开启,除非我亲自催动,任何人碰触不得。”
他转头看向应无患,“也就是说,你若不能依靠自己走出来,就是把希望全寄托在为师一人身上了。”
“很特别,”应无患笑了笑,由衷高兴,“我相信师父。”
“这好像于理不合吧。”林元宗提醒道。
自然不合理,从创派以来,谁不是就从这几个小秘境里选,哪有众目睽睽之下单独开小秘境的理。
“我明白师兄的意思,”白卿云仪态端庄,神色肃穆,一副也不欲讲理的模样,道,“从前没有,那是没人创了新的秘境,如今既是有了,我想,此等小事,掌门可以做主。”
“卿云……”林元宗脸色难看。
“此事圆满,我就去闭关,”白卿云清楚自己回光返照的精神,不过人前好气色而已,“掌门之位,请师兄寻人取而代之。”
“……”
“……”
听见这话的两人俱是一脸震惊。
白卿云面色冷静,说:“若我命……”
“卿云,我懂了,”林元宗忽然一脸大彻大悟,“我容不下他,也不会动他,如果这世间没了你,谁都不重要了,我会按宗门规矩处置的。”
……
明净峰的夜总是格外宁静的。
尤其是,当此地的主人已经无心留恋之后,这静,足以让人生寒。
“师父,不过一个秘境而已,用别的也行,不至于连掌门都不做了。”应无患也是真要离开生活了三年的地方之时,才忽然领悟到何为不舍。
“无患,你知道何为修行吗?”花田中,白卿云着一袭白衣,仰头看着月亮。
明净峰因应无患才出现的风,如今已然静止了。
“与天争命,感悟天道?”应无患真不能说懂,他可从未想过上天。
“是孤独,”白卿云示意弟子看向自己的影子,“是接受孤独,唯影相伴。”
“可我有师父啊。”应无患道。
白卿云摇摇头,并无太多感慨,“为师希望你入秘境后,走得够远,若你当真突破心境,那收获能让你得偿所愿。”
“师父。”应无患忽然将人抱住,双臂收紧。
他可不喜欢白卿云这副冷冷冰冰的模样,好像这人与这世界毫无关联。
只要没人伸手牢牢抓紧,这神仙一样的人,随时都能奔着那久久被望着的月亮而去。
回想这三年,应无患活得舒坦,日日都有期待,可从不知道什么是孤独过。
“师父,您还答应为我报仇呢,”应无患抬头瞧他,脸色为难,“我,我都没想好要不要报仇,我没见过姓练的家主,也不记得大伯什么模样了,您总得等等我想清楚,才能放手不是。”
“你……”白卿云被人抱得太紧,呼吸都不顺畅了。
“弟子,我听他们说过了,越有能力的人,在试炼秘境走得越远,我一定能走到最后,我也一定会最快走到最后。”
“试炼是为了提高修为。”白卿云脸色一无奈,落在应无患眼里,这就叫活人气。
“所以,师父您要等我,”应无患倏然松开手,比划着身高,“我三年五载,我就会比您高出大半个头。”
他一下再次抱紧,“我抱着您的时候,也会宽松出许多,不是您清瘦了,是我成长了,还有,还有……”
应无患支吾半晌,他都不知究竟想留下的是人,还是自己的龙珠宝贝。
“为师尽力。”白卿云语气平淡,目光却是温暖的。
“不能只是尽力,”应无患声音小了些许,“师父得给我一件信物,一件我知道您不会走,您出关之时也能一眼认出我的信物。”
白卿云拍拍少年的背,示意对方松开些。
他将一个木质的珠串放到少年手中,其上淡蓝灵光闪耀,正是附上了他至纯的灵气。
“收好。”他说。
应无患不知这东西有何用,可仍是心满意足,缠着人又提了一个小小的心愿,“如果弟子表现出色,师父可不可以……”
话到嘴边,不知怎么有些难以启齿。
“兴许为师就答应了呢。”
少年目光闪烁,说道:“可不可以摸一摸我的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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