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亵渎圣地

    长生殿的夜似乎来得格外晚些,白卿云在明净峰闭目打坐,全心放在纸人上,听着应无患说起一件件于他而言,并不多重要的小事。

    待到再想离去时,就闻徒弟忽有悲泣之声,话音低哑,说:“人间这么好,我总要带师父去看看。”

    白卿云回味着这句话,一瞬走神,就被应无患从肩上捏住取了下来。

    再瞧徒弟动作,果然又要按捺不住,上手去碰触先师牌位了。

    此举令白卿云晃了晃纸做的脑袋,无奈缺了张口,不能叹出一口气来。

    应无患的手一碰到他设下的无形屏障,就有电光窜到手心,不得不再一次安分跪好,只话音更显哀伤,道:“太师父若当真有灵,还请显形,师父最听您的话,若是您说活着才好,或许……”

    “没有或许,”白卿云想,“他活着可不就是师尊他们觉得好嘛。”

    白卿云两只扁平的小手搭在徒弟的拇指,他清楚自己布下雷电屏障的力量,被电流窜动全身,此刻应无患该是连指尖都发麻。

    小纸人哧溜一下从人手里滑落,迈着细碎的步子悄无声息地向着台阶下走去。

    身后是徒弟轻且温柔的细语,“这世间不只有责任,你该看到更多的好。”

    也是这一瞬,身处明净峰的白卿云倏然睁眼,暗道一声不好,他几步走到窗边,看向窗外夜色。

    没承想只顾着听人说话,竟是忘形到天黑了。

    长生殿。

    小纸人落脚之处,暗色地砖缓缓凝结上无数冰花,此地日落降温,一个时辰跌入一个寒冬。

    而这冰花可怕之处,不只是极寒,还在于冻结神魂,隔绝外界。

    若是白卿云本体在此,自然无碍,可偏偏一个掌心大的纸人不过附上了他微不足道的一点神魂。

    他视线最后清楚瞧见的,是自己控制着纸人迅速飞向房梁。

    也是因为画面最后距离高处已不遥远,乘风可达,才让他稍稍安心,本体留在了明净峰。

    而白卿云瞧不见的是,长生殿中的应无患,在那纸人自房梁飘落的瞬间,唇角微勾。

    应无患一掌撑向地面,借力旋身飞向空中,那一身黑亮光泽的衣衫贴身合体,腰线收得紧致,箭袖利落,束得他身形潇洒,宛若恣意腾飞的龙。

    就在他即将触到纸人的刹那,浓郁鬼气自手臂蔓延指尖,手腕优雅一转,竟是以引魂之术从小小纸人牵出一位白衣美人来。

    美人紧闭双眼,眉目温柔,气色要远较本体好些,因为此地变故,是一副安宁昏睡貌。

    他一袭白衣就似一朵绽放冰山的雪莲,衣摆花瓣般纯洁摇曳,裹着无力的躯体柔软地跌落进黑衣男人的怀抱。

    应无患一手揽肩,一手勾起美人膝弯,强壮身躯护花一般紧搂着翩然落地。

    他步步坚定走向台阶,坐下之时单膝弓起,小心翼翼地让魂体的头枕在自己腿上。

    明明知道这不过是白卿云失去意识的神魂而已,明明清楚不到太阳东升这魂体不会醒来,可他偏偏不愿惊扰,抚过每一寸肌肤,都尽显柔情。

    “哪有什么先师降灵。”应无患抬手抽掉魂体的发簪,将师父散开的长发温柔地顺到左肩。

    他掌心贴上师父柔和的下颌线,声音低哑,“他们有心欺骗你,心思肮脏,你却偏信鬼话。”

    应无患想起自己也是个鬼,忽而自嘲一笑。

    又以鬼气将师父的魂体越凝越实,直到搂在掌心的触感活人般真实,才犹豫半晌,将指腹轻轻贴到魂体淡粉柔软的唇上。

    一双暗金色的眼睛渐渐浮现出淡淡的情|欲。

    “我很想尊师重道,可试炼中你给我的三条路,我都走过了。”

    这第三条路便是白卿云设计的平凡之路,而于应无患来说,这是,情路。

    ……

    五年前,始终不舍得对白卿云下死手的应无患初入试炼之境,是怀揣着认真求学的心,意图闯一闯的。

    可渐渐雄心壮志的他就发现,此地安宁得不像话,人与人之间相处至善至纯,但凡有错处,皆能等到适时的救赎。

    可他是谁?

