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五月初五的端午节,出嫁的女儿会回娘家过。
宋绘一大早便按着习俗沐浴了药煲水,换上新裁的长裙去了宋老夫人院里。
老夫人院里传出笑闹交谈声,宋绘进屋便看见已嫁做人妇的大姐二姐坐在老夫人两侧,陪她说着体己话。
宋绘先跟老夫人问安,而后和许久不见的大姐二姐问了好。
梳着妇人髻的大姐宋惠兰长着一张英气的脸,脾性直爽,在未出嫁前和宋绘关系最为亲厚,她看见宋绘,笑眯着眼朝她招手,“小三啊,一年不见,你出落得越□□亮了。”
宋绘弯着唇线笑,“大姐也有了母亲样,小妹差点都不敢认了。”
宋惠兰嫁人三年有余,在夫家的日子并不顺遂,直到今年年初有孕,情况才大为好转。
宋绘这句马屁拍得正当好,宋惠兰脸上笑意更浓,“等小娃娃出生,我这当母亲的怕是不能爬树了,到时还要指望你。”
年幼时,宋惠兰领着她爬树掏蛋钻狗洞的顽皮事还历历在目,宋绘眼底不由得含了三分笑。
她坐在宋惠兰空着的右手边,看着她微微凸起的肚子,“到时,若是需要,姑姑定当效犬马之劳。”
宋惠兰掩着唇笑,“它现在可听不懂,不过我替它记下了,到时候可别赖皮。”
两人开着玩笑,宋仁礼领着陈氏进了屋,宋绘起了身,和两位姐姐一道朝着宋仁礼两人福身问安。
宋仁礼唇角含笑受了她们的礼,在上八位坐下。
他问两人在夫家的情况,两人自是报喜不报忧的答了,闲聊期间,宋谦宋巧几人陆陆续续到了堂厅,入了席。
人已到全,宋仁礼便吩咐摆饭。
今日端午,桌上多了粽叶包着的糯米粽,还有盐水腌制的咸鸭蛋,两者配上煮得稀软的白粥,宋绘胃口大开,吃了八分饱才停筷。
或是受节日氛围影响,老夫人难得好心情,“今个城里热闹,你们别学我这个老太婆整日拘在院子里,出去走走玩玩,跟着高兴高兴。”
“母亲说得有理。”宋仁礼望了一眼宋绘等人,“带上明生一道吧。”
宋绘久未出门,再耐得住枯燥也不由得生出几分期待,在早饭结束后,她和姐妹几人在府门前乘上马车往淮河江边去。
河岸边垂柳依依,似有若无的拂动着春水,刘明生在临江的酒楼上找到一处极佳的观赛点,免了被推挤的烦事。
宋绘站在窗边,斜侧着视线,便能看见颜色各异的龙船,它们张着犄角,神采奕奕的并排着,就等着一声令下,争个输赢。
巳时一刻,也不知从哪里传来一声高亢嘹亮的号声,十几艘龙船同时动了起来。
划船手穿着和龙船同色的短衫,动作整齐划一,在“咚咚咚咚”有节奏的鼓声中,竞相向前,远看十分壮观。
龙船驶离视野,宋绘忽然察觉到有人打量,她侧了侧眸,看见对面酒楼临窗坐着的顾愈。
他穿着青袍,手里握着白玉色的酒杯,目光笔直的望着她,虽然脸上带着笑颜,但宋绘感觉不到丝毫善意。
宋绘不知明明离开的人为何又会再出现在绍南,她所知信息太少,一时间理不清头绪。
她手指抠着窗沿,尽力保持着镇静。
“龙船返程了——”
宋绘被一声高喝所惊醒,装作没看见顾愈,目光再投向河床上。
她视线越过攒动的人群,看见红龙一马当先的冲进视野。
它以微弱的优势领先,并在激烈的斗争中脱颖而出。
当冲过终点线时,穿着红短衫的划船手情不自禁的站起身,高声欢呼着。
宋巧一眼相中的是黄龙,见它输了,哼哼几声,似十分不满,宋惠兰和少年老成的宋谦正你一句我一句的夸着红龙训练有素。
二姐宋秀婉看完了赛龙舟,在桌边坐下,与性格内向的宋佳锦和宋和说着话,问他们中午想吃些什么。
“三妹,我们下午去放风筝可好?”
