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卿云罚人尊重了对方的意愿,自然也不会强求对方接受自己的好意,唯那三炷香看着应无患敬上了,就不再停留,转身离去。
他一步踏出长生殿,迎面就撞上了一个处事勤勉,为人冒失的小弟子。
那小弟子冲撞了掌门自然是要跪的,匍匐在地,略一抬头,就瞧见殿内有一黑衣男子跪得虔诚。
一句疑问正要出口,却听身前神仙一样的掌门说:“是本座命他在此,你毋需惊扰旁人。”
简单明了,却也算不上谎话,既是练玉棠自认口风严,那罪过之说自是不必传开了去的。
“掌门,这……”这多少不合规矩,可眼前之人就是规矩。
白卿云翻手掌心现出一个木盒,只瞧着木盒做工,还有微微从缝隙溢出的灵气,就知其内盛着上等的丹药。
他凌空一挥,将木盒赐到这眼生的弟子手里,一声威严,“你很勤勉,谨记提升心境,克服毛躁。”
小弟子跪拜谢恩,再一抬头,此地也唯有殿内应无患一人了。
冒失之人,或会感恩戴德,但扭转心性也非在一朝一夕。
不过一场机缘,传出去的也是美言。
“那可是天道赐福,你们可不敢再议论大师兄的功力了。”
主峰弟子自那日起又有了新谈资。
“不就是被掌门送去尽孝了?”
“尽孝什么啊,你入门以来见过掌门几次,人家大师兄可就不一样了,就连上个香,都是掌门亲自送去的。”
也有些人疑神疑鬼,“那个时辰,长生殿才刚化了冻吧,会不会是罚了一夜,师尊亲自去接了?”
“有理有理,犯了错还有人接,真是福气。”
“胡说!”说话之人正是那日得了恩赐的弟子,他面色涨红,很是激动,道,“掌门人美心善,大师兄更是虔诚,就是罚,或许也是诚可动天,太掌门托梦掌门,你们是不知道,那日大师兄离开后,我进去洒扫,瞧见太掌门牌位上的漆都缺了一角。”
“编,接着编。”练玉棠甫一现身,就让众人鸟兽散。
明明白卿云是他给请去的,他却一点没捞着好,“应无患分明恶得狠,倒被你们说的连升仙的长辈也来相助。”
所谓捕风捉影,口耳相传,一对父慈子孝、情深义重的师徒就这样被传成了一段佳话。
“若是哪日公开露面,我师父避开我三步远,他们会不会又传我失宠了?”应无患容貌端正,偏私下一副玩世不恭的仪态靠在树上。
江清月见他笑得开怀,一脸迷茫,道:“你不该去揍那姓练的一顿吗?”
“练玉棠也是你师兄。”应无患眉头一挑,现如今还得当上劝人的和事老了。
“我看不成,”江清月拽了拽身边的何乾,“不是你查的,那日值守的领头是练玉棠吗?”
“这事也不一定是人家传的。”何乾满面为难。
“不是他是谁啊,他嘴那么碎,抓着患哥的把柄能不添油加醋吗?”江清月又去拉扯邵元智。
“我们这一辈亲传,谁都没你话多。”应无患摇摇头,转身走时挥了挥手。
“我师尊寿辰你来不来啊?”江清月长大了,气质出挑,已不是从前那个紧追不放的跟屁虫。
“怕被你们说失宠,我哪能孤家寡人去赴宴。”应无患的声音笑意满满,渐渐远了。
“他是什么意思啊?”江清月嘟囔。
“是嫌弃,”邵元智玩笑神色,“他嫌你话比练玉棠还多。”
……
明净峰。
白卿云今日气色不错,坐在窗边插着花。
按理说,平日里这个时辰,他是应该焚香祝祷的,可一早应无患就从山中摘了一捧灵花回来,那愧疚的小模样,他现在还记得清楚呢。
这花,还是自己见惯了的花,红的紫的绿的并不稀奇,只是从前,他从未想过将各种色彩摆在一处,竟也能瞧出些新意来。
他摆弄着花草,一支支剪作不同长短,放进徒弟以恕罪为名寻来的花瓶中,嘴上说着责怪的话,却是在应无患离开后,从中得趣许久了。
“师父。”
白卿云研究得认真,竟是徒弟从主峰回来,问候都到了耳边才发现。
他放下手中物什,倏然回眸,险些与这越发大胆的弟子撞了个头碰头。
二人四目相对,谁也没退,呼吸相融片刻,还是应无患先眨了眨眼睛,又唤了声,“师父。”
白卿云指尖轻推开徒弟的头,指着窗台上摆放整齐的花朵,声音冷漠道:“看你做的好事,为师可救不活它们了。”
哪就真要他救了,不过是咬着错处不放,怕这顽劣的弟子又去毁他灵植。
“嗯?”应无患如今的声音格外沉稳,每每疑惑更是陈年老酒般醇厚。
他站姿比之端坐的师父高出许多,此刻微微躬身,一手扶着椅背,一手拾起灵花,倒有些呵护之态。
“弟子瞧着,经师父之手,它们反而更美了。”
“如何美了?”白卿云听着这话,不以为然。
“若是还在百花之中,它们不过万千色彩中一抹,可现下不同了,一样一支,竞相争艳,又有层次错落,岂不美哉。”应无患说着话,就将手中花添到花瓶中。
“摘了明净峰百岁的花,你倒是越长大越会找借口了。”白卿云一双桃花眼,微眯起来,分明是笑了,话中却无半点温度。
“师父不觉得美好吗?”应无患看着花,瞧着人。
“你心里什么是美好?”白卿云抬手拨了拨花瓣。
“是师父啊,”应无患笑容绽放,也学他碰上同一片花瓣,“师父就是这世间的神,若是您都救不了落花,那便是它落下了,也是美好的。”
白卿云收手起身,步到香案前点燃祝祷用的香料,动作细致,就连香炉磕碰都无声响。
“你可是又犯了什么错处,好好说来。”
若不是有错,难不成,真是如林元宗所说,自己的弟子在主峰总与不上进的相处,也学了油嘴滑舌的花腔?