    他是为了报仇来争取宝贝的恶鬼,怎会在意旁人如何走出阴霾。

    他天生嗅觉灵敏,对灵魂的感知更是强大,哪能不知,此幻境尽头是自己早先看上的灵剑。

    他为此亢奋过、耐心过、愤怒过,甚至怨怼过白卿云偏想他炼心收心的安排,然而这一切,是在进入试炼之境的半年后彻底改变的。

    实际上这时,他已经守着一个美丽又熟悉的幻象近一月了。

    这幻象常穿白衣,身形纤细,极爱洁净,常常将乌黑秀发松散编织在身前,看起来温柔婉约,为人极为孤僻,话少到像个哑巴,声音却天籁般动听。

    若说奇,还是奇在其面目不清。

    可即使难辨容颜,也叫尝过孤独的应无患瞧着心生欢喜。

    他满心期待着白衣人也能犯错,不完美,才是人。

    他也想学着那些圣人一样予这人救赎,可这样的愿望,他发自内心不信会发生。

    直到有一日,应无患第一次推开了幻象院落的门,而对方就似在等他一般,主动牵起了他的手。

    那一个多月以来,氤氲不清的面目竟是瞬间清晰了起来。

    对方只用一个绝美的温柔笑颜,就让他心无旁骛地留了下来。

    他的期待亦是生了变化,他开始想要更多的亲近,而眼前人真就能给他回应。

    不会拒绝,任他放纵,这才是他幻境中拥有的“白卿云”最大的错处所在。

    可他几乎忘记了自己从何处来,到何处去,甘愿溺死在两厢情愿的温柔缠绵里。

    “白卿云”不爱说话,应无患予他热情。

    “白卿云”无喜无嗔,应无患哄他开心。

    分明一瞬就能戳破的泡沫,他却放下所有,沉沦爱情。

    只因这幻境本就出自白卿云之手,一草一木,软香温存,就连情热时轻轻的呼吸都是白卿云的气息。

    浓烈的让应无患因为禁忌的征服感兴奋到咆哮。

    他酷爱啃咬“白卿云”的脖颈,舌尖尝到的每一丝香甜都勾起了龙的欲,旺盛到兹待发泄不尽的欲。

    可冥冥中他总也想不起,自己可有瞧见过怀中珍宝的身体。

    而此时,他已经守着这幻象足足三年有余。

    这夜,他终于难忍热情,下定决心要欢|好一回,果真没有遭到抗拒。

    他正要咬上对方纤细的脖颈,忽然掌心就抚到其腹上异常隆起。

    “这是……”应无患几乎跳开一步。

    幻象温柔浅笑,轻声说道:“夫妻之实,不是会有孩子吗?”

    “不是,不对。”应无患拼命摇了摇头,且不说他顾念心上人的病体,都没舍得做过呢,他喜欢的人也根本不可能有孕。

    他霎时清醒过来,试探道:“你穿紫衣好看,我喜欢你穿紫衣。”

    眨眼间,眼前美人一袭紫衣华贵,正是太清仙宗掌门的衣衫。

    那幻象温柔亲近,应无患登时气得脸色煞白。

    不是不爱这美貌了,是全然不能接受白卿云竟然还给他下了步暗棋,身在棋局,只要他心之所向,那幻象自会变成他喜爱的模样。

    可这人给他设计陷阱,偏还私心认为他该找个能生儿育女的。

    他甚至觉得眼前的幻象荒唐至极,肖想至今,是对那人极大的侮辱。

    应无患登时怒上心头,一剑斩破,毫不留情。

    而后,便是他告诉白卿云的,拆了几十座庙,毁了上百座金身。

    ……

    长生殿中的冰花冻结不了非人的龙魂。

    “炼心,平淡,杀戮,动摇我的,唯有一个你。”

    “我险些为你走不出来。”

    应无患的呼吸急促地贴近魂体的唇,若即若离,不曾覆上。

    “我该怎么面对你。”应无患搂着魂体翻滚到地面,身体轻轻压下,又觉亵渎。

    他忽然撑起上身,解下黑色外衣,迅速拉扯过头顶,用黑暗将他二人笼罩。

    “秘境是你造的,虽非你本意,也该是你勾引了我吧。”黑暗中,他一双眼睛金色明亮,紧盯着对方的唇,却迟迟不肯落下一个吻。

    他摸索到魂体的衣带,一根一根挑起,未露出对方半点肌肤,只将手轻轻揉进,贴上腰背。

    想着掌心触感正是自己在幻境中因未真实见过,亲密之时亦难幻想出来的身体,他难免心旌荡漾,发出一声喟叹。

    “我昨夜见他碰你,真要把持不住……”他又将遮挡光线的黑衣盖严了些,掩耳盗铃般揉乱了怀中魂一身雪白中衣。

    “你不喜欢,我知道你厌烦,我却……”应无患几乎自暴自弃地叹息,抽出手来轻轻将魂体搂紧,“今夜,只有今夜,师父就睡在我怀里吧。”

    身在明净峰的白卿云被长生殿隔绝了与纸人之间的五感关联,自然对这圣洁之地发生的苟且,丝毫不知。

    直到太阳甫一在东方现出光彩。

    长生殿冻结的冰花还未全部融化,就迎来了掌门亲临。

    白卿云昨夜不方便露面,一则是怕弟子不静心思过,二则是不愿撒谎,若说夜深赶来只为取走一个纸人,太过有失他师者的颜面。

    可当他踏入长生殿,瞧着自己那乖巧的徒弟跪得端正的背影时,一时间竟是什么都忘了,只想着昨夜对方说的话那么可怜兮兮,他又何必苛责太过呢。

    白卿云悄悄收走房梁上的纸人,指尖触感只觉得皱皱巴巴,除此之外并无异常。

    他走到应无患身侧,撤去屏障,抬手点着三炷香。

    “无患,”白卿云将香递到弟子手里,“你可知错?”

    “弟子有罪。”应无患回得虔诚无比。

    “既已知错,给太师父上了香就回去吧。”白卿云眉目是有些温柔的。

    应无患昂首,视线与他接触一瞬就挪开了眼,并未起身,只轻声告罪道:“弟子罪大恶极,夜里还搅扰了历代掌门清净,这说好的罚跪一个日夜,师父就不要为我费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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