宋绘回神,看向笑眯眯的宋惠兰,放下思虑,轻声应了“好”。
几人在酒楼吃了午饭,便乘马车去了地势开阔的东街河岸。
匠人手巧,以竹为骨架,以纸为肉糊的风筝模样各异,有寓意吉祥的“福寿双全”“龙凤呈祥”,也有寄托了人情感的花鸟走兽,看得人眼花缭乱。
宋巧先选好一只燕子风筝,迫不及待要去放。
刘明生见她要单独行动有些为难,宋秀婉似乎看出他的心思,开口道:“先等等,待大家都选好了风筝再一起去放。”
宋巧有些怕长她四岁的二姐,有些不情愿,小声嘟囔道:“那你们快些。”
“片刻就好。”
大家都很快选好了风筝,宋绘像是和她作对一样,半天都没拿定主意。
宋惠兰有些看不下去,不雅的翻了个白眼,“你这温吞的性子怎一点也没变,只是一只风筝罢了,何须想了又想。”
宋绘安静听着她数落,一点没有改的意思,“大姐,你们先去放吧,我选好了便去寻你们。”
“也好。”宋惠兰指了指成年男子手臂粗的柳树,“若是走散,便到那处等着。”
宋绘点头,弯眸,“好。”
没人催促,宋绘更不急了,她沿着小摊随意逛着,看上了一只豆绿色的香囊。
香囊上绣着纯白色的兰花,十分合宋绘心意。
她正要问价,身后伸出一只手替她给了银钱,宋绘转头,看见梁顺平,他穿着白衣,头发梳成整齐的发髻,套在一个精致的白玉发冠中,模样清秀,目光纯净。
他看见宋绘在看他,脸唰的一下就红了,“我见小姐极为喜欢...喜欢这个香囊,是以想替小姐买下。”
宋绘似乎对春日宴的光景全然不记得了,她笑意克制,言语疏离,“谢公子好意,不过小女买艾叶香囊是为避邪驱瘟,该当自个儿付钱,这才更有诚意。”
宋绘侧眸瞧了一眼春瓷,春瓷从银钱袋里拿出银子还与梁顺平。
梁顺平脸上血色褪.去,露出几分勉强的笑,“说得也是。”
宋绘和梁顺平客套了几句,继续在小摊里逛着。
梁顺平看着她的背影,眼里流露出几分焦躁和不甘,他一言不发的跟着宋绘,有股赌气的执拗。
就在这时,一个身穿青袍的男子站到了宋绘边上,他肩膀宽阔,腰背挺拔,光看背影也能感受到他身上带着的天生贵气。
梁顺平脚步停住,目光惊定不疑。
他本以为是父母不顾他想法执意替他另定亲事伤了宋绘的心,现看来并不是这样,宋三小姐似乎心另有所属。
不知为何,他心空落落的,突然失了刚才的气势。
他转身离开时,顾愈回头瞥了他一眼,意味深长。
宋绘目光落在摊位,把玩着圆润憨壮的风筝线轮,也不看他,开口道:“公子也买风筝?”
顾愈对这种玩意儿完全没有兴趣,但开口却说着,“来这儿不买风筝干什么?”
宋绘笑盈盈道:“我与公子似乎特别有缘,不如我送公子一只。”
顾愈应“好”,目光落到挂摆风筝上。
“宋三小姐不是和梁公子情投意合?”
“人向来善变。”宋绘笑着,“现在不投了。”
宋绘聪慧,不可能不知道这其中有他从中作梗,但她假装不知,和顾愈想的完全不同。
顾愈觉得一拳打在棉花上,颇为憋屈。
风筝五颜六色,晃得顾愈眼疼,他随意指了一只风筝,没头没脑,“你没什么要问我的?”
宋绘终于选好了风筝,她也抬手指了指,“我倒没什么想问的,如若公子有什么要说的,我听着便是。”
顾愈忍不住侧头看了她一眼。
风筝高高低低,像是被什么给托举着,悠然自得的定在一望无际的天空里。
她站在晃眼的日光里,眉眼精致,气质懒散里揉着几分空灵。
她依旧没瞧他,浅浅的笑着,开口道:“公子虽乱了我婚事,但是公子也应当知道我若是不愿为妾,公子就算是坏我一百次婚事又能如何,我并非认定谁,是谁其实都可以。”
顾愈喉结动了动,没说话,难得感觉到了棘手。着风筝线正等着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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