“师父,弟子还是个孩子吗?”应无患忽地笑出了声。
白卿云扇了扇香雾,思忖着还是觉得弟子幼稚,又说:“书阁里的书越来越杂了?”
“师父也看过杂书?”应无患声音近些。
这与他看没看过杂书,有何关联。
不过早年白卿云自己年少时,还真看过一些,那也是饱览群书,不愿遗漏。
他天赋极高,看的也快,至多不过十日,就把书阁上下九层翻了个透彻。
可他看了也就过了,从未有一日对这种哄人高兴的话术上心。
白卿云:“你明日传为师的话,命书阁长老好好清理一下藏书,若是于修行无关的,一概不留。”
应无患:“那弟子可不可以把书送去千岩峰啊?”
“你还待祸害江清月一番?”白卿云道,又一想起林元宗那套情窦初开的说辞,这事好像也未尝不可,“不许私相授受,若你江师叔恼了你,为师必有重罚。”
“弟子正是要送给江师叔的。”
应无患这一句惊得白卿云平静的心停了一瞬,情绪外显,不可思议地瞧了徒弟一眼。
这家丑不可外扬,对着自家师父学了几句蜜语甜言说错了对象也就罢了,哪能还把杂书送到未来老丈人处。
“你过来。”白卿云招手将人唤到身边,回忆着杂书中那些父母教育适婚儿子的话。
他牵起弟子的手,拍了拍,一脸耐心平和,道,“这不可以。”
应无患登时耳朵红了,呼吸都急促了起来。
白卿云以为自己一个动作,弟子就懂事了,更是多拍了两下,语重心长,“我不同意。”
那些个杂书,字数太多,都是些情情爱爱,每到男方父母出现,就这么两句话。
既然自己的徒弟爱看爱学,那如此沟通也该容易些。
他却忘了,自己的徒弟才是要上门送礼的那个。
“师父……”应无患手烫得不像话。
“你懂?”白卿云看着傻孩子的模样,应该是懂了,再添一句,“我们……”
一个来自徒弟突然的拥抱就将他的话堵回了腹中,力道之大,更像是撞,只教他一个不慎退了半步。
“我帮你准备份大礼。”白卿云甚至怀疑起弟子手头不宽裕了。
“送给我的?”应无患搂着不松,埋首他颈边。
“却也有份礼物要送给你。”白卿云本意不为此,可既然弟子提了出来,也好过他还得寻个送出玩具的理由。
他示意应无患放开自己,从纳戒中蓦然取出一个略矮上徒弟一个头的巨大布偶,那布偶通体雪白,就似他化的纸人一般,连张像样的脸都没有。
可就是这么个单调无趣的大家伙,竟也让应无患眼前一亮,笑得兴奋不已,一把架着布偶的手臂扶稳,埋首进柔软的棉花里。
再一抬眸之时,竟是两眼泪汪汪。
该是笑的。
可此时的白卿云没瞧得真切,只满心想着那夜应无患手捏着纸人亦是这般快活模样。
一个连玩偶都当朋友爱不释手的人,怎会是林元宗说的那个真心兄弟两手数不过来的人。
“喜欢吗?”白卿云问。
“太喜欢了,真的,”应无患八尺高个,感动得像一个十岁的孩子,“师父,我可不可以每天抱着它睡啊?”
送出去的东西,泼出去的水,白卿云哪想过管人家爱怎么玩,可既然应无患问了……
“别压坏了。”白卿云随意一声叮嘱。
“弟子一定会很轻的。”应无患笑容无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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